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的身影立即消失不见,仿佛与没来似的。
天色似乎渐渐黯淡下来。
而我的心情却再也无法平静,想到小宇方才的那番话,想到温玥那张异常漂亮的脸以及水墨色的眸子,想起温重华那抹震惊的神色,想
起先祖的传说,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全部灌进我脑海中,变得杂乱无章,丝毫没有条理。
如果说温家堡是月氏后裔,那么举棋不定的温重华居然会为了一颗石头而助我,除了他真的关心温玥外,究竟有没有别的原因?我很怀
疑,也万分不确定。
对了,那些抢夺天石的月氏人,很有可能就是温重华自己放出的风声。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月氏人会来抢这个石头,现在完全清楚了,因为这块石头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而且当晚在温家堡后门碰见的月氏
雅弘,现在回想,怪异的很,莫非这其中真的有什么秘密不成?
如果说月氏雅弘当初就是为了对付我而来,那么很早之前在山洞避雨时遇见他又是怎么回事?对于他来说,阑国总有将军,而我的出现
不过是一个意外,对我下手的时机也未免太过突然,与温家堡的结盟的确不利于月氏,但是不仅仅是我,之前的尚珉也是如此之为,并
无异常之态。况且,那时候他却没有立即对我下手。
或许可以猜想一番,其实月氏雅弘是为了其他事情而来到阑国,但那事情我暂时不得而知。
还有温玥……
如果开始月氏没有要针对我的想法,但毕竟敌军首将再怎么说也是个隐患,始终不得留下,而温玥可能早就看出月氏阴谋的端倪,尽管
有些暗示,但是他却因为家族的原因没有跟我说清原因,而是想靠自己去解决,所以他才会一意孤行跟着我到军营,一直粘着我,害怕
我出事。
这只是乐观的想法。
孰是孰非,谁都不能这么武断地下定论。
看来,这一切的一切,跟温家有着莫大的联系。
我必须得亲自去寻找答案。
38.驼铃
不经意的,我向替我擦拭身体的男人问道:“你……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向阑国开战?对于月氏来说,若要扩展疆域的话,向西方或者更
为实际,何必要弄到两败俱伤?”
问完我就有些后悔,因为我说过不会理他的,特别在看见现在他这欣喜若狂的表情,我更是后悔到顶点。
动作轻缓的男人会心笑了笑,蹲在我脚边替我仔细地擦干脚上的水珠,绿眸中闪着温柔而喜悦的光,他毫不忌讳地说:“这是历代先王
立下的规矩,因为阑国曾经夺走月氏的宝物,所以月氏必须要阑国给予偿还的代价。”
代价,就是无止境的杀戮,以及百姓们的痛苦哀嚎?
民不聊生,惨状凄凄的模样不止在阑国,月氏同样也有。因为活得太贫困,太痛苦,所以民众们怨恨战争,怨恨阑国,但是亦如阑国人
一般的,从来不曾抱怨自己的国君。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会偏向自己的国家。
可是,这种代价,真的值得么?
“如果……”我望着他,试探性地张口问道,“如果阑国将月氏的宝物归还回来,那么月氏是不是就能够停止与阑国兵戎相向?”
敏感的,男人抓住我的手心:“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你想也别想。”
自作多情!
不喜欢他的敏感,我大力甩开手腕,继续扭过头不理他,而男人笑出声音,不顾我的意愿亲了亲我的手背,郑重地说:“我爱你。”
装作没听见。
没有生气的,为我做好一切,将我轻轻平放在床上之后,男人亲吻我的额头,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个月氏人,老爱胡说八道!惹人心烦!
气愤地扭过头,但是不知不觉的,脑袋总会不自觉转过去,让眼睛注视着他的方向,琉璃灯下,那抹金白色的身影,完美削尖的轮廓,
以及那两颗堪比碧玉的绿色眼睛,忽闪着耀眼却不刺目的华光。
远远的,正对我的男人拿着一些东西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时而严肃,时而平静,额眉上的微愁却从来没有散去。许久,他突然抬头,
正好与我的视线相对,随后他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笑什么笑!
不爽地瞪他一眼,我背过身。
真是着魔了,居然这样一直盯着他,好像偷看似的。
待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有人在我脸颊上轻轻印了一吻,用他性感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唯一听得懂的月氏语。
晚安。
这是他每晚都会跟我说的话,就算我睡着,他也从来不会忘记跟睡梦中的我说。
记得我好奇地重复这句话的时候,男人便凑到我耳边,用暧昧的语气告诉了我这句话的意义,但我几乎不会对他说这句话,可他依然每
天照常,乐此不疲。
他说,每天对我说那两个字,很幸福。
他的模样,像极了蠢蠢依偎着我的温玥,而我,找不到理由怨恨这样子的他。
夜已深,熟睡中的他怀紧紧抱着我,如同往常一般,他的手如铁般坚固,好似一把没有钥匙的枷锁。
抬头,看着那张完全没有警戒心的脸。
月氏雅弘,你到底想怎样。
如果我现在杀了梦中的你,你可真成世界上最蠢的人了。
均匀的呼吸声在我耳畔边想起,睡梦中的男人似乎做了一个不好的梦,紧紧蹙额,双手异常收紧,身体也不安分地压制过来。
危机感。
越来越得寸进尺的男人已经将整个身体覆盖上我,看那急色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做噩梦,于是,我冷声对着熟睡的男人怒道:“月氏雅
弘,你再过来我就马上踢你下去!”
这一声还真管用,他果然不再有所动作,还松了口气。
愁眉稍稍舒展。
保持着这个难受的姿势,身体与我毫无一点缝隙可言的男人依然睡得安稳香甜,强壮的手臂还时不时搂得更紧。但痛苦的人是我,不仅
方才迷糊的睡意给他压得清醒,还必须忍受他桎梏时那难耐的无力感。
可是,就是这样,我也渐渐沉入梦乡。
压在身上的男人出乎意料的给人一种安全感,虽然强健的身躯将我都快压得没气了,但这种毫无恐惧的感觉是没有人能给我的,好像可
以把自己的所有都置之度外,只有这个宽阔安全的臂膀胸膛,他给我一个空间让我安心睡眠。
空气中只有自己与那个男人交替的呼吸声。
想想,其实有很久很久,自己没如此安心的睡过觉了。
真的是……好久没有。
微凉的风从窗角缝隙中偷飘进来,细细吹拂着熟睡人的安稳睡颜,祈求不要去吵醒他们,只一刻,如果可以,请留住这一刻温暖,不要
去破坏。
因为,风停了,人便会清醒。
灰朦天色,仍未黎明。
我放开手中的迷药,那是几天前从江景川那里要来的。把药给我的时候,江景川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着哀伤的眼神望了望我,我知道,
他懂我的想法。
可他,一句话都没说。
双脚经过将近三个月的修养锻炼,虽说不能再运用武功,但基本的行走已经不是问题,当然,这一点除了我和江景川以外,无人知晓。
披好衣服,起身要走,却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望床上那个熟睡的金发男人,他的双手依然像是圈着什么似的。似乎从三年前开始,他就
将我束缚在身边,每当我离开,他总会将我抓回来,然后要我一遍遍地发誓。
然而,他要我的永远,我给不了。
“我要走了。”我轻声地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他,明明一直在受伤的是我,可现在我却觉得他更加可怜。
“对不起。”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其实,问他的问题,就算他没回答,我也猜得到答案。
还了圣石,又能怎样?
国家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最初开始的圣石之争,到后面的杀戮流血,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更像是复仇一般,战争的性
质随着第一滴血的流淌而急速走向残忍疯狂的境地。
如果没有人去阻止,那么争斗将永无止境。
见过无数血腥场面,但不会有人期盼悲剧重演。尤其是生活在边境的百姓们,为国者可曾为他们想过,安得一晌太平,衣食无忧,安居
乐业?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我只希望回到阑国,探明心中不明的一切。就算曾经遭到皇族的流放与暗杀,但身为阑国人,我爱自己的国
家,我爱着那片土地……此种心境,就好像当年被月氏驱逐的小王子,只不过,我还有一双脚,我还能走回去。
天已似鱼肚般朦朦发亮,双脚踏在绿洲边缘,回首望着那在日光下衬着瀑布反光显得如梦如幻的白色宫殿,惆怅幻化为嘴边一抹淡淡而
苦涩的微笑,然后,我回头,看着前方渐渐清晰泛白的黄沙路。
该走了。
宛如苦行僧般的,炽热的阳光仿佛只集中于行走在漫长路途中的我,踏进黄沙,走入戈壁,孤独的前行,一望无垠的天地。
步履艰难的我最终还是敌不过烈日的炙烤,终于瘫倒在滚烫的沙面上,虚脱得连自己是否在呼吸都不清楚了。
很久之后,一阵清脆的驼铃声在耳边响起。
幻觉吧。
模糊之中,我想。
……
清凉的水缓解了我的干渴,篝火边走来的类似于商人的月氏老者拍拍我的背,用生硬的中原话对我说:“年轻人,喝慢点,还有很多水
。”
没想到昏倒的时候,我居然会碰上去阑国做生意的拉卡老人一家,他们完全没有我印象中月氏人对阑国人的满目凶容,不仅救起昏倒在
炙阳下的我,还和善的邀请我与他们一起同行。
诧异他们会说中原话,不过一想他们是经常往返于两地的商旅,自然得会双方的语言,好做交易。
篝火缓解了沙地夜晚的风寒,坐在我旁边的拉卡老人热情地为我披上一层毛毯,由于风沙较大,所以他不停地叫他大儿子去看管好骆驼
,省得骆驼跑掉,还要小儿子跟几个仆人一同过去好好看管买卖的货物。
我看了看,发现他们的货物有漂亮的毛皮毯子,还有一些水果,像葡萄、苜蓿、胡瓜等,都是在阑国内几乎见不到的东西。
待大家都原地稳下休息,我说:“拉卡,从月氏到阑国这么远,像你们驼队商人一定很辛苦吧。”
拉卡老人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他喝了一口清水,点点头:“是的,路上风沙太大,有时候骆驼会受惊吓跑,还有时候货物会被大风吹
翻,不好好看管的话,那所有的辛苦的白费了,而且在路上容易迷路,不带够充足的水跟食物就很难过了。”
老人说完,离我们不远的拉卡老人的大儿子接过话,他说话很直白,表里如一,微微有些气愤的接着说:“这些辛苦倒算不上什么,主
要是到了阑国的时候,那里的守城人从来都要将我们的货物扣留一部分,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记得上次跟他吵了起来,他就干脆把我
们都赶了出去,不让我们进城!”
“还说我们做坏事!”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儿子也忍不住插了嘴。
虽说月氏人的确在阑国做过作奸犯科的事情,但就像一筐苹果中总有好苹果和坏苹果,人也有好坏之分,是谓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
坏人。
作为商旅,不论是月氏或者阑国的,都是促进双方了解交流的一条不可或缺的纽带,有了解才能消融彼此之间的隔阂,如果双方真是断
做独立个体再无联系,那么矛盾加深,在双方人民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冲突只会愈加激烈。
加深沟通才能化解矛盾,可只有很少人能看到这点,而那些固步自封,沉浸在偏见之中的人们看得到么?
我微微叹气,然后问道:“拉卡,你们一般贩卖货物去哪里?”
“秦阳镇。”拉卡老人说,“只有那个地方会允许月氏商人进去,其他城镇我们去不了,也不会去,毕竟太远了。”
想了想,老人又说:“可是上次我们惹恼了秦阳的守城官员,这次不知道他给不给我们进去呢……或许多交点儿货物上去……也总比卖
不了东西好,毕竟像我们这种到处漂泊又居无定所的人,要是连生活的来源都没有了,那就糟糕了。”
他的话很朴实,没错,若是真的被剥夺了生活权力,真的很糟糕。
转念一想,等等,秦阳镇,这不是兔子李福生看守的地盘吗?仿佛找到一个突破口似的,我望着老人苦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
里的守城官员是不是叫李福生?”
“没错,就是那家伙。”拉卡老人的大儿子回道。
果然是他,那个有些贪小便宜但心地不坏的兔子。
李福生对月氏人苛刻,甚至不让月氏人进入秦阳的理由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首先,因为在阑国人眼里,月氏人一向野蛮无礼,作为一
个思维定式,太根深蒂固;再者就是,曾经有月氏人在秦阳拐卖少女的事情更让身为地方父母官的李福生极为排斥月氏人。
但是,越是这样,他越不应该排斥月氏人,这样做想保民生,却使得双方误解更深。
我担心,往后相互仇恨的双方,或许会以更极端的方式报复,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得不偿失?
回神,我暗暗点头,看了看他们,最后朝向拉卡老人:“拉卡,你不必担心,若是那位李大人为难你们,你就跟他说,有一个人问他还
记不记得那些救命的粮食,当初考虑是放在仓库里还是拿出来救人时,取决于一念之间的,究竟是由自己出发,还是由百姓生活充实安
居乐业出发?”
这个问题的深意,相信李福生应该能懂。
拉卡老人细细地望着我,很久很久才重重的点头,然后他端详了会儿我,说:“年轻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笑了笑,我抬起头:“当然,我叫小文。”
“很好,小文。”不知为何,老人嘴角弯翘,坚定地拍拍我的肩膀。
困惑半天,拉卡老人却没再说话,而是半躺着身体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我便跟着驼队一起行走于大漠之中,经过一番艰难旅途,某天顺着拉卡老人的手指的方向,我终于得以看见前方微微隐现
在飞舞沙石中的山岭。
麒麟山,我终于看到你了。
可是,接下来的旅途却不是很顺利,在我们就要靠近麒麟山的时候,不期然的,在这条一直由商旅行进的道路上居然出现了军队的身影
,还没靠近,我们就被军队拦了下来。
披着头纱的我,心中不禁咯噔一跳。难以言喻的冰凉感透彻全身,手指亦不断在发凉、颤抖。
“你们是干什么的!”
凶恶的语气,我顺着人群望去,在拉卡老人面前吆喝的凶恶男人竟是很久没再见面的牙银!
微微激动的火焰却在下一瞬被浇灭,我深知,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将军。
不知为何会胆怯,我默然低头,不做任何言语。
偷偷环视四周,再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心情不由得放松许多。尽管见到熟人,但我不可以出声,现在我只能保持沉默,期盼等下能顺利
跟着商队离开。
可千算万算,牙银竟然将拉卡老人一家,包括我的所有人一并抓了起来,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关押在军营的帐牢之中。
待在这个我曾经熟悉的地方,现在已是有大有不同了。
或许,根本没什么不同,只是我的心境变化了,曾经的放声大笑挥斥方遒早已过去,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被人唾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