“我叫闪鳞。”他撩开额前的碎发,指著自己的额头。
那是一个奇异的胎记,只有指甲大小,细细一看,居然像是一片片细小的青色鳞片交叠而成,还像真的鳞片一样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你叫什麽名字,睡美人?”
“我不叫什麽睡美人。”被他的童言童语感染,白昼淡淡地笑了出来。“我叫白昼,就是白天的意思。”
“可是,你明明就和书上写的睡美人一样啊!”闪鳞想了想:“你比书上画的漂亮多了。”
“可我和你一样都是男孩子啊!怎麽会是公主呢?”
“那有什麽关系?”闪鳞把脸皱到一起:“是我吻醒你的,你可不能赖帐喔!”
“吻?”白昼一怔,然後笑了:“算了!”
和一个什麽还不懂的小孩子计较这些有点可笑。
“闪鳞,你的父母呢?”
“父母?”闪鳞显然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答得有点茫然:“我不知道。”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这孩子是个孤儿吗?
“也不算一个人啦!”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大家说我太吵了,应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学会什麽叫安静。”
“什麽?”把这麽小的孩子放在没有人烟的山里?
“其实我哪里有很吵?我只是比较喜欢讲话啊!”闪鳞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这里都没有人陪我讲话,好无聊喔!”
“那是你一个人把我救回来的?”
“是啊!”
“怎麽可能?”这麽小的孩子,恐怕连扶起他的力气也不会有。
“那是因为,我会这个啊!”闪鳞炫耀似的打了个响指。
整张床连著白昼,在下一刻飘上了半空。
异能?
这个孩子,不是个一般的孩子。
“好了闪鳞,我知道了。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闪鳞点点头,床缓缓落回原位。
“这里是在长白山顶吗?”他看著这个孩子,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都叫这里长白幻境啊!”
“什麽地方?”不是长白山?
“这里叫做长白幻境,平时没有人进得来的。”闪鳞撑住下颚,趴在床边,笑眯眯地看著他。“这个地方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喔!”
白昼有点糊涂了:“我不明白。”
“就是在山顶上,还有一个地方啊!没有人上得来的地方嘛!”
看白昼一脸迷茫,他转了转眼珠,说:“我让你看看!”
他伸出手,放到白昼的额头上。
白昼闭上眼睛,只觉得一股意念涌进了脑海。
这是一片如同孤岛一样漂浮在空中的土地,被重重的冰雪与云雾包围,更像是被一种强大的法力禁锢著,没有生命,没有气息,只有冰雪,只有……
白昼(十二)
他的头急速後仰,吓了闪鳞一跳。
“你怎麽了?”闪鳞看著自己的手:“我没有做什麽啊!”
“不,没什麽?”大概是一下子没办法接受,这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闪鳞。”他定了定神,问:“你能告诉我该怎麽离开这里吗?”
“不行啊!我也没办法啊!”闪鳞扁了扁嘴。
“那怎麽办?”白昼看著窗外满目的冰雪,开始有些担忧。
“一年以後,会有人来接我啊!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和我一起离开了。”
“这麽久……”白昼皱起了眉头:“你可以告诉我怎麽离开,我休息两天就能想办法离开了。”
“没有办法的,你都没有看见周围都是界阵啊?”闪鳞有点不开心地说:“你就留在这里啊!这里好闷,都没有人陪我说话。”
“我还有事啊!”他摸摸闪鳞的头:“我家里的妹妹可没闪鳞这麽厉害,我会担心的。”
“可是……”闪鳞嘟著嘴:“你是我捡到的睡美人啊!我七哥说,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要不到。”
……这种教育,是不是有点问题……
“睡美人是女孩子,以後,闪鳞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的睡美人的。”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
“她会有你这麽漂亮吗?”闪鳞忍不住去摸白昼散开的长发:“她的头发会是这麽闪闪的吗?”
“会,她一定比我漂亮多了。”
闪鳞似信非信地盯著他:“真的?”
“真的。”他肯定地答复。
闪鳞歪著头考虑了半天。
“其实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一定不会答应的……”闪鳞犹犹豫豫地讲。
“哪个他?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闪鳞小小的脸蛋上写著为难:“他很可怕的,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你是说,有人可以帮我离开这里?”
闪鳞点头:“我喊他叔叔,这里是他的啊!只有他答应了,你才可以走的。”
“什麽叫这里是他的?”
“这个长白幻境是叔叔的啊!他就住在湖的那边,他很凶喔!只要想和他讲话,他就会拿眼睛瞪我,闪鳞就会冻僵了。”
听起来,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
“只要他答应,我就能走了是不是?”
“他不会答应的啦!他笑也不会笑,也不讲话,很可怕的!连我小哥来看他,也从来不理的。”
“你们是亲戚?”这样说,他的父母应该是把儿子托付给那个人的。
“不是,他是我小哥的师父,但小哥很怕他。我爸爸就对他很客气。七哥很喜欢跟他讲话,我舅舅非常非常讨厌他,我也不大喜欢他。”
好复杂的关系,听起来像绕口令一样。
白昼为他表情生动的叙述微微一笑。
闪鳞眼睛张得大大的:“你笑起来好美喔!”
也不知跟谁学的,居然是十足的色狼语气。
“你对他笑一笑啊!”闪鳞没头没脑地说。
“为什麽?”那个人喜欢别人对他笑的吗?
“因为你笑起来好好看啊!”闪鳞的脸有点红:“跟我小嫂一样好看呢!”
“有用吗?要是他不答应的话……”
“那你就留下来陪我好了!”闪鳞答得又快又大声:“以後我让小哥去求他,然後我们一起走啊!”
白昼没有开口,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哪怕没有办法让那个人答应,也要试一试能不能自己离开。既然 当时能够突破包围著的法力来到这儿,就一定有办法再离开。
“闪鳞,我要怎麽去找你叔叔?”他试著站了起来。
“他就住在湖的那边,转个弯,沿著湖就可以看见了。”
“那他的名字……”
“叔叔吗?他叫……寒华。”
白昼(十三)
好冷!
白昼拉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他本来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现在外面披著的这件戏服一样夸张的披风据说是闪鳞父亲的。
黑色的绸缎上绣著栩栩如生的飞龙,几乎是他所看见过的最华美精致的衣物。可是,美丽归美丽,这种衣服不是太不实用了吗?
还有,死也不肯跟来的闪鳞,不是说不太远吗?为什麽走了半个小时,还是没看见除了冰雪湖水以外的东西?
还好,雪已经停了,稍微有些阳光,加上他一向比较耐寒。否则,很可能早就冻僵了。
他拉紧了领口,继续往前走去。
闪鳞说,那个寒华的性情有点古怪。
但只是举手之劳,也不一定会被拒绝吧!
寒华……
这名字……有点熟悉呢……
似乎……听过?
不,应该没有……
可是为什麽……在听到的那个瞬间……心都动摇了……
想要……
想要……见一见那个人……
他看见了那个人。
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雪白的衣裳。
站在高远之处,低头俯视著一切。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这个场景,这个背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最近的一段时间,总是做著这样的一个梦。
孤傲的,冰冷的背影,不可触及的,高高在上的。
他的头有些眩晕。
这不是梦,有一个穿著白色衣服的人,正站在眼前。
白昼定了定神,不再理会心中的振荡,慢慢地走了过去。
风吹动那人的衣袂发丝,让人联想到了虚无缥缈的字眼。
只是看著他,就已经令人觉得难过。这世上,有谁能配得上这样的风姿?
“请问……是寒华先生吗?”他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没有回答,天地间,只有风声呼啸。
只要说明前因後果,然後请求他的帮助,不论成不成功也无所谓。
这不是原先设想好的吗?
可是,看到这个背影……为什麽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呢?
连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为什麽?难道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我做错了什麽?你为什麽要这麽对我?
我……
一阵气血翻腾,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间。
“呃!”似乎是一阵反胃,他捂住嘴呕吐起来。
疑惑地抹过唇边,细细一看,大惊失色。
竟然是鲜血!
手掌,指缝,雪地,如同泼墨一样染上了点点殷红的色彩。
脚一软,他跪坐到雪地上。
为什麽?明明没有什麽不舒服,为什麽会吐血?
心里这种纠结不明的疼痛,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人,究竟是谁?
“寒华。”他轻声地,低微地,就像叹息一样地念了出来。
风,突然停了。
四周一片寂静。
白昼抬起头,对上一双眼睛。
白昼(十四)
乌黑,清冽,冰冷的眼睛。
修长的眉挑入了鬓角,像是要飞出来一样地张扬。
挺直的鼻梁下,削薄无情的双唇淡淡抿著。
雪白的肤色,乌黑的头发,冰冷的俊美。
这个人……没有一丝的温度……
可是,无法移开目光,根本没有办法把目光移动半寸。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冰冷的,足以打碎世上一切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人半眯起了寒冽的眼睛,冷冷地说:“优钵罗。”
“不!”那否认,快得连白昼自己都有些吃惊。
寒华依旧毫不动容地问:“那你是谁?”
“我叫……白昼。”白昼?是吗?为什麽自己的名字居然有点陌生?
寒华没有追问,也没有否认,只是看著他,用一种陌生的,据人於千里的眼神。
“请不要那样看著我。”就像……看著一个陌生的人……
……只是个陌生的人……
“请不要……”心里一阵绞痛,他捂住了心口,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举手时,披风的帽子滑落下来。阳光下,,一头白银似的长发触目惊心地溢出光华。
寒华的脸,终於有了一丝动容。
那一头白发,是这麽地熟悉。曾经,也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满头白发。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总是带著淡淡哀怨,追随著自己的身影。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有多少年了?将近一千年了吧!
这张脸,远胜世间一切色相的美丽,不正是昔日白莲花台上的净善尊者?
但,优钵罗怎麽会有这样的眼睛?一双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消逝在自己怀中的眼睛。
是谁?优钵罗还是连无瑕?
转世的佛陀,亦或是……残留在世间的幻影?
一个振袖,那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翩然落下。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踏在雪上,没留一丝痕迹。
白昼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离开吧!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了!
转过身,近乎笨拙地奔跑著,狼狈地跌倒,狼狈地爬起,狼狈地夺路而逃。
寒华停了下来,脚前,是一滩鲜红的血迹。
前方狼狈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离开。
白色的长发,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挣扎舞动。
在一片洁白中,似乎就要消失了。
不过,你不要真的飞走了,我会害怕的。
就算真的飘走了又怎麽样?
我会抓住你的,我也会飞。
是啊!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和你早有誓约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近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等听见了,他才惊醒过来。
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会伸出手,想要抓住……
寒华僵硬地收回手,从来七情不动的眼眸里显露了一丝慌张。
怎麽会?难道……并不是因为“缠情”……而是因为……
不!这不可能!怎麽可能!
远处,黑色的身影湮没於一片雪白之中。
风声呼啸。
两种心思,一处因由。
白昼(十五)
不知跑了多久,他猛然停了下来。
为什麽要逃?
为什麽害怕?
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了雪地上。
积雪冰凉,耳边鼓动著的,是血管里奔流涌动的血液。
为什麽而伤心?
是因为他冰冷的目光?
那又怎麽样呢?那种漠视的目光其实也没有什麽。
可是,哪怕白夜畏惧的神情都没有让他这麽难过。
这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不认识的,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白昼的心里一阵烦躁。
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液体,眼角看见了身旁那一片碧蓝的湖水。
他转过头,水面上,映出了一张惊惶失措的脸,苍白而无助,唇边凝结著暗色的血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涌入了胸中。
在水面轻轻一划,无处宣泄的郁闷从指尖奔涌而出。
远远近近,突然盛开了一大片的白莲,莹白翠绿,却硬如冰石。
他自嘲地微笑,颤抖著站了起来。
白昼,你是根本不需要存在的,谁记得你,谁又在关心你?你总认为,在这个世上,会有人在等待著你。其实,你是一直知道的,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你自己欺骗自己的谎言而已。
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麽呢?
他凄然一笑,脚尖踏入了冰冷的水面。
如果可以不要再痛苦,不要再难过,不要……再见到他……
如果……不再有来生……
死在长白山的冰雪里,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一如……
水漫过了唇,漫过了鼻,漫过了眉眼……
死亡,只是这样……
寒华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漆黑的锦缎漂浮在洁白的莲花中,依稀可以看见,那一缕缕缠绕的银丝,那惨白无色的肌肤。
会死吧!
就算是佛陀的转世,现在也不过是个有著异能的凡人。
如果他死了,和当年的那个人一样,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的话。会有再一个千年的平静,或是……永远的……
……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没有人会为你日夜相候,没有人再对你情深一往……
他不是连无瑕,而是佛前的尊者,连无瑕当然已经不在了,那优钵罗是不是要救?
湖中的人影已经慢慢下沈,寒华却还没有决定。
救,亦或不救?
16
竹屋,干净整洁,白纱及地,月光正从窗棂中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