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起一件天蓝色为底、上面印著杀人鲸的T恤,骆师严不以为然的皱皱眉。
「嗯……虽然忙了一点,但是除了上次比赛受伤之外,倒是没什么状况。」
骆令之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连感冒都没有。」
「那很好,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我们家供得起你吃好的、用好的,不要舍不得。」
骆师严回过身来将手上的蓝色T恤递给骆令之,「丢了吧你什么时候开始穿这种粗制滥造的地摊货!」
骆令之背脊都发凉了,这件M号的T恤是小智带来的,他根本穿不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父亲一定知道什么了。
「看看你,那什么表情。」骆师严像是看到的有趣的东西似的笑得很夸张,「要你丢件便宜货也那么舍不得。还是说,那
是女朋友留下来的,丢不得!」
骆令之深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折著T恤,眼神避开父亲。「都忙着考试和班联会的事,哪有时间交什么女朋友?是朋友来
借住的时候忘记带走的,我明天就叫他来拿回去。」
骆师严突然摇头苦笑起来:
「令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怎么把爸爸当外人似的,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
接著亲昵地勾著骆令之颈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正在跟楼下那个漂亮的孩子交往,这种喜事怎么瞒著爸爸!」
骆令之脑中一片空白,睁大了眼近距离瞪视著父亲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问题不在自己的意科之外,但现在的他,仍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双唇似乎在自我的控制之外,骆令之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无力的吐出几个字:
「爸……你别开玩笑了……」
「我不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的,你知道。你的交友状况对我或是整个鸿硕集团而言都非常的重要,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喏
,为了了解你的小男朋友是不是个好孩子,我还努力作了功课。」
骆师严放开了浑身僵硬的儿子,笑著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叠照片,一张一张展示给骆令之看。「他真的很优秀,是不是听说
拿了无数奖牌,年前也被选为国手了。也难怪,毕竟是你看上的人嘛!」
望见儿子看著自己与恋人亲密出游的照片,只是铁青著脸却不作声,骆师严冷哼一声,继续愉快地发表他的评论:
「看看你们俩,不管是身材脸蛋都很上相……」
「够了!」
骆令之一把抢下父亲手中的相片,掷散一地。「爸……你竟然找人查我!」
冷,冷到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令之,你要体谅,天下父母心啊!」
看著儿子近乎绝望的颓丧神情,骆师严也收起惺惺作态的笑容,凌厉的眼神逼视骆令之,「更何况,你已有前例。」
「可那根本就是……」
这时候再为过去的误会争辩似乎已经无用,骆令之咬牙压下暴发的情绪。「是洪伯告诉你的!」
骆师严摇摇头,「你知道洪伯一向疼你,纵容你。」唇边泛起一抹浅笑……「但你也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不懂得说谎。」
骆令之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是啊,洪伯不可能出卖他。这老狐狸鼻子太灵,只要让他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多得是比洪
伯更俐落的眼线供他使唤。
怪自己太天真,总以为在外人面前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连那种下流的家伙都找来对付自己。
照片中甚至出现了长镜头拍摄自己房间的景象。
那是决定性的「罪证」。骆令之选择缄默,聆听自己即将受到的判决。
骆师严却好整以暇的坐下,自然交叠的双臂架构起不容违拒的气势。
「没错,两年前你在那儿拼命喊冤的时候,原本我还有些同情你的处境,只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我不得不扮黑脸来肃清
你周边的麻烦,但事实证明,我不但没有做错,而且似乎还做得不够否则怎会不足以令你大彻大悟,痛改前非!」
「爸……不是这样的……」
父亲怎能拿他那个背情忘义的小人跟他的小智相提并论「我和他的事情真的是被他所诬陷,只是被你利用罢了。但是我和
小智……」
骆令之咬了咬下唇,「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比娜塔莉.贝罗还要喜欢。」
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两年来,娜塔莉的名字在他的身上宛如禁句。而今天,为了表明自己的意志,他还是忍著如同揭开
疮痂般的疼痛,对著父亲再次提起。
但显然这对于骆师严来说不痛不痒,脸上一丝表情都不曾变动,骆师严一字—字清楚地问出:
「你的意思是,你和那个叫夏智衍的孩子,是认真的!」
骆令之直视父亲的眼,点了头。
缓慢而艰难。
骆师严终于有所动摇,叹了口气,「我想你也长大了,懂事多了,没必要跟我扯些无意义的说辞。我相信你。」
骆令之望着父亲带着微微放松的表情起身搭著他的双肩。那一刻,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也许父亲和他的误会尽释,真的能够
体谅他?
「但是,那又如何你长大了,成年了,就意味著你的行为不再代表你个人,而是整个鸿硕集团。」
「不要忘了,鸿硕下—任总裁,你的身分。」
那个男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你是想拿这个继承人之位来威胁我!」骆令之再也不用装得毕恭毕敬,既然判决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我清楚的告诉你
,如果你硬要我在夏智衍和鸿硕下任董座之间选择一个,我的确是会选择鸿硕。」
「我会选择『放弃』鸿硕。」
附上—个挑衅的浅笑。
「好!」
没想到骆师严拍手大笑。「总算不失我骆家男人的骨气。」
「也难怪你这么有自信,毕竟你是我骆师严一手培养大的,你要外面去闯,也不可能被别人比下去。」
骆师严竟是满脸得意。
「但是你显然把这个业界看得太单纯了,在社交界,有谁不知道我骆师严有个受菁英教育长大,文武全才的儿子你是可以
潇洒的放弃,但你要我和你母亲,整个鸿硕集团承受多大的舆论压力!」
骆师严终究敛起笑意:
「鸿硕不能失去你这个继承人。」
骆令之重重吐了口气。「爸……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大学毕业后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出国,你只要对外发布消息说我出
国深造,在这几年间把事务交接给其他能干的董事。现在已经不是建时代了,为什么一定要我一个毫无实务经验的『王子
』来继承你的事业在你身边待了十年的何叔和张叔他们个个比我有实力接管公司……」
骆师严以一个巴掌让儿子闭了嘴。
随即又抚上他红肿的左脸颊。
「我花了那么多时间,金钱和精神疼你、爱你、教育你,不是为了让你有能力带著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小男孩私奔到国
外。」
骆师严的声音很轻,听不出究竟是不是有些颤抖。「你是我的半身、我的延续,除了你,我怎么可能把鸿硕交给第二个人
!」骆令之紧紧闭上眼睛,骆师严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不堪回忆的一段过去。
两年前,他也曾经在自己耳边这样喃喃说著。
「令之,令之,不要难过,爸爸不是不疼你,但是你不可以跟他们在一起,那会毁了你,那只会毁了你的……」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的
重重推开骆师严,骆令之握紧了拳,压下自己激动的声音,「爸……你放过我吧我知道,能在这么忧渥的环境成长,受到
一流的教育,这些,我该心存感激,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希望你能了解—件事:我是骆令之,不是任何人的分身
,是—个独立的人格与个体,就算你养我育我,也没有权利左右我的意志与选择。」
「权利你在跟我谈权利若不是我给你这—切,你连权利的边都沾不上,能在这里跟我呛声!」
「好,我告诉你我的权利是什么!!你听好了,你,骆令之,今后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继承鸿硕总裁的职位,和我选
择的有力对象交往结婚,如果你想宣示你所谓的独立个体意志,那么,夏智衍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骆师严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怨毒。「他将终身无法再碰柔道,要我废了他都行。」
「你怎么能那样做!」
骆令之喉咙干得像火烧,「那根本是犯罪。」
「犯罪那又怎样」骆师严笑得轻松,就像讨论著今晚的菜色般地无所谓。「如果能达到我的目的,犯罪又如何!」
和骆令之宛如身陷极地般僵冷的表情,大相迳庭。
和他分手,小智顶多难过一阵子,不能再碰柔道,却会让小智痛苦一辈子。
和他们这些以之为嗜好的人不同,柔道对于小智而言有著不一样的意义。
他很清楚,那个男人绝对会用最极端的手段将柔道从小智身边夺走,而自己将无力招架。
「不必用这么恐怖的表情看着我,其实我开的条件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
骆师严微笑著安慰儿子:
「不过就这么几年,等你在国内外政经地位稳固到难以动摇,建立一个人人称羡的美好家庭,扶植了延续我们骆家优秀传
统的继承者,到时候,谁还拦得住你追求你所谓的自由意志!」
「到时候,多少甜美伶俐的孩子你得不到!」
骆令之冷冷看着眼前的人,他想,什么时候那个英明睿智的父亲被一个冷酷无耻的恶魔掉包了呢
还是说,自己身上其实也流著这个恶魔的血
再次闭上双眼,让自己全身冷静下来。
睁开眼的时候,他必须说出最正确的决定。
「我知道了,我会跟夏智衍说清楚的。我会让他知道,我决定成为鸿硕集团的继承人,而这样的身分,是不可能跟一个男
人有未来的。喔,不……像他这样的身分即便是女人也不可能进得了骆家门。」
骆令之清朗的双眸对著父亲,不卑不亢地说出这个结论,「我这么说,对吗!」
「说得太好了,这才是我骆师严的儿子。」
亲密的紧拥,让骆令之大为震撼。五年前送自己到美国之后,父亲就不曾再如此亲昵地对他了,然而此刻,他却无法为久
违的亲情所动容。
有的,只剩下一身僵直与不愉快的感觉。
「令之,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了。」
耳边,父亲的声音竟有些哽噎。「我全心全意教养你十八年,你不会为了那个才认识半年的孩子忤逆我对不对!你不会,
你不会的……」
像恶咒一般,父亲的声音陌生却清晰地缠绕住他所有的感官,额角不自觉涔涔渗出的汗,被父亲温热的乎掌轻易拂去。骆
令之无法感染这热度,只觉得身体趟来越冷。
唯一能让自己感受到温度的拥抱,对他而言,己不可得了。
「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别再见面了。班联会的事我会交接好,柔道队我也不会再去。」
「你说……什么!」
夏智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等待着三秒钟后这个板起面孔对自己说话的人会捧腹狂笑著对他说:
「我是开玩笑的啦!」
然而,三秒钟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有的,只是更多冷硬的话传入耳中。
「如果我继续和你有任何交往,父亲将会断绝对我—切的经济援助,甚至不惜与我断绝亲子关系。届时,人人欣羡的『鸿
硕』董座之位自然也不可能会是我的。所以,别再见面了。」
「开……什么玩笑……」
夏智衍总算回了神,涨红了脸颊冲上前去揪住骆令之衣领,「你……你在搞什么鬼你爸究竟说了么让你变成这样!」
侧过脸,看著—旁骆师严看好戏般的表情,夏智衍有种晕眩的恶心感,拳头抓得更紧。
骆令之眼中无波无浪,只是用力扳开无礼进犯他的双手。「请你听清楚了,夏智衍,我不想为了你失去一切,你还没那个
价值,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的视线。」
一直都很清楚,骆令之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压迫感,不论在体力上还是意志上,只是,骆令之一直那么温柔的对待他,让
他几乎要忘了。
直到这一刻,他在道场上的噬血神情随著自己手腕的剧痛,全都鲜活了起来。
「放开我……」
夏智衍咬牙吐出几个字,「总得让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吧!」
「我会请洪伯帮你整理好送到学校去,甚至不必惊动到你母亲。」
冷静果决,公事公办。这是身为班联会主席,柔道队长以及—个企业接班人的最佳风范,夏智衍一直仰望著这样的骆令之
,只是没想到当他这么对著自己的那一天,竟让人感到绝顶的心寒。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天骆令之会用这么冷的眼神、这么绝的语气面对他。要是有人告诉他,现在在他面前站著的,其实
是骆令之的孪生兄弟,他—定毫不怀疑、点头称是。
但现在完全没有时间让他做这种无谓的幻想了,骆令之高壮的身躯不曾稍让半步,清楚的暗示要将自己的—切拒于门外。
根本不必这般阻拦自己,夏智衍在心中暗笑。现在,除了用尽力气吸进每一口新鲜空气,他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做任何反
抗了。
「是,如你所愿……」
连最后一眼都无法抬头看,只能拖著脚步走出雕饰华丽的大门,曾是恋人的那个男孩脸上是否漾著如释重负的微笑
不管怎样,那都跟我没关系了。
第十章
隔天中午,洪伯准时无误地将夏智衍遗留在骆家的所有物品送到学校,道服、家居服、T恤、备用的牛仔裤,课本、钱包
、参考书,惯用的洗面乳甚至其实是可以丢了的牙刷,都被仔细地用纸袋或塑胶袋分装,背包装不下的,洪伯细心地为他
准备了一个中型的旅行袋。
原来昨天之前,我在骆令之的家里留下了那么多的东西
夏智衍一时想不出究竟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摇摇头,拎著三个大袋子进教室,他甚至找不出该放在教室的什么地方,在
那儿绕了几个圈圈。直到梅龄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他手中两个背包,一个塞自己柜子,一个塞张国祯的。张国祯看著女
友的动作,摸摸鼻子不敢作声,因为连他都看出来,今天那小子不太对劲,只不过,连梅龄都没敢问出口的事,更不用说
是他了。
骆令之也如同他所宣言的,不再踏足道场半步。教练给队员们解释了,骆令之想要专注于将来的学科,预先申请T大的旁
听,并开始忙大学新鲜人的功课,从今天起将卸下队长的职务,要队员们在几名候补中推举一人接任。
尽管身边纷纷议论不绝于耳,但夏智衍什么也听不到。
谎言,都是些谎言,你们为了那种谎言要浪费精神来讨论
四月初,清爽明媚的时节,学生们正为了有个清明节的小小连假能出去透透气而雀跃不己。不过,可怜的柔道国手们却得
进行第二次的集训。
「所以明天练习暂停一次,大家好好调整一下体能,好应付连续三天的集训。」
教练做了最后的叮咛,结束了今天的练习,大家纷纷起身敬礼,走向自己的置物柜。
夏智衍转身却被一个人影栏下。
「智衍累不累陪我走一下。」
许哲璇露出一向和煦的微笑。
智衍愣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不过别太久,我还得赶搭公车。」
许哲璇微微皱起眉头,「怎么现在都自己搭公车!」
「不……不然呢!」
智衍被问得有点心虚,「我家住万华,难不成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