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的条件 第二部 媚惑的指尖——神奈木智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要你别对树人的脸添加多余的妆。」
「我说过好几次，这和女性模特儿不同。树人原本就欠缺这次主题所要表达的特质，你却要我尽量不上妆？之前我也说过，树人不上妆的脸离表达『官能』还早的很。你太高估树人了。」
「别乱说。看着树人变身为『JET』的样子，谁会想到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只是刚好和上次的概念相符吧。」
唉呀呀……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口气，不过，吵架的两人好象完全没听见。随着他们的对话越演越烈，周围的人也变得无法插口，树人也不例外。虽然两人热烈讨论的是自己的脸，可是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打从一开始，第二次的商讨会就风波不断。
理由是因为瑛介一现身，亚尔佛列特开口就是「我希望能终止在树海摄影的计划」。这个颠覆企划最根本的意见，连瑛介都稍微吃了一惊，可是亚尔佛列特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出他的理由。
「实际到过现场后，我自己也做了些评估，结论是，我认为还是终止在树海拍摄比较奸。不光是湿度的考量，当地的气温也比平地低太多了，在这种状况下就算化妆效果也有限。当导游的在地人不也说了，三月下旬时当地只有五度左右的低温。不好意思，在那种环境下肌肤的纹理马上就会被破坏殆尽。如果短时间也就算了，长时间的摄影对模特儿本人是绝对不利的。」
「可是，寒冷状态下的摄影，现今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听到亚尔佛列特的话，有一名工作人员首先发难。在寒冬中穿著泳衣的模特儿站在海边，或在南极拍外景，像这样的辛苦差事在广告业却极为普通。
「虽然我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不过我还没听过有化妆师会因为气温而抱怨的。」
「那是因为日本的认知太天真了。在日本，化妆师的地位之低，说出来是会让人耻笑的。我从知道这个企划要用树人开始就感到不安。为了剔除这不安，至少要把不利的条件尽量排除。」
「这样的结果，能够让『JET』成为无瑕疵的宝石吗？」
「！」
瑛介关键性的发言，让多话的亚尔佛列特安静下来。这就是他自己也不认为欧美版的「JET」广告是完美的证据吧。不过，瑛介继续说的话，似乎触犯到他自尊心高的神经。
「肌肤纹理什么的，没那么重要。」
「你说什么……」
「我拍摄的照片上，不需要那种纤细的技巧。我只要有场所和被拍照的人以及照相机，还有能够支持这些的优秀工作人员就可以了。如果化妆师主张自己比模特儿和照相机还重要，那还不如不要比较好。」
遭受这决定性言语的打击，亚尔佛列特的脸色马上变了。那一瞬间，树人的胸口被贯穿，因为没有感情的火焰瞳孔有出现了。就像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摇曳生姿的妖异模样非常地煽情，可是那种神采奕奕抓不住感觉的冷静火焰，那正是树人想从他那盗取的表情。
不过，就连树人在专注凝视他的时候，亚尔佛列特和瑛介还是像平行线一样，毫无交集。
「荒木，照你的说法，上妆似乎不仅帮不上忙还会造成反效果。」
「就是怕会这样，『DORA』才会让你加入的吧。如果只是个乱涂一通的化妆师，就算是『DORA』的推荐我也会拒绝。」
「哼……既然你稍微认同我的技巧，那我就更不能妥协了。倘若你的目标是追求完美，就应该找相对应的环境。单凭气氛选择树海，并不适用这次的主题概念。」
「对我来说，那个场所就是完美的。我要拍摄站在那里的树人，还有全部。」
「……真搞不懂你这个人。」
焦躁咋舌的亚尔佛列特突然把矛头指向树人。
「树人，你呢？上次看你很有自信的样子，可是少了化妆师你可以接受吗？你认为我的化妆是不必要的吗？」
「呃……」
「你是经由荒木发掘而进入这个业界。所以，或许你会盲目地信任他，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为何你都不发言呢？」
「亚尔……」
对于这并非单纯乱发脾气的发言，让树人一瞬间为之沉默。因为树人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摹绘取得亚尔佛列特的火焰。敏锐的他，好象马上注意到树人刚刚心不在焉完全在状况外，就厌烦地耸耸肩。
「荒木，我认输了。你把他养得太好了。」
「什么意思？」
「树人的自我意识，和我所认识的模特儿们不一样。他不能活化自己，彻底将自己视为素材。如果像你这样独断的摄影师那还好，可是他却毫无和大家一起工作的自觉。」
「你说的太过分了，亚尔佛列特！」
有个工作人员受不了而尖锐地插嘴。
「你这个才加入不久的人，了解树人什么了？」
「我刚刚碰过他了。所以大致掌握了他的状况。」
亚尔佛列特自信满满地断言，视线再度回到树人身上。
「树人欠缺自我的主张。这个工作是集会。只是回应被要求的动作，做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聊透顶。对吧，树人？」
「……」
「或者，你只是为了讨荒木先生的欢心才继续做模特儿的？」
「喂！你差不多一点吧！」
毫无顾忌的言语接踵而圣，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十分糟糕。即使如此，亚尔佛列特却毫不胆怯。被丢了一堆出乎意料的问题，树人一个也答不上来。确实如他所言，想要得到瑛介的认同，这样的想法是自己做模特儿的原动力。可是，一起工作的伙伴不只瑛介一人，亚尔佛列特所说的「无聊透顶」，或许是事实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今天会议先开到这里。」
沉默一段时间的瑛介，发出慵懒无力的声音。
「亚尔佛列特，不好意思，外景的场地绝对不会变更，只有这点是已经决定好的。如果你不能理解的话，那我就只能将你撤职。」
「你说这种话好吗？这样『DORA』的面子会挂不住喔？」
「那种东西，叫他去吃屎吧。」
瑛介用粗鲁的话为争论做结，连亚尔佛列特都怯懦了。瑛介毫不在意，迳行告诉大家下次开会的时间地点，结束这次的会议后就离开会议室了。
总觉得大家各自抱着没有充分发挥的想法鸟兽散，其中有好几个人向树人投以勉励的声音，不过树人光是回笑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虽然很在意瑛介，可是现在就算追上去他心情也很恶劣吧。再加上，树人自己也在混乱中，不清楚该从哪里开始思考才好。
「回家吧……」
树人无力地喃喃自语时，有个人敲了下他的肩膀。
「树人，你有空吗？」
「亚尔……？」
和开会时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使树人更加困惑。
因为离晚餐时间还早，所以树人就应亚尔佛列特的邀请，跟着他到他住的H饭店里附设的茶馆。
「这里的景观很不错吧？特别是像现在天空昏暗的时候，我最喜欢这时的景色了。」
坐在距离平地二十楼高的座位上，亚尔佛列特叹了一口气，在如此舒适的气氛下面对面坐着，被他按摩肌肤时的安心感又苏醒了。为此，点好饮料只剩下两人时，最先开口的是被邀请的树人。
「………亚尔，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耶。」
「我吗？为什么？」
「总觉得，你令人无法掌握……只要按下开关，就会变得判若两人。看着现在的亚尔，实在无法想象刚刚还在跟荒木先生针锋相对的你呢。」
「这样的话，你也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啊。」
「我？」
树人很意外，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亚尔佛列特优雅地微笑，视线转移到窗外。
「真是遗憾。虽然已经三月了，可是日照时间还是很短。外头已经开始变暗了。」
「那个，亚尔啊，你刚刚说的究竟是……」
「你被我说了那么重的话，却还是跟着我来了。我以为你一定会跟在荒木身后离开呢。树人偶尔会做出超出我预想的举动。或许，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吧。」
「我………看起来有那么黏荒木先生吗？」
「非常喔。」
啜饮服务生送过来的咖啡，亚尔佛列特视线停留在树人点的矿泉水的标签上。接着，慢杰斯理地重新作出一个微笑。
「喝水是个非常好的习惯。我推荐法国的品牌，下次可以尝试看看。里头的镁和钙比其它矿泉水还要丰富，对于调整自律神经很有益。」
「啊……嗯……」
「那也是为了荒木先生吧。喂，树人，我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才这么说。荒木的确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他不应该选模特儿当他的恋人。」
「咦……」
「确实，世上的确存在因为恋人的影响而创作出无与伦比作品的事，可是，那大多只是公私不分的延续，如果不小心的话很有可能连这层秘密关系都会毁掉，所以当前要务，是要让你能够区别工作和恋爱。」
「等、等一下。为、为什么……还有你说的同性恋……」
「唉呀？你不是听过我和凯萨琳的对话了吗？她不是叮咛过叫我不要对你出手吗？所以……」
「那么快的英文对话，我根本听不懂啊。」
因为太过惊讶，树人不自觉地大声起来。感受到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树人慌忙地将探前的身子缩回，小声地再说一次。
「……亚尔你是同性恋吗？我完全不知道………」
「是吗？不过，你听不懂我们的话还是露出笑容。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隐瞒，知道树人你是同伴其实还满高兴的。」
「不，那个……同伴……呃，没到那种地步……」
「也许，你不打算暴露自己跟荒木之间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顶撞他的理由，有一半已经很明显了。呼……因为荒木并没有特别隐瞒，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是公认的一对了呢。」
听到亚尔佛列特的话，彷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的恋情了。树人感觉害臊到无地自容，恨不到找个地洞钻进去。总之先冷静再说，树人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冰冷下咽的感觉稍微拉回自己的冷静，不过树人不懂的还有一箩筐。
「那个……亚尔是认为我们的工作公私不分吗？是因为看这点不顺眼，所以才屡次顶撞荒木先生，让他困扰的吗？」
「你以为我几岁。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因为私情而让现场一片混乱。」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确实公私不分会让我生气，可是结果才是一切。如果树人有希望做到『官能的火焰』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
「尽管如此，我的不安没有人可以给我明确的答案，不管我提出多少次的异议，工作人员全站在你那边，完全无法沟通。就算我是新来的，也看得出你被过度保护。你是那么有能力的模特儿吗？我对此抱着非常大的疑问。」
不要说得那么白啊——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树人还是保持沉默。「JET」的工作人员因为相信瑛介的相机和领导所以才没问出口，树人感觉到的不安恐怕也和亚尔佛列特一样吧。在这种情况上，身为「荒木的压箱宝」的自己的确是被保护得非常好。这层关系与其开口辩解，还不如，不，只有把工作做好才能得到亚尔佛列特的理解。
「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奸像等得有点不耐烦，亚尔佛列特催促着树人。在工作岗位上的他都压抑表情，坚持自己的道理进行工作，可是私底下却是个清楚表达喜怒哀乐等情感的人。这种双面性格，恐怕就是亚尔佛列特最大的魅力所在吧。
「我没有要反驳的……不过，我来跟亚尔做个约定吧。」
「喔？」
「怀疑我，就等于是在怀疑荒木先生的眼光。这一点，身为一起工作的伙伴是不能原谅的。就算我不是他的恋人也一样。所以……我下定决心了。」
「……」
「我绝对，绝对要让亚尔你了解。在排练的时候我会把工作做得完美，让你无法批评，让你认同我。不管是公私不分还是什么的，最重要的是结果对吧？」
「万一，我不认同呢？」
「我会事先跟荒木先生说好，到时，你可以直接在排练时辞职。虽然八成找不到其它像亚尔这般水准的化妆师，而且还要考虑到广告商的面子之类的，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不过既然做不出让亚尔认同的水准的话，我想到时不论由谁来化妆都一样。」
「……有意思。」
亚尔第一次老实说出真心话。
「我终于听到树人你自己的想法了。那我就跟你约定吧。」
「亚尔……」
「只是，我真的会被撤职吗？我制作的化妆品绝对适合你，所以，现在『DORA』要讨我欢心我也没办法拒绝。总之我要告诉你，我被撤职这件事，同时也意味着你们在『DORA』内的评价下跌的意思。懂吗？」
「……我懂。」
事已至此，也只能点头了。树人摆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握，因为有所觉悟身体紧张且僵硬着。「绝对不会被那些无聊的闲言闲语给迷惑」，瑛介的声音在胸口深处回荡。
瑛介或许会气自己随便妄下决定。可是，不管怎样，要让亚尔佛伏列特发挥最高超的技巧，就必须让他看见自己符合概念的表情。再加上，为了防止两人无谓的对立，自己不努力不行……树人是这么想的。
（最重要的是，荒木先生……绝对绝对不会公私不分。）
树人咬着嘴唇忍耐着不把这句话说出口。被误会成那样，是因为身为模符儿的自己不能符合亚尔佛列特的理想。这样的事实虽然让树人很痛苦，但是必须心甘情愿地接受。被拔擢为连首席模特儿纪里谷晃吏，还有众多顶尖模特儿都想要扮演的「JET」，就是背负着这样的使命。
「啊，对了。有一句话我要先跟熟人说清楚。」
亚尔佛列特突然用刚刚才想到的表情说。
「那就是，我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轻视你。」
「咦？」
「我希望能看到从事『JET』以外的工作的你。PV的你美得就像别人一样。所以，我不会全盘否认模特儿的树人。我想彻底了解你。我只是……」
「只是……？」
「……不，没事。总之，我了解你的觉悟了，排练之前我就先安分一点吧。虽然我还是反对外景的地点选在树海……可是企划人是荒木。如果是他决定的事，那我说什么也没用吧。」
这次的对话结束之后，亚尔佛列特就像刚刚所说的那样，乖乖地闭上嘴巴。树人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喝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外面阴沉沉，看不出半点春天的气息。
在茶馆和亚尔佛列特分手后，树人一个人坐电梯抵达一楼时。
「啊……荒木先生？」
树人一时之间以为自己眼花，可是站在明亮宽敞的大厅里的男人的确就是瑛介。人高马大的他即使身处在人海之中也很醒目，他的无赖风格在柔和的照明下绽放异样的光彩。树人不由自主地跑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为什么会来这里……莫非是有事找亚尔？」
「白痴啊。我听说你被那家伙邀约，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因为我想说不管你们去哪里，最后都会回到这家饭店。」
「那，你不就在这里等很久……」
「也没多久啦。」
可能是安心了，瑛介边说边往身后的沙发上坐下。看惯的黑色短帆布夹克还有包着修长双腿的旧工作裤，那样子不知为何让树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