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换一句话说,如果真的只是凑巧的话,有一个倒霉蛋的卡和密码跟他手上的这张密码一模一样的话……那就当老天爷免费给了自己一笔横财好了。
想了一圈。苏默满意地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什么事情好担心的。很想的开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与其苦苦思考这个问题,还不如放眼于现实,赶紧去买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比较重要。
这个城市不大,超市却很大,等逛完一圈,苏默手上已经多了很多计划外的东西。大概是因为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拿东西拿的很理直气壮。东西买齐,再出门的时候,天边已经挂了一轮夕阳。外面街道上车流人流明显增加了不少。
苏默想,等下回去,运气好的话,他大概能看到他的“新”邻居。
没有坐来时的那班公交车,苏默七拐八拐拐到一个相当偏僻的公交车站点,这里过几分钟后就会有一班车到,虽然不是直接将他送到住处楼下,但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去挤那班公交车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倒是这条路线的,即使相当偏僻,而且拐了很多弯路,最后还是停在小镇外,但在这种时间段,苏默宁愿悠闲地有个位子坐然后呼吸着新鲜空气回去。
今天这么想的,看起来不仅仅只有苏默而已。
当苏默上车时,车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街上怕人的群众身上厚重的冬装并未全部脱去。眼前这个人已经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
T恤看起来很脏,到处滚满了泥巴印黑乎乎的痕迹――还有已经干掉显得有些发黑的血迹,那人拿了一个黑色背包,现在被随意地扔在一边的地上,背包被塞的鼓鼓囊囊,拉不拢的拉链口探出了一根粗大金属杆。
苏默觉得这个司机居然放他上车而不是第一时间通知警察,神经实在是相当强悍。
车子里很空,除了他也只坐了这么一个人而已。苏默拎着塑料袋,却直直地往那个人身边走了过去,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把妨碍到他坐下的那个背包挪到一边,大概是背包的重量超过了他的想象,那根露出半截的金属杆撞上前面的椅背,发出嘣的一声响。
不算大,但已经足够惊醒一个浅眠的人了。
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的靠近,那人警惕地看了苏默一眼,苏默朝他露出一个流露出些许担心又怕造次的微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那个,你没事吧?受伤了么?”
那人细细盯了他一会,才爽朗地笑起来:“看到我这副样子没把我当成杀人犯却担心我有没有受伤的,你还是第一个。”
苏默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朋友经常说我喜欢多管闲事。”
那人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什么多管闲事,这年头就少像你这样会多管闲事的人。”
“看你坐这班车,你住的应该也是东面的那个小镇吧?我叫林缘,你是刚搬过来的?从前没见过你。”
苏默点点头:“刚刚今天到这里的,我是苏默,你住那幢?”
毫无疑问,林缘报出的地址自然是跟苏默一模一样。
几句寒暄下来,两人已经相当熟稔。林缘不是一个拒生的人,对于一个在公交车上认识的人,只说了几句话,他就能跟人家称兄道弟。
这种性格,苏默很喜欢。
过了一会,林缘抹了抹身上的污渍,好像还不小心带到了伤口,冷不丁吸了口冷气:“啧,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这么毁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去了。”
“怎么?”
林缘咧了咧嘴角,“我有个朋友,住一幢的――啊,以后也跟你住一幢了,是个摄影师,有时给报社啊什么地方打打零工,前阵子我另外一个朋友说起说这个地方有个鬼屋,虽然说是鬼屋,风景倒是很好,今天下午陪他去拍照片了,那地方路况太差,前几天刚下过雨,在路上滚了几下就滚成这个样子了。”
苏默笑的温和:“鬼屋?你们胆子倒是很大嘛。”
林缘毫不在乎地挥挥手:“什么鬼屋呀,我是无神论者,不过那地方没人住,养了好几只野猫,突然闹起来倒是很吓人,你看我身上的伤口就是在那屋子里磕的。”
“不过倒是让我捡到好东西了,冯穆不肯要――就我那朋友――我就带回来了。”
苏默接过林缘递给他的小小的,圆圆的东西。那东西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被林缘捂着的原因,浓重的暮光照在那上面,激起一片温润的光芒。
“……看起来像块玉。”
“我不懂这些,不过它白的倒是满纯的,透亮,反正就个玩意,好玩就行。”
苏默拈着那东西举过眼前,就着窗外偶尔招进来的光细细翻看,看着那东西含着的一团粘实黑影,轮廓模糊,探出的细小的黑丝虽然静止,却把整块玉石缠的像被泼了墨一样驳杂。他耳边听着林缘的无所谓的话,忍不住微微挑了嘴角,含糊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他觉得他看起来这么面熟--他身上带的味道,跟几小时前还是他邻居的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多么相似。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一个人淡的几乎察觉不出来,另一个人却几乎被那味道吞噬而已。
阳光越来越低,终于矮过车窗,再也照不进来。苏默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在那东西上敲了几下,满意地看到里面那团东西猛地一颤,好像冬眠复苏一般,一开始只是试探地,稍稍地运动触角,然后越来越快,不过几眨眼,将里面所有空间彻底占领。
将那东西递还给林缘,苏默靠了椅背,道:“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如果真的是玉的话,那是要贴身养的,你不如回去拿个东西装了贴身带着好了。”
林缘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把那玩意塞进了裤子口袋。
却没注意到一旁歪歪斜靠着的苏默,一双眼闪过的锐利闪亮。
七
公交车在小镇外停下,比起苏默离开前的安静,已经有了些许人声顺着晚风传递过来。
林缘的体格貌似很好,虽然穿着衣服的他看起来身材削瘦,并没有显现出来任何一点肌肉发达的痕迹。但他随身带的那个背包的重量即使只是目测也让人觉得相当可观,稍微一动,就有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发出来。林缘却只用了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他们下车的地点离住的地方距离有些远,林缘看了一眼正在辨认方向的苏默,只看到瘦弱的背影,而放在一旁地上的袋子里,由于装了不少日用品,所以看起来体积十分庞大。想都没仔细想,林缘很自然地就帮忙分担了一半多。面对苏默诧异的感谢,他也只是随便点了点头,也没有将手上的东西交还回去的意思。
林缘其实并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他是所有一起来这个城市生活的老乡中唯一一个没有正经职业的――虽然他想找到一份好工作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难事。只是他对于那些所谓的社会主流相当嗤之以鼻。比起其他人从小到大按部就班地长大,他更像是在丛林中厮杀长大的人。
林缘从小就在社会底层开始摸爬滚打,他信奉的,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的价值观。自然而然,他对其他人释出的好意一直泛泛。像现在这样主动帮助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举动,在他过去的人生中,大概用一只手就可以数的清楚。
如果一定要细究原因,也只能归于苏默周身的气场实在是太讨人喜欢――看起来就那么温和没有侵略性,干净又令人亲近。林缘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也的确帮助他躲过了很多危险,既然现在自己这么想亲近苏默,那就顺着自己的本能来好了。
反正对方看起来也这么无害。林缘想。
一路上两人对话不多,林缘却觉得相当惬意。没过多久,小镇的入口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说是入口,其实连一个意思意思的大门也没有。也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名字,所有人称呼这里,都只是用“东边的小镇”来代替。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天黑的却很快,刚刚下车时还能察觉到的稀薄阳光在路上就已经被远方的无声山脉吞噬殆尽。
一路走来,沿路的房子窗户也都亮的七七八八,街上楼下随时都能看到或疲惫或欢笑的工作归来的人的身影,电视发出的或高或低的声音,谈笑嬉闹的声音透过玻璃混杂成分不清的河流穿梭在苏默耳边。
即使是如此,这个小镇也依旧很安静。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盘踞在小镇上空,如同空气一般无处不在的什么东西吸食了一般让人觉得稀薄。那么地不真实。
小镇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几条笔直贯通的街道把所有建筑物连成了一片,形成跟这里的房子如出一辙的方正布局。只是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和街道,初来的人一般都会眼花迷路。
林缘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一直很体贴地在前面给苏默带路。
苏默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自己其实认识路的表示。非常心安理得地让别人给他领路,热情地跟他介绍哪些地方有哪些东西,发生了什么事找谁会比较方便。
两人走了一会,林缘突然啧了一声停了下来。
前方传来若有若无的争吵声,并不响,散在空气中十分模糊,但却好像击破了一直笼罩在这个小镇各个地方所有角落的看不见的薄膜一样,直直地传进人的耳膜。
就好像是这个小镇剩下的唯一的真实。
那幢房子拥有生机蓬勃的院子,即使院门都被植物遮盖地看不到,苏默也知道那是他租住不久的落脚处。
而现在在里面争吵的,想必就是他期待已久的邻居了。
“……这个破烂地方,你以为我想住?……也就你才跟这个鬼地方这么合拍,没办法,谁让你跟这个地方一样,全身上下就刻着乡下两个字……”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
“……你以为你很有用?切,不要笑死人了,要不是林远的帮忙,你早拖着你那个白痴妹妹捡破烂了――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错了么?你妹妹就是个白痴我说说都不可以?我诬陷你了?我诽谤你了?你妹妹白痴那是有医生证明的,懂么?医生证明!”
随着距离的拉近,院子里的吵架声也听的越加分明。但苏默始终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客观点说,这个声音如果心平气和一点,那应该是相当悦耳的――这完全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对架。即使对方骂的内容越来越肆无忌惮,苏默也没有捕捉到另外一方的反驳。
林缘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你觉得这个地方是破烂地方的话,其实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住下来,这里的房东很好说话,我想,你剩下的租金他肯定不会少你一分钱。”
利剑一般斩断了还要滔滔不绝继续喷薄的声音淡然凌厉。音量不高,却立刻掐断了那个声音的继续发出。
林缘一脚踢开院门,冷笑着嗤道:“我还以为是谁在放屁呢,大老远地就闻到臭味了。既然大小姐不乐意住下去,我们求之不得,赶紧滚吧,你以为我们多稀罕啊?有多远滚多远,不远送哈。”
苏默靠在墙边,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对着林缘怒目而视的女子应该就是刚才那场战斗中的胜利者。眉眼艳丽地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犀利。即使身高不高,也至始至终抬着下巴看人。另外一个眼圈泛红的,应该就是连回骂也骂不出来的另一方,相貌清秀,五官间的怯意就好像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无法抹去。
至于站在她身前的那个用肢体语言无形地表达出保护的男人,虽然掩在眼镜后面的眼神不带多少情绪,但即使是一点点的厌恶,也恐怕对那个女人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
老套的戏码。
不过看的很欢乐。
春日温暖的夜风拂过院子,带起一片细微的唰啦啦的摩擦声。原本只是淡淡地笼罩在林缘身周的黑色薄雾,犹如趁了风,无声地腾起,撕扯开空气,扑向了其他几人。
依旧剑拔弩张争吵着的几人对于苏默来说,或许还没有他靠着的墙上攀援的藤蔓有价值。
谁与谁之间的敌意,谁与谁之间的牵绊,谁对谁的厌恶,谁对谁的惧怕,谁对谁的爱恋,这些情感,还没有路边的野花吸引他的视线。
只是……当他们存在的方式换一种时,那就会让人兴致盎然。
苏默看着从越发黑沉的雾体中探出的几缕黑丝,餮足般地缱绻在人体上摩挲蠕动,抬头看向其余还没有被点亮的窗户,猜测着自己剩下的几位邻居。
心里无比期待。
八
在有必要的时候,苏默向来都可以自如地掌握自己的存在感。
比如现在。
吵成一团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就在他们旁边靠着墙笑着注视着他们的苏默。
争吵并没有新意。无非就是互揭疮疤而已。
被骂的那位显然没有对嘴的能力,只能任由对手一次又一次往她最伤痛的地方撒盐。那位来掐架的男士不时地出言帮助,但显然像他这样隐忍的绅士分度帮不上任何的忙,始终维持着的微妙的情绪平衡也并没有让对方突然醒悟。没过多久,战火就彻底在林缘和另外一个被叫做叶依然的女人之间展开。林缘倒没有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冷嘲热讽,含沙射影,让对手脸上的怒火越来越盛。
没过多久院门再一次打开,挽着手进来的另外两位女士劝架不成的情况下也被扯进了战局。
局面越发稀里糊涂。
最后却终结在连苏默也没有想到的一个人手里。
“姐姐。”
插进战局的声音突兀又镇定地过分。苏默循声望去,只靠了几点昏暗的灯光照亮的院子一角已经站了一人。她身高不高,春天的夜晚依旧寒凉,她已经穿了一条裙子,裙摆就着夜风在裸露的小腿处打转,光影交错,苏默发现,她这个妹妹长的甚至要比她的姐姐还要好看。
冷淡的表情不加掩饰地挂在她脸上,从一开始,她始终注视着的,就只有她的姐姐而已。
“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
对于吵的面红耳赤的所有人,她就像看不到一般理所当然地忽视。平淡的语气奇异地将剑拔弩张的空气安抚下来,她上前来拉过半躲在男人背后的姐姐的手,连眼角也不屑在别人身上投注一星半点。
“夕颜……”
被妹妹接过去的姐姐眼圈顿时变的更红,被强忍着噙在眼眶里的泪水眨眼间终于滑了下来。向妹妹伸出手的她看起来十分娇弱却又透着安心无比的信任。
对于她来说,这个妹妹能给她的安全感要远远胜过一个维护她疼惜她的男人。
即使这个妹妹有点智障。
这可真有意思。苏默想。
被称作夕颜的妹妹和颜悦色地揽过自己的姐姐,轻柔说道:“姐姐,你的胃不好,以后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反正它们再怎么教也听不懂人话的,你又何必跟畜生浪费那么多时间呢?虽然你是老师,但既然不是一种类型的生物,那就算了吧。”
说罢,管也不管其他人,牵着自己的姐姐径直就向楼道口走去。
叶依然气的面颊通红,几个快步抢在她们两人面前,喝道:“顾夕颜你什么意思!”
顾夕颜抬着下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像避开什么细菌脏污一样拉着姐姐远远地绕了开去:“我听不懂畜生说的话,要吠什么对着自己同类去,我没空教导畜生。”
看着施施然离开的顾夕颜背影,叶依然一张脸时青时红。原先护着顾夕颜姐姐的那个男人,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过了一会便亮了起来的二楼一间窗户,也进了楼。叶依然瞪着他的背影,怒气冲冲地站了一会。跺了跺脚,也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