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许哲璇柔和的眼中泛起稍许愠色,「骆令之怎么不送你了!」
「你怎么知道!」
夏智衍汗毛都竖直了,拖著许哲璇就往花园暗处走,「现在没有了啦……还有别人知道吗!」
「你这小子真是……」
许哲璇苦笑,「给我老实招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最近都没接送你,连午休也没来去找你吃饭!」
「什么怎么了……」
夏智衍像个被抓到作弊的孩子似的嗫嚅起来,「他要怎样是他的事,你不会去问他,问我干嘛!」
许哲璇叹口气,把夏智衍逃避转过的身子硬是扳了回来,「你不要再嘴硬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
「看得出来什么!」
夏智衍一脸被吓到的表情,看得许哲璇必须强忍才不至于有想捶人的冲动。「看得出来什么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是—对!」
有几秒钟的时间,夏智衍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许哲璇自知说重了,也柔声道:
「也……也没那么夸张啦!我想,大概就是我、梅龄和国祯,几个跟你们走得很近的吧!」
「这样就够了……」
夏智衍颓丧地坐在花圃的水泥护栏上,低头盯著自己拉长的影子。
「喂……别这样啦!知道都知道了,而且我们几个不会拿这种事八卦的,你知道……」
许哲璇跟著蹲低身子安慰他,「重点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能有什么情况!」
夏智衍抬起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水痕,「我们分了。」
「果然……」
许哲璇吐了口长气,「怎么会搞成这样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需要我帮忙吗!」
夏智衍缓缓摇头,「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连钱包都没拿就被赶了出来,还好有洪伯送我……」
想到那个悲惨的晚上,心里混杂著百种滋味又一股脑涌上来,眼泪关也关不住,一滴滴接着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夏智衍哭得全身颤抖,抱著膝盖蜷曲成一团。许哲璇心口一揪.咬着牙扑身上前把他抱个满怀。
感觉到怀里蜷着的人轻微挣了一下,随即放松了身子,任他搂著。
也许是,自从那天以来一滴眼泪都没掉的缘故,夏智衍发现自己今晚的眼泪竟然多到收不住。知道这样靠在别人怀里飘泪
非常丢脸,但无论如何就是止不住。
直到觉得眼睛、鼻子、喉咙都痛了起来。
「阿哲学长,对不起,你衣服都弄湿了……」
接过许哲璇递过来的面纸,智衍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丢脸了。」
许哲璇也报以一个「没关系」的笑容。「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想是吧……我从来没看过他那个样子,实在太恐怖了。我想你们应该都没见过,他除了比赛,平常对大家都好声好气
的……」
夏智衍吸著红红的鼻子,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是第一个喔!」
看到夏智衍自我解嘲的笑,许哲璇头一次发现,他竟然可以这么痛恨自己的至交好友的,「他凭什么这么对你!」
「你说什么,阿哲学长!」
夏智衍听不清许哲璇含在嘴里的话。于是许哲璇面对著他大声的吼了出来,「我说他凭什么这样对你?他做人也真够损了
,我是不清楚他那天用了多难听的话跟你提分手,但是光这个礼拜看他翻脸跟翻书一样的夸张,就快要受不了了。他之前
是那么护著你,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看出来了,现在却把你当透明人一样不闻不问,他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吗!」
看到许哲璇怒气勃升,夏智衍一时愣住,然后开始打者不知所云的圆场: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我想……」
「你刚才哭成那样不算严重一整个礼拜不论上课还是练习都没精
打采还不算严重那要怎样才算!」
许哲璇神情严肃地逼近。这次,没有犹豫地紧紧拥住他,「浑蛋……骆令之真是个浑蛋。」
夏智衍不知该做何反应,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许哲璇,他所知道的阿哲学长是个说话总带三分玩笑的好好先生,什么烦恼
都能游刃有余、三两下打发掉的潇洒人儿。
他什么时候对一个人、一件事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别再想那个浑蛋了,智衍。」
「嗯!」
「我会陪著你,所以,别想著那个浑蛋了。」
就在夏智衍纳闷著,他原本以为的那个人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他不认识的样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唇被占据了。
那个吻,刚开始轻轻地落在唇上,停留了一下就离开。
夏智衍知道阿哲正看着他,等著他的反应,但他不知怎么地,就是不敢回看许哲璇的脸。
「阿哲学长……我没事了啦……不用这样子安慰我——」
很快的,他便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许哲璇再次毫不留情的掠夺他的唇。
长驱直入、髓绻纠缠,就像骆令之对他做的一样。
「这样,你还觉得我只是单纯的在安慰你吗!」
夏智衍知道不能再逃避,抬起头想看清楚许哲璇脸上的表情,没错,那不是他认识的阿哲学长,阿哲的双眼一向是清灵。
闪耀、活动伶俐的,从没像现在这么深沉,这么凝重,好像光看著就要掉进去似的。
夏智衍用力抓起自己的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痛楚很清晰。这明明不是梦境啊
但为什么,那么熟悉的人,个个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说些他想也没想过会听到的话
他用力的摇摇头,猛地挣开许哲璇的怀抱,抓起自己的书包背包头也不回的往校门口跑。
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三个小时,闹钟响前似乎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只是不清楚究竟睡了多久。
坐在床缘,意识久久不能集中,只觉得头痛欲裂。
有考虑过今天是不是请病假算了,但耳边响起昨晚许哲璇说过的话。
既然最亲近的朋友们都看出了自己状况不对,再不振作会让他们担心的,所以,还是乖乖去上课罢。
还好今天不必去柔道队,他还没整理好自己下一次面对许哲璇该有的情绪。
「该不会真的有外星人入侵地球吧……」
看着镜子里双眼浮肿的自己,夏智衍苦笑著摇头。
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小智。小智……」
勉强把埋进手臂里的脸抬起一半,看见是梅龄,吐口气又埋了回去。
「我不饿……让我睡……」
「我不是来叫你吃饭的啦!阿哲学长外找。」
一听到是许哲璇,夏智衍顿时清醒,拉了梅龄蹲下,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你帮我跟他说我不舒服,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好不好!」
「我说啦!他也说他看到你在休息,但是这件事很重要,坚持要现在跟你当面讲。」
梅龄没好气地说:
「你就死心吧!阿哲平常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但要坚持起来,任何人都挡他不住。」
说完,很没义气地走掉了。
夏智衍偷偷抬眼,瞄到梅龄给阿哲使了个眼色,知道逃不掉了,认命的站起来。
「嗨……学长……」
夏智衍盯着许哲璇脚边的地板说道。
「叫的这么见外干嘛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头顶上传来许哲璇不悦的语调,夏智衍心里一慌,赶忙抬头道:
「阿哲学长……」
看到的却是许哲璇笑吟吟的表情。
还说你没欺负我根本就是吃定我了嘛……夏智衍心下犯著嘀咕,却敌不过许哲璇死皮赖脸硬是拽他一起吃中饭。「没胃口
也不要紧,
垫垫肚子。我妈做的菜很好吃喔!」
看到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三层的超大保温饭盒,夏智衍只有傻眼的份,乖乖跟着他去湖边凉亭。
「我先声明喔!我平常可没像猪一样吃这么多,只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要我妈什么都做一些。」
许哲璇一边解释著,一边夹了翠绿的花椰菜、黄澄澄的煎蛋卷、鲁海带根,小香肠,连同一部分的白饭拨进夏智衍那一盒
。「吃吃看,好吃的话再多夹一些给你。」
夏智衍心口一热,悬在半空中的筷子不知道该往那儿放,索性搁下整个便当盒。
「阿哲学长……」
「嗯!」
许哲璇右脸颊里还鼓著一块煎蛋卷,含糊应著。夏智衍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喔……干嘛啦还不快吃!」
「好……」
夏智衍擦擦眼角,听话地拿起饭盒,想想,还是把想说的话先说了。
「阿哲学长,昨天……真对不起。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也不是讨厌你了,只是……」
许哲璇头也没抬,只是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朝智衍挥了挥。「我知道。你要是真的生气了,我还不被你摔个四脚朝天先别
说了,快吃。」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哲璇的便当菜是日式的清爽风味,夏智衍吃完了自己那一份,突然开胃了起来,反而向许哲璇那一份
伸出魔爪。结果好好先生许哲璇抵挡不了酷斯拉学弟的攻占,粮食大半被夺。
「天啊……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便当盒,许哲璇苦笑:
「不知道是谁说吃不下的!」
「小器鬼,现在才舍不得!」
夏智衍也不甘示弱反击。
两人相视数秒,接著狂笑起来。
「啊哈哈……」
哲璇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搭上夏智衍兀自笑得乱抖的肩。「太好了
……」
「什么事太好了!」
夏智衍勉力镇定,但嘴角仍掩不住笑意。
「你已经能这样放开的笑了。」
许哲璇用着极轻柔的声音说著,夏智衍感觉到自己一直绷紧着的心口,惭渐软化下来。
「是啊,还好有你们这群朋友在。」
许哲璇微笑收回了手,「还有,你刚刚的那个道歉,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对不起,我不该乘人之危。」
「别那么说啦……阿哲学长,」夏智衍整个脸都热了起来,一时间手脚不知该怎么摆,「你、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但是我
不知道……」
许哲璇抬了手,阻止他说下去,「你不必现在回答我,等你想清楚了再说。我能说出来,已经很高兴了喔!知道吗!」
夏智衍乖巧地点点头。
许哲璇放下心中大石般的叹口气笑道:
「其实,昨晚我早就做好被摔得狗吃屎的心理准备了。」
于是,两个人又再度笑倒成一团。
礼拜六下午,三点四十七分。
夏智衍站在台北体院体育馆其中一个道场,一秒钟前,裁判宣布了他的二胜。
这是他今天拿下的第七胜了,不要说是同梯次集训的其他国手,就连自己学校的队友。教练,都差点掉了下巴,尤其是钟
教练,一直到礼拜四在学校的例行练习为止,看到这小子的反常表现后嘴角都忍不住频频扭曲,但他决定再忍一天,到时
候还是那副死样子的话,他就完蛋了——
不过,—整天下的表现来足够让他抬头挺胸地带队回家了。这七胜中,最后的三胜甚至是团体赛中的连胜,和夏智衍安排
在同一队,次锋以下的选手全都没有出场的余地。
只有许哲璇在一旁暗暗地偷笑着。
这小子啊……这就叫「心无旁骛」吗……
一个小时后,盥洗休息过的国手们全体集合在视听教室。总教练一边播放著今天集训及对战的纪录片,为每个孩子们解说
他们需要加强的重点。
「这是关于夏智衍的部分……」
王钦志突然话锋—转,对著一旁的钟教练:
「钟老师,这个让给你讲好不好!」
「去要我说吗一下子,这个……」
突然被点名的钟教练支吾其词,并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说,王教练看穿这一点,笑著接话:
「好啦!真的不为难你,老钟,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夏智衍,教练团看过你的表现之后都一致认为,你只要维持现状去比赛,把自己的体力与精神状态调整到最好,其他我
们就先不调整以免矫枉过正。」
王钦志对著今天最大赢家笑著说:
「老实说,你这样已经很棒了,看来,即使骆令之不在,贵德还是很有看头啊!」
台下传来一阵阵低声惊呼,孩子们都听说过,王教练之所以这几年都稳居国手教练团首席之位,除了他的带兵资历,直言
不讳,一针见血的精辟见解也是重要原因。
被这样的魔鬼教头说「很棒」,其实还真令人倒抽一口凉气。
王钦志无视台下的骚动,走近夏智衍,「不过,你也受了骆令之不少影响吧以前看你比赛还会有些许犹疑不决的感觉,现
在倒是充满了凌厉的霸气,速度也快了不少……」
后来王教练说了什么,夏智衍已经听不见了。
「你也受了骆令之不少影响吧?」
「现在倒是充满了凌厉的霸气,速度也快了不少……」
夏智衍坐在床上,摇头苦笑。自从离开体院,这是他不知第几次用力摇头想要甩掉脑中的干扰。但无论如何,王教练那两
句评论生了根似的缠在他的心上。
不知不觉中,连一个仅仅数面之缘的人都下了这样的结论。夏智衍不得不承认,那个男孩,那几个月的记忆,决不是仅仅
朋友的几句鼓励或是阿哲几个贴心的玩笑就能从自己的心中消抹淡化。
一个晚上,骆令之就将自己留下的东西清得干干净净。
呐,自己呢
一连三天的集训,连这群身经百战的国手都感到吃不消,不过好胜
心强的他们,在集训的时候不喊一声累,只是心里暗自盘算结训后一定要去哪里补一补。
基于这样的理由,晚上七点半左右,许哲璇和夏智衍两入出现在东区—家吃到饱的火锅店。
「这家的海鲜超赞,—定要给他吃够本。」
许哲璇端回的盘子隆起成—座小山,「还好我有先打电话订位,否则假日不等个一两小时不行。」
夏智衍微笑不答,看着许哲璇兴奋不己地把一堆螃蟹、虾子和鱼片丢进咖哩锅。
转眼间,桌上的甲壳已经堆积成小山。夏智衍自告奋勇到冰柜取了沙土回来降温。
「怎么样不错吃吧!」
「嗯,真的很赞,等一下还要再战几轮。」
夏智衍精神奕奕地灌下半杯沙土。
「还吃啊我都快不行了。看来我这老人家今天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抓了条虾子又剥了起来,许哲璇脸上挂著笑,双眼直盯著夏智衍。
「喂!干么啦!笑得很恐怖啊!」
许哲璇摇摇头,又盯着学弟笑了一会儿,才说道:
「那天王教练那样讲的时候,我吓得脚心都冒汗了,不过,你看起来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啊你说那个喔!」
智衍舀汤的手慢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吧……」
许哲璇心里沉了一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怎么说!」
「教练们也觉得我现在摔得比以前更好了,不是吗!」
夏智衍端起自己的菜盘,逃也似的跑去加料。许哲璇暗自掌嘴,骂自己己一声「白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