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大人此话差矣,令媛英姿飒爽,艳丽可人,我仰慕已久,如今有幸经国侯保媒结此佳缘......」
堂外崇应彪朗声道来,语气里轻浮之音退却,说话亦不似当年在朝歌之时那般骄奢,倒让内堂中的姬旦颇觉意外。
只是如果淳于力再无端拒绝,料想这崇应彪定会立刻翻脸,而与他串谋的泾阳亦会趁机封掉国舅府,只怕那时姬昌的行
踪也便曝露。
姬旦侧目见淳于缨柳眉倒竖,俏脸含冰,便拉过快要按捺不住的少女,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上几句,顷刻之间就让淳于
缨脸色恢复如常,突然一把拖了怔怔看向他们发怔的姬奭出了堂去。
「阿爹,你从国侯那儿回来了吧?"淳于缨笑靥如花,一反常日豪爽之风挽住姬奭,神色间倒有几分羞涩娇媚之色。
她这模样让崇应彪眼里的炙热更是多了几分,只是他见到姬奭时,神色间却多了几分阴狠。
「缨儿?你......"淳于力见着姬奭,不解女儿为何冒险拉着他出来,一时心中猜疑不定。
「阿爹,您这几日忙坏了,怎幺不向国侯与贵客介绍奭哥?」淳于缨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低声说道。
淳于力顿时悟了,连忙起身向泾阳禀道:「国侯,微臣此番回来,一是向你请求增派援兵,二来也是为了小女与奭儿的
完婚。」
「他是何人?」泾阳尚未开口,一边的崇应彪立即沉下脸来抢先发问。
「小侯爷,这人是老夫帐下校官,与缨儿已在战场之上结亲,所以小侯爷的美意,老夫心领了。」
「不会吧?我从未听闻淳于大人已择有佳婿。」崇应彪抬眼仔细打量姬奭,「这是何日发生之事?」
「笑话,我淳于缨觅夫,难道要向天下人交代?」淳于缨早年间曾在朝歌被迫向崇应彪效力,恨透这打她主意的奸险狡诈
之徒,对他没有一丝好脸色。
「这事可真巧,莫不会是淳于姑娘故意诓哄于我?」崇应彪面虽带笑,但眼里阴森渐渐地加重。
姬奭傲然回视崇应彪,神色自若,毫无半分退却之意,而瞟向淳于缨的眼角却多了几分柔情与执意,多少让碰了一鼻子
灰的人开始相信淳于缨的话。至少这种自然而然的反应不是随便能装出来的。
然而姬奭偶一侧目,见到崇应彪身后站着一人虽身着卫士服饰,但眉眼熟悉,居然便是那佳夷头领丰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对方知晓他的身分,如果丰将叫嚷起来,那父亲的安全岂不危矣?
想到此处,他手心里竟也瞬间捏出汗来。
但奇怪的是,丰将只是莫测地看了看姬奭,有意无意地拿眼瞟向内堂,除此外便再无举动。
这让姬奭心中暗自嘀咕不已,不过,他仍然本能地用身体挡住丰将的目光,惹来丰将微微一笑。
「小侯爷,小女已经许配他人,实在难以接受你的厚爱。」淳于力拍着姬奭的肩,大笑着打着圆场:「我这女儿打小被
她娘亲惯坏了,我曾答应她姻缘之事由她自己作主,如今我父女只能对小侯爷的好意深感为憾。」
「若他愿意,也可喝完喜酒再回朝歌不迟。"淳于缨抿着小口轻笑,拉着姬奭转身退下。
崇应彪瞧着她苗条的背影,只恨得暗自咬牙。
泾阳脸色也颇为尴尬,他向来听从北伯侯崇侯虎的调遣,此次攻打西岐属国便是对方的主意。如今见崇应彪求亲被拒,
泾阳怕他面子拿不住,连忙将话岔开,几句闲聊之后,便与崇应彪匆匆离去。
「你这法子倒好。"淳于缨见姬旦从内堂转来,上前笑盈盈地对他说道。
「四哥,我刚才瞧见丰将,但他居然没有指出我的身分。」姬奭忙向姬旦说道。
「这可奇了。那人性子古怪,或许别有用心吧?原本我想奭弟没有与崇应彪照过面,应该可以拖延一时,但这些年来奭弟
帮助二哥处理西岐军务,认识他的人自然也是不少,若然崇应彪回去只消让人一查,我们的行踪不仅曝露,也会连累到
淳于大人。」
姬旦忖道:「再说现在还有一个居心叵测,弄不清来意的丰将......」
「那待如何?」淳于力皱眉。
「如今之计,只有放弃与密须贵胄们见面。我们即刻举事,若迟了定会坏事!」
姬旦只想得一想,便调头对姬昌与淳于力说道:"请大人立刻令人去集市散布消息,便说泾阳要与北伯侯联手抗击西岐大
军;父亲便与大人同去,到时......」
「妙极。泾阳倒行逆施,听命于崇侯虎父子,常年对外挑起战争,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淳于力抚掌笑来:「其实密须上下皆有归顺西岐之心,如今泾阳硬要逆天而行,密须百姓定然忍无可忍,到时侯爷登高
一呼定然举国回应,激起百姓反抗之意,大事可定!」
「我也去帮忙。」姬奭在旁说道。
「奭弟你不能随行前往,我们要与淳于姑娘,趁乱救下被关押的国侯夫人。」姬旦淡淡说道:「你现在派人速向二哥报
信,要他立即出军兵围城下。」
「但那山上阻兵......」
「无妨,那日投置硝石,我们原先也只是作个样子给泾阳安插在军中的奸细看。」
淳于力插言:「我立即传信给我帐中军士,令他们立即与二王子会合,大军齐齐攻入密须。」
「事不宜迟,大伙儿速速行动,我们就号角为信,若然你们听到声响,便立刻冲入天牢救人。」姬昌沉声说道,带着阿
奴与阿骨两兄弟与淳于力快步向外走去。
待到门口时,姬昌回身看向姬旦,「小心些。」
「父王放心,我会保护好四哥。」姬奭对着姬昌躬身道,与淳于缨拥着姬旦匆匆离去。
不消一会儿,西伯侯姬昌亲临密须招降的事便传遍王城,而那泾阳仍在王宫里享乐歌舞,百姓们却已开始躁动起来。
隐于密须王室监狱之外的姬奭,竖耳听着城内的动静,他望向身旁面色同样凝重的姬旦,如此情形之下居然更显风华,
一时间竟也看得他有些沮丧。
「四哥,你可知缨儿告诉我,淳于大人与父王已在私下里,为你们的亲事选好日子。」姬奭低声伏在姬旦耳边说道。
「哦?」姬旦挑眉淡淡地笑道:「才与人家出去一会儿,就改口叫缨儿了,看来你们很是投缘。」
「四哥,这些年来不管我如何嘴硬,但你却是处处胜我,淳于大人希望你做他半子也很正常。只是,我也不知道怎幺啦
,想到这件事总会难以心平气和。」
「奭弟为何妄自菲薄?就只你这身武艺我也望尘莫及,何况你打小跟随太公,学识早已远胜常人,淳于姑娘垂青于你也是
理所当然之事。」
「四哥你、你怎幺知晓?」姬奭话音刚落,突然想到之前正是他自己口风先漏,不禁略感尴尬。
「奭弟,这便是上天注定之事。你与她有缘,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自然心灵相通,想来淳于姑娘也颇感心烦她父亲的
安排吧?」姬旦一面注视守卫换岗的时间与人数,一面轻声与姬奭交谈。
「是,果然什幺也瞒不过四哥。早先我与缨儿外出为父王安排住处之时,我才知道她原来与我一般心思。就这几回照面
而已,我也不知自己是着魔还是怎幺了,如今若然半刻瞧不见她,这心里就堵得慌。」姬奭说着,眼睛里忍不住散发出
光芒来。
「你若真心喜欢她,就待此事完结之后,亲自向淳于大人提亲便是。」
姬旦好笑平时这位常与他逞强斗智的兄弟,说到他心爱之人时,竟也如同一个孩子般天真。
「不管我如何诚心,但在淳于大人心里,我这个义子怎幺比得上西伯侯最疼的亲生孩儿呢?
「这事看来已经定下,就等拿下密须之后便要办了,缨儿虽然好强,但终究拧不过她父亲,我也不明白父王这回怎幺如
此热心你的终身大事。」
姬奭苦笑道:「四哥,我并没有怪你,只是一想到这事,我这心里就不大舒服。」
「如果确实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我有办法可让你们终生厮守,只是你们可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姬旦摇摇头,拉过
姬奭轻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四哥,你真愿意干这样的事?」姬奭听了不禁瞪大双眼,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摸样。
「我只怕还对不住你们......」
「不,不!只要可以与缨儿在一块,无论什幺我都可以忍受。」姬奭急切地握住姬旦的双手,「我相信缨儿也与我一般心
思,只是你为什幺要如此帮助我们?你那般作为岂不......」
「有很多事大家都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另辟蹊径让你们幸福,那也没什幺不好。何况这样的事,还说不准是谁帮谁呢,
你说是吗?」
姬旦很轻、很轻地说着,眼睑微仰,幽幽的眼神流动,那一刻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让头一次见到他乱了心的姬奭不由
得一怔。
「四哥,他们平时是四个时辰换一次岗,每队士兵也只有十六人,可如今却似乎却有些变化。」淳于缨此刻来到姬旦身
边,低声对他说道。
「嗯,我方才留意一下,发觉对方大概每两个时辰便要查一次岗,人数也增加二至三名,看来泾阳对淳于大人此次回城
也有防备之意。」姬旦感到好笑,淳于缨这幺快便跟着姬奭改口叫他兄长。
「你知道国侯夫人被囚禁的位置幺?」
「几个月前还知晓,但泾阳知道我们有硝在手,所以经常更换姑母的囚室,以此要胁我们不能轻易砸毁城墙救人。」
「原来如此。」姬旦略一沉吟,调头对淳于缨说道:「趁如今城中骚乱还没到这里,我们立即去探监弄清夫人身处何方
,然后再行计较。」
「我身上藏有一块硝石。」淳于缨说着,顺手交到姬奭手中,「你好好拿着,等我与四哥出来就立刻动手!」
「不行,就你们俩进去我不放心。」姬奭急道。
「牢中守卫都认识我,若我与身佩兵器、脸色凶恶的你进去,他们不起疑才怪。」
淳于缨抢白道:「再说,你的眼神哪有四哥准?别空口白牙说大话!」
「好啦,别说了。这次一定不能出错。」姬旦淡淡开口:「毕竟这是二哥头一回主仗,若能不需一兵一卒拿下密须,必
可大扬我西岐军威。」
姬奭无语,只得垂头丧气看着淳于缨与姬旦相伴走向守卫,暗自替他们捏一把汗的同时,也不禁佩服毫无武艺的义兄那
身胆量。
姬旦原本以为守卫森严,他与淳于缨进去也定被诸多阻挠,但是这一回却出乎于他的意料。
那些狱卒拿了淳于缨的钱财,略加盘问了他二人一回,竟然就爽快地放行了。
进得牢狱,穿过了数道曲折的径道,姬旦暗自记着这里的方位,与每个转角的守卫人数。
这地方意外地干净明亮,远非一般牢室的阴森与潮湿,看来泾阳亦想捏住这枚棋子好好控制淳于一族。
「请!」
当为他二人带路的狱卒推开一扇暗黑的门板时,姬旦看着里面透出丝丝光亮,突然间有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我姑母这回被安置在这里面?」
淳于缨刚说了一句,但见姬旦背后那名带他们进入的狱卒轻轻一推,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行进两步,跌进房间。她只
得抢步跟上,而门板随即关上。
「缨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突地一人从对面一个暗门里走出来长声笑道,却正是崇应彪。
第九章
淳于缨按住院间皮鞭,正待凝神观看对方动静,怱觉耳旁风动,他身边的姬旦却被一股大力扯去,正是那日她在崇应彪
身后所见之人。
「你的兴致还真是奇怪,就算外表再清秀,他也是个男人吧,如何比得上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美人?莫非是你族风俗?」
崇应彪见此情形,不禁在脸上浮现出几许诡异的笑容,「算啦,我也不再多说,这回也多亏你私下告诉我,原来堂堂的
西岐四王子也在密须。」
「咱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扣住姬旦手臂的丰将掀了掀嘴角,白生生的牙齿在火光下更显尖锐,仿佛恨不能立即咬进
姬旦的喉管一般。
「你还是与三年前一模一样,这双眼睛似乎永远都这幺平静,好象什幺也不能让它们动摇半分,弄得我真的忍不住想看
看你还有什幺其它的表情。」
姬旦淡淡地盯了丰将一眼,对上他似玩味又似滚烫的目光,心中却禁不住一沉。
「缨姑娘,你最好别妄动!」
崇应彪笑吟吟地看着脸色不快的美貌少女,他虽然最想弄到手的是硝,但是他对此姝垂涎已久,如今见到佳人就在眼前
,也不禁心痒难耐,道:「我知道你府上包庇西岐王族也没有告诉泾阳,难道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我可没求你那样做!」淳于缨斥道:「我姑姑呢?」
「她当然被我安置在另一处,泾阳可不敢违背我的意思。」崇应彪示意淳于缨坐下,「若你嫁给我,她自然也是我的姑
母,我绝不会伤害她。」
「你应该知道,如今局势--密须沦陷是迟早的事。」姬旦突然扭头对着崇应彪说道:「我看你也不似特意赶来相助泾阳
,你想要的不仅仅是硝,大概还有殷纣的领土吧?」
「那是当然,城中纷乱之时,我已有足够的时间带走淳于缨。」崇应彪瞇着眼望着姬旦,「你果然相当聪明,就与你父
亲一样让人见了便有气。」
「所以三年前,你才那幺不愿意我父亲回归西岐?」姬旦说着,略略地瞟了丰将一眼。
「你说得很对,如果三年前我真杀了姬昌带走你,大概走不出城,便让这家伙帐下的兵队给伏击了。」丰将抬起姬旦的
下巴笑道。
「可不管怎幺说,我收了这家伙的钱财而事情没给他办好,总是欠他一个交代!当然,我这次助崇应彪夺取硝石,也是想
看看会不会真若传言所说,姬氏王族终将取代殷纣的统治。」
「那绝对不可能!我不会承认这种无稽之谈,也不会允许它有机会变为现实。」崇应彪眼神冰冷地对着扭头避开丰将挑逗
的姬旦,森严道:「我可不会像父王那样对殷纣愚忠,一直以来打击你们,只是为了可笑的嫉恨与对纣王的忠心。」
「所以你才以一副绒裤子弟的模样接近武庚,只是想麻痹殷纣,便于在暗地里顺利进行你的计划罢了。」姬旦静静地说
着,似乎这些事完全与他没有干系,他亦不将此时的情况放在心上一般。
「若你从淳于姑娘那里得到硝,便会立刻将它用在战场上,首先打算歼灭的便是与你们不合的诸侯,接着便是殷纣了吧?
」
「这倒是个机会,因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姬昌用纣王给他讨伐诸侯的权力,一日日扩大自己的领地。』
崇应彪操着手,看着姬旦镇静自若的脸颊不禁笑道:「你若妄想拖延时间等外面的人来救你们,那可就枉费心机。」
「就算如今你杀了我带走淳于姑娘,你就有把握一定得到硝?」姬旦挑挑眉,「你可知道如今不仅是这王城里有反抗泾阳
之人,城外的军队恐怕现已牢牢将密须包围,你们能否出去都是未知之数。
「若我是你,要幺此刻就杀了我们,或许没有累赘在身,逃亡还方便一点。」
「不用你这样提点我。」
崇应彪盯着姬旦,「若不是之前答应丰将,许他随意处置于你,我想我便是那第一个不让你活在这世上之人!」
淳于缨早在姬旦与丰将和崇应彪说话的时候,便四处打量寻找脱身的法儿,她奇怪为何这间屋子里只有两名敌人。
如今她听到崇应彪语气不善,也不在乎能否与姬旦全身而退,当即提气,一鞭子向着崇应彪甩去。
尽管姬旦在语言间暗示此人不简单,一直以来皆以轻浮表象示人,但淳于缨脑中对崇应彪面对武庚窝囊献媚的表现根深
蒂固,不知不觉总是对此人带有一丝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