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上小楼西+番外——暮商将离

作者:暮商将离  录入:03-20

好似当年图景。他傻乎乎地为了耍赖装哭的出尘小王爷步入冷冰冰的水里摸鱼,却踩着苔藓滑倒,还被出尘抢走了那天做午饭的馒头。如今还是他们二人,步进水里的却是出尘王爷,兴致勃勃拿着漏网要逮那金红鲤鱼。

“出尘,当心滑!”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出尘站起身回望他,愣了有一会儿,才道:“你过来,下来同本王一起抓鱼。”

渐之看看自己缎织彩云菱纹金边的袍子,竖起手指摆了摆。

出尘勾了一个媚惑的笑:“你不下来,那么本王就只好栽进这水里,再回去同皇兄说是谁昨夜累得本王腰酸腿软无力支撑的了……”

于是片刻后,方渐之方尚书毫无形象地只着了中衣,淌进水里,没头没脑地追着那群红艳如火的鲤鱼。

“你一堂堂礼部尚书,居然来和我抓鱼?”出尘的确没料到他竟真会脱了衣袍下水来。

方渐之没好气道:“那你一堂堂逍遥王,居然也来和我抓鱼?”说罢不理他,直直朝一条鲜活的鲤鱼一网打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好容易翻腾起一个人,“呸!怎么又踩滑了!”

出尘在一旁笑弯了腰,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方渐之想要生气,摸了摸成了落汤鸡的自己,却不自禁微微一笑。

如十七年前,鲤鱼还在悠闲讽刺地围着自己打转,天色碧蓝如洗,而那个抢馒头的小孩,却只在身畔大笑开怀。倒也不那么糟糕。

时光如梭,年华易逝,转眼又到一年之秋。

这一年的七夕,方家老母道:“瞧瞧你都二十七八了,怎么还这副花花肠子没个正经,趁早寻个媳妇过门,省的我日夜操心。”

大伯拎着蟋蟀笼子回来,帮着大婶准备乞巧,也道:“这方府上下总靠你大婶一人管事也不是办法,渐之哪,定下心来娶妻吧。”

方渐之都笑着答应得好好的,一出门,一转眼,全忘了干净。

今日七夕,无妻无子的人,哪个肯乖乖呆在家里呢?

更何况,七夕良宵,本就是有情的相会,无情的相思。他方渐之今夜是有约之人。

贪花恋酒多年,却头次正正经经地与人过七夕。

街市灯照如昼,桥上人来人往,他一眼便瞧出了那个手执莲盏,立在桥头的青年,一颦一笑,尽展风华。方渐之看得痴了。

这一夜,赏了花市,放了莲灯,吃了小酒,便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江边出尘的小楼。

三层楼的灯笼悉数点燃,显然是精心布置过。出尘笑得自得,灯火眼里扑朔。

“为何不给这楼提个名儿?”方渐之问。

“提什么,素日里除了你我二人,加上几个下人,谁还来这?”三层的房门大开,出尘仰躺在小榻上,渐之坐在身侧,一同望着天上星辉斑斓。

“便是七夕夜,牵牛和织女也到不了一块去。”方渐之随意叹了一句。

出尘道:“就是就是。不过……话说,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

方渐之无可奈何地一指:“你竟然连这个也不懂……”

出尘仔细地望着明灭的几颗星,又觉得无趣,拍拍本来已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努嘴道:

“本王要吃葡萄。”

“嗯。”

渐之便剥了一个葡萄,放进了出尘嘴里。出尘嚼了几下,便将籽儿吐回渐之的手里。渐之也不恼,动作自然地替他接了扔掉。

出尘又道:“本王要吃哈密瓜。”

“嗯。”一片黄澄澄鲜美的哈密瓜便送到了嘴边,张口便能尝到。

出尘却定定地瞥了方渐之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本王要吃莲蓉双黄陷的月饼!”

方渐之忍无可忍敲了出尘头顶一记:“喂喂!今天是七夕节不是中秋节!”

出尘捂着脑袋,却才舒心地笑出来,眸中亮起一点,又暗了下去。双手勾了渐之的脖子,对着耳边吐气:“哎哟,你那么凶干嘛……不就是想吃点东西么……那么现在,本王想吃你,可好?”

方渐之轻轻掐了出尘的腰一把,坏笑道:“喂了你那么多,怎么也得叫我吃点回来才行啊?”

“是、是……”出尘又躺回了榻上,含情脉脉地瞧着上方的人,和上方的上方,织女牵牛隔河相望。

“喂,”渐之道:“我那条开运的腰绳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酝酿了许久缠绵悱恻的气氛被这一句话一扫而空,出尘怒嗔:“你每次替本王宽衣就只想到你的破腰绳?”

渐之忙啄了他的殷唇一口,嬉笑道:“哪的话,不过是个笑谈……”

金风入户,玉露沾衣,草间疏萤,枝头乌鹊,都共着星辉月洗。

有些人不认织女牵牛,因为不曾想看,不曾相信那个神话,不曾在七夕有一份聚首白头的痴恋。

有些人识得牵牛织女,又清楚地知道便是七夕也不能叫双星相会。因为看破神话,深谙世情,只留无关痛痒的叹息。

听得人说,这两种人,最是无情冷情。但谁管这许多呢?

既是七夕良辰好景,情是笑谈,在此夜,且将笑谈便是。

第五章 不堪说破

“听人说青瑛这几天犯了咳疾,可叫人去看了?”小眉放下了帷帐,一盏秋灯隔帘,照得人影恍惚。径直上了床榻,问那个正闭目仰躺的人。

肤如白玉,眉眼似画,檀唇丰润,翩翩绝世佳公子,一看便是多情至情之像。他仍是闭目道:“方才我已去了,是在南院养下的老病根了。着实可怜。”

小眉道:“……我有句话,想说很久了,王爷回到京中这一年似乎变了些……”

“变了?哪里变了?”

小眉低头羞赧不语,出尘饶有兴味地眯了眼,搂住小眉腰身:“可是在怪本王总是夜不归宿,冷落了你?”

“……小眉哪里敢,听说王爷在京西有栋雕金嵌玉的小楼,倒是从不叫我去瞧瞧……”小眉靠着出尘肩膀,故作嗔道:“敢情是藏娇用的,改明儿我就去看看是哪个佳人。”

出尘片刻无话,才又咧开个无赖的笑:“那可不行,正是我用做藏娇的,怎生能让你看去?”

小眉也不见伤心难过怨怒哀嗔,只腾出手解了出尘的衣带。

出尘在他耳边喃喃如诉:“……好小眉,你果真最是讨人喜欢。我怎舍得叫他人抢了你的位置去?”

莲漏声断,旖旎帐间,喘息相闻。

他承诺不会有人抢了小眉的位置,承诺无假。可焉知这世间又有多少个得他如此珍重的小眉。只是这话,坚决不能向他说破。

一日孟学士家唱堂会,倾樽对酹,绿蚁金波,琴歌酒赋,戏班杂耍,闹腾了大半夜。

酒酣耳热之际,出尘瞅着台上咿呀作态的小旦对方渐之道:“这瑶官的师傅倒是个厉害人,现今都把他控得死死的。瑶官倒是想出师,不如我替他出这个头。”

方渐之冷笑一声,低声道:“个人自扫门前雪,市井之事哪里要王爷操心。”

出尘咂咂嘴道:“你这人最是无情,怎么说相好一场,他又是个妙人儿,我心里喜欢,替他出师又怎么了。”

“王爷喜欢?”渐之脸上已有几分不悦。

出尘眉眼弯就一个暧昧弧度,道:“自然喜欢。方大人莫非不喜欢?都是烟花寨里摸爬惯的,何必这么矫情?”

方渐之脸色不自觉沉了些,正值出尘稍有觉察之际,却抿了一口酒,了悟一般,笑得如三月春花:“呵呵。王爷说的极是,来来,再饮一杯。”又搂了身旁陪酒的小相公,缠着要个皮杯。

这方是十足的风流子做派,这方是烟花勾栏常客的风骨,这方是多情至性的浪荡子。论及这些,京里有几个比得上他方渐之。

出尘冷冷看着他自然而然的行动,嘴角一抹古怪浅笑。

入了冬时,出尘手脚总是冰凉,怎么都搓不暖,于是常年带着个手炉。这日又到方尚书府旁候着,要一道去京郊的寺里开个光。

这两个花酒间的浪荡子倒也不像从前,秦楼楚馆里逛的次数愈少,而一同郊游,或在京西小楼里相会的时候愈多。方家人大喜,以为是方渐之有了中意之人,开始收心,方渐之不承认也不辩驳,总大摇大摆地出门,便钻上了出尘的马车。

这回却是见出尘裹了厚厚的棉夹,颀长身线全隐没在蓬软的棉絮中,倒有几分笨拙地可爱。方渐之忍俊不禁,便说来打趣他。

出尘恼道:“你笑什么,本王是害了点小风寒,才故而穿成这样。”

一听声音,果然不同往日。方渐之忙牵了他手到车里去,这才发现出尘的手冰得厉害,冻得一块紫一块白。

“怎么这么冰?手炉呢?”

出尘白了他一眼:“忘了。”昨夜是在小眉房里,平日伺候惯了的下人不在,因此把手炉也忘了。

方渐之皱了眉,道句:“待会儿。”便又走回府里,许久见他出来,怀里却捂了个布包:“……真是邪了门,今日府里居然找不出多余的手炉来。先上车罢。”

二人坐上马车,方渐之才把那布包往出尘手上一放。温度暖热,热气暄腾,香味隐隐。打开一看,竟是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出尘极想噗哧一声笑出来,却又只愣愣地把那个布包端着,道:“没想到你个三品的尚书府,如今还吃着馒头。”

“我娘平日闲的慌,便偶尔自己做。现今刚好给你暖手,要不就趁热吃了罢。”渐之思及从前又是一笑:“不知道当年是谁抢着要馒头吃呢。”

出尘道:“我若有个娘也给我做馒头,我便天天吃馒头也无妨。”

“你娘是当今太后,如此的福气你还叹什么。”

出尘嗤笑一声道:“先皇早丧,我未到九岁离京,早错过了乐意承欢膝下的年纪。算来我与我那皇兄倒还亲近些。”

方渐之攥了他一只手,道:“我懂。”

出尘望向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我连皇太后的恩宠也不稀罕,换句话,本王出尘什么也不缺,他人给与的再多也是浪费。”

方渐之有一瞬失神,片刻后又回复了温和笑容:“废话这许多做什么,尝尝看。”

出尘闷闷地咬了一口馒头,随即“啊啊啊”烫的叫唤。

方渐之忍着笑扳过他脸:“让我瞧瞧,饿死鬼么,也不吹吹就咬。”

脸对着脸,眼看着眼,渐之叹了口气,轻轻在那半开的唇上一吻。

唇上热度消失,出尘看着面前人温柔满溢的眼,良久憋出一句:“我有风寒。”

渐之“嗯”了一声,扭头撩起车帘,看向外头:“我岂是不懂……”

寒风倏尔灌进,外头霜天鹰隼,衰草枯叶,老鸦愁啼,冬意肃杀到骨子里,手上的馒头不一会儿也渐渐冷了。

这年冬起,出尘与方渐之相处的时日开始变短。

分明是没有什么龃龉,偏偏渐渐疏远了些。出尘王爷平日里极少去找渐之,而渐之寻不到他。但偶尔相聚,却仍是如胶似漆,极尽欢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出尘又开始独自出入在花街柳巷,千金买笑,缠头尽掷。他乐在温柔乡中,佳丽在怀。

而方渐之会在冬风如刻时将他冰凉的手,捂进自己的心口。声声跳动,若叩响相思,动人心弦。

出尘给瑶官出师,又盘了间店铺给他做活;他成了梨园人心中的唐明皇,他通音律又出手阔绰。竟还时常指点着生旦净末丑的一招一式。

而方渐之会与他漫游山川丘溪时,立在风的来向,笔挺身躯,为他遮去猎猎冈风。携手俯瞰,鬓影纷乱。

出尘愈少地要邀方渐之到京西的小楼,在这年的冬日熄了火,积了灰,锈了锁。他情愿自斟自酌,笑看封江冰雪,寒梅一树。

而方渐之愈多地出入皇宫,在这年的冬日,出尘封地战事忽地加急。他披衣伏案窗前,更鼓,漏断,五更鸡,初曙,又是一夜未眠。却不忘差人去信,将那人好生叮嘱。

你知道一切,不点破是最好,我要的是自在无拘,各取所需,最恨缘牵情绊,痴痴缠缠,为情所困。风流子的轻薄游戏才最能长久。我信你也是一样的人。

不是不知道,知道了,不能说破,你是烟花寨盟主,我亦能是个勾栏院霸王。这才是你我要的快意风流,这才不负赢来的青楼薄幸名,这才有机会等待。

情是笑谈,不能说破。

又一年开春的时候,小眉和青瑛初次到了京西的小楼。

那日是七王爷在楼内摆酒宴请诸官,登楼作赋,题花载酒,莺声燕语,舞扇歌影,甚至连瑶官都重新披挂了前来助兴。

席间对小眉和青瑛丝毫不掩饰关爱照顾,叫人看了不由赞叹王爷真是多情至情,好个温柔体贴。方渐之冷冷地瞅着,不动声色,亦不忘和周围的歌女笑骂调情。

歌残筵散,杯盘狼藉,众官兴尽而散。

方渐之醉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听得人说话。

“这方大人可怎么处置才好?”是那个叫小眉的少年。

“由他睡罢。”是出尘的声音,方渐之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缝儿,看见出尘与小眉站在门边。

小眉轻轻咳了一阵,出尘忙替他抚着后背顺气,又取了件外袍给他披上,体贴温存,绝对非是惺惺作态。

小眉笑道:“不妨事,我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出尘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再坐会儿赏月。”小眉应了,自去睡觉。

方渐之扶着头挣坐起来,酒力太大,意识尚不清楚。

出尘望着他,懒懒道:“方大人酒量愈发不济了,只你一人睡死了去。”

方渐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挪到门边。出尘见他要倒,便扶了一把。片刻之后却被大力地锁在怀里。

方渐之抱住他,迷惘地看着楼外春江月夜,水漾金波,花香馥郁,渔火隐约。暖湿风拂面,却更吹人醺醺。

出尘一动不动,只挑眉低声道:“怎么,想我了?”

渐之放开他,直直地看入他的瞳仁,却头晕不听使唤:“……是,想你。”

“呵,那我今晚便好好陪你一回……”出尘咬着他的耳朵道。

“不是一回……也不是作陪……出尘……你懂不懂……”渐之的眼神开始混乱:“不要什么小眉,青瑛,瑶官……我想的……”

出尘立马打断,目光锐利:“……你醉了,莫再说。”

“不……”渐之脑中都像塞满了浆糊,只有眼前人清晰无比,大着舌头说不清楚,破碎几个字却依旧从唇里吐出,听得分明:“我想要……一生……一世……执手……一……人……”

说罢,方渐之又向出尘一靠,醉死过去。

出尘闭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一生一世,执手一人。

再做不成无情薄幸的花间纨绔。再做不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你何其愚昧方尚书,你把情说破了。

第六章 情不能收

那日醉卧西楼,醒来时已在自家府中。恍如梦中身不由己,道出心腹中苦苦情愫,一霎惊醒,冷被孤衾,剩自己一人,才知梦已成真。

推书 20234-03-20 :竹道幽幽+番外(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