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爷儿俩个正在给园子里的花浇水,来了个漂亮的小丫环。
"喂,老头,西院里要各色月季二十枝,一会儿让那个小个子送过来。"
小个子,指的就是可怜虫。西院,一听这个词,可怜虫脸色微微发白,一双求助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向老张头。他对西院的恐惧,来自
于大总管,那头吃人肉的狼,成了他这二年里的噩梦。
老张头拍拍可怜虫的头,对那小丫头陪上笑脸道:"雪姑娘,你看这孩子笨手笨脚的,您放心他,小老儿还不放心呢,要不待会儿摘足
了月季,让小老儿给您送过去。"
小丫头眼白一翻,道:"你懂什么,这花是二公子点了名要的,二公子最烦你们这些老头儿老婆子,嫌你们嘴贫身臭,就让这个小个子
来。"
话说到这儿,可怜虫不去也不行了。老张头看他一脸害怕,两只眼睛蒙上一层水气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只能安慰道:"孩子,别怕,二
公子只喜欢玩弄美人,对待下人不像少城主那么严厉,你这张脸二公子未必瞧得上眼,你去只管低着头看路,其他的一眼也别多瞅,送
完花赶紧回来就没事了。"
可怜虫只能含着泪拼命点头,跟在老张头后面把红、白、粉、黄四色月色各摘了二十枝,月季径上有刺,为了方便可怜虫抱着,老张头
找来一块旧布,将八十枝月季包好。可怜虫小小的身体,抱着这样大的一束花,哪里能看清楚脚下,在老张头担忧的目光走,摇摇晃晃
走向西院。
此时可怜虫哪里想到老张头先前说的话只是安慰,城主府里,这位二公子才是真正的恶魔,相比之下,平时根本就不搭理他们这些下人
的少城主,反而不会让人太害怕。西院里的那只狼,就是二公子养的宠物,二公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活人扔进狼窝,看着狼把人活
活咬死,被咬的人叫得越惨,他就笑得越开心。老张头现在只希望,二公子千万不要注意到可怜虫。
虽然心里很害怕,可怜虫仍然磨磨蹭蹭到了西院。他从来没有来过西院,看上去好大,一进一进的院子,也数不清到底有几进,每走到
一处院子,都有人守门,拦着问他是干什么的。看到这些膀圆腰粗的大汉,可怜虫不由自主地就微微发抖,哆索半天才能说出一句"雪
姑娘让我给二公子送花来",然后那些大汉就会放他进去,可怜虫赶紧往里走,连头也不敢回,可是却能感觉到那些大汉投在他身上的
视线,让他心里一阵发寒。
不知道究竟走过几进院,可怜虫终于看到了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的雪姑娘,连忙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怀里的月季花也因而摇摇欲坠。
"小个子,你当心点,要是把花摔坏了,你我都吃罪不起。"雪姑娘终于看到了可怜虫,为他的走姿捏了一把冷汗。
可怜虫吓了一跳,赶紧放慢脚步,同时把抱在怀里的花紧了紧,真怕不小心摔坏了。
"雪、雪姑娘,我......花......花都带来了......"
结结巴巴地说着,可怜虫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那丫环,指望她把花接过去,他才好赶紧回去。
"嗯,我瞧瞧,这花开得真不错,一朵朵含苞待放的,二公子一定喜欢,你拿好了,跟我进来。"雪姑娘白嫩嫩的小手在花朵上一摸,然
后一甩手,转身带路。
"进、进去!" 可怜虫望了望眼前的大门,心里直发寒。
雪姑娘走了几步,发现可怜虫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嗔怒道:"小个子,动作麻俐点,二公子要在蕴菊轩摆花宴,正等着这些花呢,别误
了时辰。"
"是......是......" 可怜虫咬紧了下唇,哆哆索索地跟了上去,尽管心里极为害怕,可是雪姑娘的话他却不敢不听,更不敢误了那什
么时辰。
青石铺成的路面,踏上去冰冷而坚硬。
雪姑娘在前面引路,穿过前庭的月门之后,走上一条弯曲长廊,这时便不时有丫环小厮从他们身边经过,从他们的招呼声中便可看出地
位高低来,地位低的,要向雪姑娘行礼,地位高的,雪姑娘要向他们行礼,可怜虫倒是托了怀里这一大束花的福,只跟在雪姑娘后面,
倒是免去了行礼。虽然可怜虫都不认得这些人,到底是人多壮胆,他心里的害怕之情稍减,偷眼打量过去,发现在这院里走动的丫环小
厮们大都年轻貌美,一个个瞧着水灵灵的,让他不禁自惭形愧起来。
回想当初,他竟然还曾妄想给少城主当伴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想到少城主,可怜虫不禁又是一阵后怕,只盼着永远都不
要再见到那个威严华贵而又可怕之极的少城主才好。
"嗷呜......"
猛然一声狼嚎,打断了可怜虫的回想。
"啊,狼......狼来了......"
可怜虫这时才想起西院里那只传说中会吃人肉的狼,吓得魂也飞了,一时间没注意脚下,正走到廊下台阶处,他慌乱之下,一脚踩花,
连人带花一起滚了下去。
"啊啊啊......"雪姑娘一看到可怜虫滚下去的时候,把所有的花都碾碎了,花瓣顺着他滚过的地方洒了一地,红红黄黄交织在一起,不
由得失声惊叫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全碎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完了......完了......"
可怜虫吓得浑身乱颤,他从石阶上滚下来的时候磕到了右膝盖,大概是破了皮,一阵一阵地疼,只得一只手捂住膝盖从地上爬起来,抱
起压在身下的花束一看,竟然连一朵完整的花也没有了。
"雪、雪姑娘......我......我这就去重摘......"
雪姑娘柳眉倒竖,又气又急地甩手刮了可怜虫一个耳光,骂道:"你怎么这样笨手笨脚,二公子的花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哪里容你再去
摘花,回头二公子责怪下来,非把你扔到狼窝里去喂狼不可。"
"不要不要......雪姑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把我扔到狼窝里去......"可怜虫一听到要把他扔进狼窝喂狼的话,吓得魂也没有了
,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雪姑娘连连磕头,直把额头也磕破了。
"吵什么呢,隔了两栋楼都听见了。"边上传过来一个声音,却是个比可怜虫大不了两、三岁的少年,眉心一颗美人痣,两只眼睛水汪汪
的,居然比可怜虫面前的这个雪姑娘还要妩媚三分。
雪姑娘看着那个少年,跺了跺脚道:"水哥儿,你看,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子,把二公子摆花宴用的花都毁了,可怎么办才好?"
水哥儿一眼扫过满地的残花,皱了皱眉,最后把目光落在可怜虫身上,轻咦了一声,道:"雪姐姐你不要急,我去跟二公子说说,兴许
能从轻发落。"
"那就有劳水哥儿了,回头姐姐定当重谢。"雪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水哥儿其实不过才来了半年,眼下极受二公子宠爱,想来应当
能说得上话,刚才她也是心里害怕了,要知道,在眼前这个水哥儿来之前,另一个顶着水哥儿名字的少年,就是一件事情没办好,让二
公子打了五十鞭子,竟然活活打死了。
那水哥儿走前又望望可怜虫,正好可怜虫眼泪汪汪地向他看过去,水哥儿冲着可怜虫露齿一笑,笑得极是妩媚温柔,可是可怜虫却被他
笑得浑身发寒,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乱看。
二公子这时候正半倚半坐在花厅里,枕着一个美貌丫环的大腿,削成小片的桃子,经由丫环的手送进他的口中,脚下还跪着个跟水哥儿
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正一下一下地为他捶腿。不远处,还有一个秀气少女坐在琴台前,香烟缭绕,十指如玉,拔动间从琴弦上传出悦耳
之声。
水哥儿轻手轻脚走入花厅,拍拍跪在地上的小厮,那小厮扭头一看是他,立时退了出来,水哥儿在小厮原本跪着的位置俯下身,轻轻地
按摩着二公子的腿。
那二公子原本闭着眼聆听琴音,大约是感觉有异,睁开一条眼缝,狭长的眸子透出一道阴光扫过水哥儿的身上。
水哥儿连忙露出巧笑,道:"二公子,让我来伺候您。"
"嗯。"
二公子又闭上了眼,懒散的模样让他像一只嗜睡的黑豹,微微张开了口,一片桃肉及时地送入他口中。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二公子
又睁开了眼。
"水儿,花宴准备得如何了?"
水哥儿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道:"瓜果点心酒水小菜都已备好,歌舞伎也都在水榭待命,只是那花出了点小小的问题,来送花的小
厮摔了一跤,把花都压了。"
二公子蓦地眼里一寒,从美貌丫环的大腿上坐起来,森声道:"这是谁办的事,拖下去乱棍打死。"
水哥儿微微一抖,显然被二公子流露出来的冷戾给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两只手搭上二公子的肩膀,轻轻地揉捏着,然后才道:"
二公子,打死了就不好玩了,您知道压坏花的那个小厮是谁?"
"管他是谁,今天我请了大哥来赴花宴,是要在他面前长长脸面,没有花,岂不是反要在大哥面前丢光面子。哼,该死的......饶不了
他。"
二公子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阴狠,水哥儿偷偷吸了一口气,才壮着胆子道:"二公子,那个小厮就是上回让少城主大发脾气的人,您忘
了,一向不惩罚下人的少城主居然把那个小厮吊了三天。"
"是他?"二公子一怔之后,突然阴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让我那个冷心冷情的大哥大动肝火。"
水哥儿见二公子不再发怒,面上又笑得妩媚温柔起来,捂嘴道:"其实我也好奇呢,不知道如果少城主再见到他,会不会又生气,难得
看到少城主像普通人一样有情绪呢。"
二公子眼前一亮,道:"水儿你果然聪明,我也想知道,哼哼,去把那个小厮带到玉清池洗干净了,他毁了花宴上的花,就让他自己来
代替那些花。水儿,这事就由你来办,务必把他给我打扮好了。"
"是,二公子。"
此时可怜虫仍然跪在那里,被雪姑娘指着鼻子教训,骂得他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除了抽泣,再不敢说一句话,偶尔还有一、二声狼嚎
传来,吓得他三魂去了二魂,七魄飞了六魄,一时间倒也听不清雪姑娘在骂什么了。
"雪姑娘,别教训了,二公子不罚你,快把地上的花瓣收拾收拾,等会儿还用得上。"
水哥儿这一路走来的时候,心里已经盘算好怎么来弥补花宴没有花的缺陷。
"水哥儿,姐姐这回真的是多亏你了,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跟姐姐说,姐姐能帮的一定帮。"雪姑娘对着水哥儿露出笑容,一转脸又对
可怜虫横眉竖目,"你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水哥儿让把这些花瓣都收拾起来吗。"
"是是......"可怜虫松了一口气,赶紧拎起衣服的下摆,把满地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往里放。
"哎,慢着。"水哥儿又说话了,"雪姐姐,你另寻人来收拾这些花瓣,二公子吩咐了,让我带这个小子到玉清池洗干净,我可不敢耽搁
,回头花瓣收拾了,记得洗干净,还要麻烦雪姐姐你给送到玉清池来。"
"咦?水哥儿,二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水哥儿温柔一笑,道:"花宴开始,雪姐姐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又走到可怜虫面前,伸出一只手,道:"来,跟我走。"
可怜虫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靠近了瞧着,便越发觉得水哥儿眉眼之间蕴满无限的妩媚温柔,水汪汪的眼睛完全无害一般,让人不由自主
心生亲近,他不禁大着胆子握住水哥儿伸出的手,水哥儿微微一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水、水哥儿,我们要去......哪里?"
可怜虫被水哥儿拉着走,心里却一片茫然,还带着某种未知的恐惧。
水哥儿柔声道:"你今天可是闯了大祸了,要不是我,二公子已经把你乱棍打死。"
说到这里,他明显感觉到被他拉住的小孩儿在发抖,不由轻笑一声,又道:"你别怕,二公子已经改主意了,只是死罪免了,还是要受
些活罪,等会儿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照做就是,千万别再惹二公子生气。"
"是......"可怜虫低低地应了一声,似乎觉得水哥儿确实是可信的,不禁往他身边靠了靠。
玉清池是个温泉池,平日里,只有给二公子侍寝的丫环小厮才能到这里来清洗身体,可怜虫一进玉清池,便让满地的汉白玉地面给晃白
了眼。
好漂亮的房子,他小小地发出赞叹声,一时间忘了害怕,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摸地面,温温滑滑的感觉非常舒服,要不是他胆小
惯了,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早就忍不住在地上打几个滚了。
水哥儿拿了干净衣服出来,看到可怜虫痴迷地摸着地面,两只圆圆的眼睛闪亮闪亮,这才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少年长得极是可爱。
"很暖和是不是?"水哥儿在可怜虫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地面,"这下面是空的,温泉水就是从这里流过,把石头都烘暖了,你听听,能
听到泉水的叮咚响。"
可怜虫真的把耳朵贴到地上,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不由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疑惑地望着水哥儿。
水哥儿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还真好骗,我说什么你都信啊,这么厚的石板,下面要是空的怎么撑得住。"
可怜虫垂下了眼,可怜兮兮地拉着衣角,显然他既弄不明白地上为什么是暖的,也弄不明白水哥儿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水哥儿把可怜虫从地上拉起来,继续往里走,掀开一层薄薄的纱幔,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水气在水面上凝成一层轻纱般的白霭。
"把衣服脱了,下去。"
可怜虫吃惊地指着这个看起来像池塘一样大小的水池,道:"这......让我在这里洗?"
水哥儿笑了,在可怜虫头顶轻轻揉了揉,道:"玉清池的温泉能养颜润夫,一般的丫环小厮想来还不一定能来。"
可怜虫听水哥儿这么一说,顿时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乖乖地脱下衣服,露出还没有开始发育的身体,细胳膊细腿,肌肤倒是白嫩嫩的
,只是肩背处、手脚关节处几块红肿,那颜色像是从皮肤里渗出来一样,显然是先前从廊阶上滚下来造成的。
水哥儿轻轻摸了摸可怜虫身上红肿的地方,叹息一声:"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
好像关慰一般的语气听得可怜虫眼圈儿一红,两只眼睛立时蒙上了一层水气,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我也不是故意的,是狼叫......我以为狼来了......"他低低地辩解着,又害怕地问道,"水哥儿,那狼......真的会吃人吗?"
"会。"
水哥儿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可怜虫脸上一下子褪去了血色,水哥儿看他一脸害怕的样子,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道:"你怎么又信了,小
笨蛋,你太好骗了,以后别乱相信别人的话。"
可怜虫又迷惑了,他已经不知道水哥儿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一脸茫然地被水哥儿推着走入温泉水中。水温正合适,不烫不凉
,只泡了一会儿,就舒服得叫人眯起眼睛想睡觉。不过可怜虫可不敢睡,正按着水哥儿的吩咐,仔仔细细地清洗身上的每一处。
水哥儿中途出去了一会儿,不多久就拿来一个小罐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老远就能闻到从罐口处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