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生?”元若恒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细细回想当日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家惹人怀疑的‘相思林’简直就是个谜,医术神奇暂且不说,医馆本身就像是座海市蜃楼,忽然之间就艳帜高涨,昂然飘扬在洛阳城上空,甚至响彻大江南北,纵然自己用尽了办法就是查不出他的来历。
“东条山?”元若恒又想起当初查颜生底细时,回禀的消息仅此一条还算有些价值:第一次有人看见这个气宇轩昂,鹤梦梨花一般的男子是在东条山脚下,那时候身边还没有月牙那伶牙俐齿的丫头。一想到月牙,元若恒更是满头雾水。这个丫头可谓生冷不记,刁钻的不得了,一点也不像是个下人。更奇怪的是,月牙也是忽然之间就出现在颜生身边,端茶送水亲热的很。
元若恒越想越想不清楚,魅阿就更不必说了,行为浪荡,举止轻佻,偏偏生了张空谷幽兰似的脸,艳丽双唇红的仿佛艳阳,随时都能吐出让人色授魂与的谎言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到底,半点不像是良家女子!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元若恒想不明白,脑中却久久盘恒不去,睁眼闭眼都是颜生的影子在晃,轻飘飘柳絮一般惹的人鼻腔发痒,除了痒就没别的,乘着人不注意一直痒到心底,半分都抓挠不到!
“颜生!”元若恒忽然发狠似的一拳锤在园子里一张石桌子上。
正恼怒着,身后响起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正是那毕恭毕敬的老掌柜。
“少主人,您还没用晚饭吧。”
“张伯,你与家父年纪相当,又为元家在这荒凉之地守了几十年,若恒是子侄辈,您不必如此客气。”
老掌柜被元若恒几句讨巧的话哄的面色酡红,紧张地搓着手说不上话来。
“张伯,我不饿,你去休息吧。”
“啊,是,是,是,少主人不饿那就不吃,要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叫我就是,还有小兰那丫头就住在外厢房,您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叫她就是。”
元若恒点了点头,见老掌柜转身要走,忽然叫住道:“张伯,以后对外你就说我是你侄子,因为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你的。”
“哎呀,这怎么使得,少主人,这,这不行啊!”
元若恒摆摆手道:“我不想别人知道太多,你只管这么说就是,以后我叫你叔父,你叫我若恒就好。”
老掌柜紧张的连连摆手还要推脱,元若恒却懒得再跟他解释,只嘱咐了几句不要对外声张之类的话便自顾自进了房门。
老掌柜站在园子里张大了嘴呆立片刻,忽然想起当年元老爷吩咐自己守着这片生意的时候分外凝重的神色忽然若有所悟,这才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元若恒换了身素净不惹眼的衣服到了店铺,叫了声‘叔父’,顿时惊得老掌柜差点跪下来。
“少,啊,若恒啊,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会儿。”
“不早了,叔父。”
老掌柜到底行走商场多年,片刻便安静下来,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各忙各的,这才将元若恒拉到一边低声道:“少主人,您就只管在后堂歇着就是,何必到前边来呢?这里人多嘴杂,莫当真以为您是我侄子,欺负上来可怎么办?”
元若恒哈哈一笑,亲热的拉着老掌柜道:“叔父,您待我母子一向优厚,如今若恒长大成人,也该为您分点忧了。您放心,母亲身体很好,又有四邻照顾,不妨事的。”
老掌柜见元若恒连家事都编排好了,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元若恒在后头大声问道:“叔父,我该做些什么呢?”
“你先回去歇着,等我看看再说。”
元若恒这才住了口,跟在老掌柜身后装模作样的四处查看起来,不明白的看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一连几日,张伯也未敢真的给元若恒安排事做,元若恒少爷心性,也懒得去说,乐得清闲,每日便左右晃荡,顺便暗地里检查生意往来。漠北民风淳朴,只知道他是张记皮货行老板的侄子,来投靠叔父寻些营生,多少也有些另眼看待的模样。
漠北幅员辽阔,黄沙万里,此镇却是西域大食、鞑靼等国通往中原唯一的交通要塞,多少年来积聚繁荣,虽是个镇,却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在此经营客栈食肆的多不胜数,甚至诸如皮货、珠宝、丝绸、茶叶的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专等各国商家将本地特产冒着被黄沙吞没的危险运到此地交易,再经由他们转运入内地,虽然价格高了不少,但也免去了亲自翻越沙漠生死不知的危险。
所谓商人重利轻别离。各人都知道一旦出门别渺渺无期,全身家当都承载在一匹匹骆驼身上,若是在黄沙里迷失了方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但千百年来,有的是不怕死的人为了千百倍的利润亡命流连于这片混茫的土地!所以有好事者又将此镇称为‘蜃楼城’。与五十里外一座专供客商歇脚加水的小镇不可同日而语。
这日,元若恒戴了顶风帽正在城里四处闲逛,就听见前头一阵悦耳却急促的叫骂声,熟悉无比,不由得凑了上去。
只见一个垂髫少女双手叉腰面无表情的指着一个壮汉骂的山响,旁边还站了一男一女,都是风姿出众。
那少女骂的高兴,元若恒却听的心惊胆颤。
“月牙!”
没想到月牙耳朵却尖,嘈杂纷乱的集市也听到有人低呼的声音,于是提高音量大喊道:“谁?谁叫姑奶奶的名字,谁?给我滚出来!”
元若恒面色讪讪地咳了半声推开看热闹的众人挤了进来:“颜,颜老板别来无恙啊。”
颜生猛地遇到心心念念想找的人反倒失了言语,两颊微红,羞赧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元若恒,点点头道:“这里人多,不如寻个安静的地方再慢慢说吧。”
颜生抿唇一笑算是答应。
一行四人就近找了家还算豪华的食肆要了间小厅坐定。元若恒道:“不知道颜老板如何也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
月牙咬着一块饼含混不清道:“还不是找……”
颜生眼疾手快抓起块饼一股脑的塞进月牙嘴里,强笑道:“闷的慌,出来玩玩。没想到竟与元公子偶遇。”
月牙若不是本身就是鬼魂,只怕这两块夺命的饼就要了她的小命了。即便如此,也被噎的连翻白眼,咿咿呀呀的要水喝。
魅阿只顾拍着桌子笑,一点也不顾矜持。
颜生掩饰道:“元公子莫笑,我这妹妹跟月牙一个性子,小地方出来的人,实在比不得。”
元若恒见了颜生也是分外高兴,自然不理会其他。
两人相顾无言,就差执手相看了。
月牙好不容易咽下饼,嚷道:“老板,你是不是想兔死狗烹,见我带完了路就准备拆墙抽梯了?!”
颜生充耳不闻,只是满含温柔的盯着元若恒看。
魅阿识趣地一拉月牙,轻手轻脚的除了房门。
元若恒这才不自然地挪了挪凳子,两人顿时靠的更近了。
颜生尴尬一笑,正要伸手拿茶壶给元若恒倒水,无巧不巧的就碰到元若恒伸来的手。可恨颜生枉自修炼了多年,这回只因动了真情,连半分诱惑也经不起,被元若恒有意无意地一抓,耳朵根都红了个透!
“你,放,放开。”
元若恒却不同,豪富之家,十几岁起就见着园子里的丫头半夜里悄悄跟心上人约会,闺中之事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加上本身对颜生心有牵挂,如今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见颜生欲迎还拒,扭捏造作的不得了。手上不自觉的一用力就将颜生拉近了自己怀里。
“放开什么?你千里迢迢找来此地,不就是为了与我见面吗?”
颜生半边身子靠在元若恒身上,闻着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慢慢的连气都喘不匀,面色更是酡红一片。
元若恒打趣道:“上回乘我不注意占我便宜,这回该我连本带利都讨回来!”说着便一口实打实的吻在颜生唇边。
半晌,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颜生早没了先前那分豪气,万分紧张的站起来,局促不安地四处张望,生怕被谁看了去!
元若恒谐谑道:“颜老板以前的洒脱到哪里去了?”
颜生左顾右盼就是不回答。
元若恒继续道:“你不说便是承认咯。”说着伸了个拦腰靠着椅子一晃又一晃。
颜生心中微怒,正要拿话还击,就听见月牙在门外咯咯笑道:“老板,你就答应了吧,反正你早被人家看了个通透,再解释也解释不清,何苦呢?赶紧答应了,咱也好跟着享福,最起码不必到处奔波。元公子你不知道,我家老板为了找你,差点在沙漠里迷路,要不是遇到一支商队,这会儿还在沙漠里浪着呢。”
元若恒呵呵一笑,扬声道:“好月牙,回去我再好好赏你!”
月牙喜的猛然推门而进,朝元若恒端端正正福了一福道:“那多谢元公子了,这回可得好好的赏,千万不能比上回差,要不怎么显的出我这个红娘劳苦功高呢。”
“自然是好好的赏!你尽管放心。”
魅阿妖娆地一晃,娇声道:“元公子,那我呢?你瞧瞧外边日头有多毒,可怜我细皮嫩肉的跟着奔波遭罪,要不是运气好在这里遇到了你,还不活活把我晒死在外头,就是晒不死,被风吹也吹死了。”
元若恒心情大好,自然地抓起颜生的手拍了拍道:“自然忘不了这两个红娘的功劳。”
颜生嗔道:“红娘?你自己一个人倒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你要如何?”
颜生一时被噎的还不了嘴,使气似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众人。
玩笑过了,元若恒才收拾起雀跃的心情将三人带回自己住处安顿下来。
张伯见来了客人,也知趣的什么都没问,安排了一处独立的院落让三人住下,元若恒自然也跟了过去。
自然免不得一顿接风洗尘的酒宴,喝的是宾主尽欢。颜生也有了些醉意,摇摇晃晃的回了屋。刚要躺下,就被一双滚烫的手抱了个结实。
“颜生,颜生。”元若恒昏昏茫茫的喊着颜生的名字,低了头在他颈项间不住索吻。
而颜生的眼神也渐渐散乱起来。
元若恒一边吻着对方,单手慢慢解开颜生的衣衫,忙乱中发带松散,乌发顿时流泻开来。颜生只是楚楚不堪的微微将头后仰,半裸的躯体散发着盈盈的光,满地衣衫壮丽的铺陈开来是满目□的江山。
“若恒……”
元若恒含混的应了一声,继续拉扯颜生身上的衣服,接着酒劲一把将颜生抱起放在一张矮榻上。
两人剧烈的拥吻,躯体龙蛇般纠缠。颜生终于忍不住,半闭眼眸气喘吁吁地反抱住元若恒,双腿就势缠了上去。
激烈中,颜生双眸忽然变幻出一丝墨蓝,却被对方更剧烈的亲吻安抚住。
罢了,要死就一起死吧!颜生喃喃自语着主动攀上对方的肩膀,仿佛要融入对方的躯体一般的力气。
矮榻边放着的香炉杯碟不堪晃荡,呛啷啷碎的一地都是。颜生侧着头看着自己一缕发丝混着茶水在榻旁拖出一条条蜿蜒的痕迹,心头思绪万千。
元若恒依旧俯在颜生身上摧枯拉朽不遗余力,丝毫不为外界打扰。
……
此刻,窗外明月亦无声,默默注视着两人翻云覆雨,一个苗条的身影端着个食盘犹豫地慢慢靠近房间,自始至终咬紧了双唇不言不发。另一个人影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乘风翩然立在园子里一棵繁茂的胡杨树上,看着屋里屋外三人的表演,双眼闪烁着愤恨的光……
次日一早,颜生早早的便先醒了过来,于是贪婪地看着元若恒熟睡的模样,不禁莞尔。
“瞧这郎情妾意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啊!”
颜生扭头一看,魅阿正站在半开的窗外含着丝不冷不热的笑,令人琢磨不透。
“你如今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颜生见魅阿说话阴阳怪气,知道她又犯了混,当下也不顾她死死盯着自己看,施施然的起身,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衫后传音道:“别跟我说你看了一整夜。”
“是又如何。”
“我能如何?”颜生依旧以气传音:“夜露深重,我只是担心这漠北天气寒冷,你受不住冻而已。”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彼此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好一会儿,魅阿才觉得没了兴趣,慵懒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颜生这才轻轻拍了拍元若恒。
元若恒闭着眼睛猛然一把将颜生拉进怀里,亲了一口才道:“魅阿一个人在窗外嘀嘀咕咕些什么?醋海生波似的。”
颜生心头一凛,知道大意之下没注意元若恒早已醒来,于是半真半假地说道:“你不都听见了吗?还来问我。”
元若恒双手捧住颜生的脸颊看了半晌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她一个姑娘家,也不知羞么?”
颜生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催促着元若恒起床,自己终于忍不住脸皮发烫,先出了房门。
转过曲折回旋的长廊,一个婢子低着头端了个盆子快步从颜生身边窜过,虽然布衣荆钗却掩不住从骨子里散出来的一股贵气。颜生不由得犯了疑。
那婢子却不慌不忙地朝颜生弯了弯腰,嘀嘀咕咕地说了句当地蛮语,又急匆匆的走了。
颜生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刚才匆匆一瞥,那女子虽然已显苍老之色,可发肤分明不像是本地人那般赫黄,倒让人觉得是有些未老先衰。
“不知颜先生在看什么?”
颜生猛地回转身来,惊觉张伯竟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没,没什么。”
“少主人还没起吧,颜先生。”
“起了。”
张伯‘哦’了一声,赶紧低声吩咐了身后一个年轻小厮几句,才又对颜生道:“颜先生这边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颜生点点头,跟在张伯身后转进一间花厅,元若恒早就到了,连魅阿,月牙也坐的端端正正,仿佛就等颜生来开席似的。
四人各怀心思的吃了早饭,魅阿一声不吭就出了门,月牙也避嫌似的早早回了房,一干下人也被元若恒撵了出去。剩下两个人竟有些相顾无言的味道。
“你……”
元若恒单手一伸拉过颜生坐在自己膝上:“我什么?”
颜生见元若恒悠游自在,一点也无害羞之色,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一念至此,也放开了心,反身抱住他学舌道:“我什么?”
“我正要问你怎么呢?”
“我这不在问你吗?”
元若恒开怀一笑,将颜生放开,起身踱出房门,迎着朝阳转身启齿微微一笑:“走,我们出去走走。”
颜生眯着眼睛望着元若恒背对朝阳,镀一根金线的昂扬身姿,越看越舍不得,竟有些迷茫。
“走啊。”元若恒说着朝颜生招招手,率先出了门。
颜生这才追了上去。
转角处,先前与颜生擦身而过的女子忽然探出半边身子,嘴唇紧咬,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一对玉人,并肩举步,也不顾满城人看热闹似的心情慢慢出了城,朝着沙漠漫无目的的乱走着。
晨间的日头还不算烈,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直犯困。颜生干脆将头靠在元若恒肩头,双手挽着他臂,满足地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元若恒也不再问,两人站在一处低低的断崖边,脚下一条苍黄河流缓缓向前奔腾,偶尔泛起一朵浪花,随即消失。
“若恒。”
“嗯?”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