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把那张脸跟苏默的放在一起,就会发现,那张脸除了没有戴眼镜,几乎跟苏默长的一模一样。
苏默几个月前才被调到这个城市来。这是一座大城市,即使在拥有那么多城市的中国,依旧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从一个普通的省级城市调到这里的,虽然职位没有变化,但依旧是变相的升职。而他做警察这一行,也不过是短短的两年,他花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小城市走到了现在坐的这个地方。
毫不费力。
苏默并不是靠着正规的渠道进入警察这个领域--这种现象恐怕在所有领域里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特别是对于一些需要快速累积资本的人来说。
不过苏默在很短时间内就打消了别人轻视的念头,在他上岗的一个星期内,当地一个五年没有破掉的变态杀人案的凶手撞进了他的手里。
这条承载着他,护送着他一路前进的道路。下面垫着的是累累功勋。本来按照这种功绩,他远远可以坐在更上面,但由于本人的强烈要求,他只是被空调了这里而已。
不过在一个星期前苏默就已经打算辞职。
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
不管是怎样的案子。总是大同小异。原先还让他有一些兴趣的变态犯案,也在他的眼里也渐渐变得毫无意思。
人类的想象力总是匮乏地让人怜悯。
行动力又是那么地弱小不堪一击。
苏默开始规划着自己辞职之后要干什么。
或许可以开一家花店,或者书店。买一栋独栋的有院子的房子。在院子里种花栽树。做这些事情都要远远比坐在这里看着一个比一个让人无趣的案子要有意思的多。
直到他看到了这段视频。
苏默无声地笑了起来。微微露出的牙齿在微弱的电脑光幕前反出一点凌厉的白光。
电脑屏幕上,视频里那个人刚刚好把拔出的卡随意收在自己口袋里转身离开。苏默伸出手去按了重播键,专注地看着那个人再一次地踏入他的视线。
此时,随着大大咧咧的脚步声的由远及近,一个声音在办公室门口惊讶地说道:“……哇靠,你们干了什么啊累成这样。”
对于那个人随意放肆地在人堆里穿行而过,不时踩到他人的行为,那些快要向尸体靠近的人完全没有力气跳起来揍他一顿,只是哼哼着挪开了点空间而已。
那人走到苏默身后,拍了拍苏默的椅子,把下巴搁在椅背顶端,幸灾乐祸地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好像连续好几天没睡就为了把那个通缉犯抓捕归案吧?”说罢,相当不满意地盯着苏默的头顶说道:“不过你这个家伙怎么还是一脸神清气爽,你是怪物吗?”
苏默笑了一声,换了姿势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那人这才发现电脑屏幕上周而复始播放着的简陋视频,愣了一会。才不可思议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变态,不过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还是个自恋狂……”
苏默轻笑着说:“怎么?你也觉得他长的跟我很像?”
那人翻了翻白眼:“什么跟你长的很像,这就是你好不好。小管那家伙还以为你耍他来着――让他费了那么大力调出这段录像,原先还以为是谁这么不开眼居然敢偷你的钱――原来是你自个去取的。害他欠了个老大人情,这两天一直被人抓着去相亲。”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道:“对了,被你突然关心的那个交通事故,那个活下来的小白脸今天的日子过的很精彩,刚刚我女朋友告诉我,那个死掉的女的未婚夫到他的病房里大闹了一场,好像是因为什么检查遗产时发现那女的在他身上花了一大笔钱,听说都可以在市中心买两套两百平方的房子了。”
“我都不知道你女朋友身为一个外科医生居然也有那么多时间八卦。”
“照料他的那个护士告诉我女朋友的嘛。你都不知道,那个家伙虽然躺在床上连上厕所都得别人帮忙扶着那玩意,想气死人只要靠那张嘴就可以了。”
苏默不置可否。伸出手按下暂停,站起身只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背后那人嚷道:“你怎么对那家伙这么感兴趣?被你感兴趣的基本没什么好事。我说,那小子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小白脸,他没什么其他案底的吧?!”
那道欣长的背影却连一个动作也没有,毫不犹豫地踏出了门口。
只留下那人喃喃自语:“不会真有什么案子背着吧?”转身看了一眼电脑画面:“连电脑都不关。”想了想,还是懒得动手帮忙关上:“反正等会就待机了……”
等他也出了门,整个房间重新恢复安静,只偶尔想起的呼噜声和不知何处的噼啪的清脆声响微弱地划过空气。
安静定格的电脑屏幕上,一张跟之前一直盯着它看的人长的一模一样的脸正挑了眉梢,即使是粗糙黑白的画面,依旧难以抹消那双眼瞳深处泛起的难以抑制的兴味。
如果可以。就会发现,这道光芒,跟刚刚离开的苏默眼中的光芒,是多么相似。
就好像是同个灵魂,在两个几乎相同的肉 体内,对一个直击心脏的事物做出的最本能的反映一样。
十四
林缘冷笑着闭上眼。房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大动静还有余波在这个房间里回荡。
似乎是因为检查遗产的时候被发现那女的花在他身上的巨额数字,从清醒后的第二天,就不断有人来拜访。
前天是那女的未婚夫,昨天是她的母亲,今天是她不知道哪门子的亲戚,这位林缘根本来的去关心他跟那女的是什么关系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异常气愤,到最后甚至恼羞成怒地都掏出刀来了--与其说他是怒气上头,倒不如说他本身的脑容量就不是很大,所以才会做出在还有护士在场的情况下当中行凶的蠢事。
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享受到被扭送到警局的美妙感觉。
林缘无聊地开始想明天会是哪路人马跑到他面前上演哪种戏码。
也好,权当是住院生活中的调剂好了。
男未婚女未嫁,那女的爱在别人身上花多少钱就可以花多少钱,再说了,就算是那女的结婚了又如何――这种道德方面的愧疚感,从来没有在林缘身上出现过。更幸运的是,拜那个女人的骄横性格所赐,当时街上以至于街道旁店铺里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整个吵架的过程,让那些人想说他是谋财害命都找不到证据。
幸运之神一向都站在他这边。
躺了一会,被固定住的手脚让无法自如挪动的身躯升腾起难以忽视的烦躁感。林缘难耐地皱着眉头试图让自己躺的舒服点,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在门旁畏畏缩缩的脑袋。
跟那些人还没到气势先冲进来的找茬的人不同,跟那些每天过来看热闹的人也不一样,虽然只露了半个脑袋,阴云却几乎充满了整个门口。
……可以跟鬼比一比阴郁程度的,在林缘整个人生中,也只认识那么一个而已。
“冯穆,你缩在门边是跟我表演缩骨功么?”
这才磨磨蹭蹭走进来的冯穆一脸不情愿,几日不见,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就跟施了肥一样比之前更加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脑袋上。眼睛被眼眶下挂着的大大的黑眼圈夺去了领土权,龟缩在厚实的刘海,只有老式的黑框眼镜向世人证实了――这个人还是有长眼睛的。
林缘挑剔地看着他那身邋遢的简直就跟咸菜干一样颜色的衣服,青白的脸色,以及不用刻意召唤就随时随地跟随在他身后的黑云。
冯穆不甘愿地坐在床边,瞥了一眼被石膏裹牢的手臂和脚,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你没死么?”
林缘觉得要不是自己现在行动不便,现在手上的石膏想必已经在这家伙的脑袋上砸开花了:“……你很想我死么?”
冯穆局促地动了动,声音微弱:“他们通知我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没让你来给我收尸还真是对不起啊。”
狠狠地吐槽完,林缘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现在都分不清楚到底是你出车祸了还是我出车祸了,你几天没吃饭了?”
冯穆徒劳地试图拒绝回答,最终还是在林缘严厉的目光下宣告投降:“也没几天……也就两天而已……”
林缘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情。要冷静,你现在是个病人,跟这家伙计较只会减少自己寿命,没有必要—完全没有-:“我是只给你留了一天的饭,你别跟我说你之后就压根没出门吃饭?!”
所以他才不想来,少吃一两天的饭又不会死人,冯穆默默地想,但终究不敢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林缘恶狠狠地瞪着他,要不是实在没有力气,他真想让自己手上打的石膏跟他的脑袋好好亲近亲近。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终于,在冯穆忍不住想夺门逃跑的时候,一道温和礼貌的声音拯救了他。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么?”
林缘循声看去,门口靠墙站着的那人一身警服笔挺整洁,笑容温和,连那副银边眼镜反射出的光看起来都那么柔和。
“苏警官?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里最近很热闹,刚好我这两天比较空。”苏默拉过椅子在冯穆身边坐下,那日初见的凌厉气质仿佛雪化薄日一般消失,林缘暗暗抽了抽嘴角,现在这个看起来温和很多的苏警官,更像苏默了……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听说刚才那位还拿刀出来了?”苏默向林缘点点头:“等下我会记得跟我同事说一声,好好招待他的。”
林缘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们警察对我印象不怎样呢,看起来,倒是我想错了。”
苏默眨眨眼,含糊地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你有一个要好的邻居跟我长的很像吧。”
林缘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拿过床边的杂志拍在冯穆头上:“你也看到过的吧?那个苏默,就是住我楼上的那个,跟苏警官长的一模一样。连姓都一样。”
冯穆却回以茫然的眼神:“你说的是谁?”
林缘咬咬牙,默默地转开视线。
苏默忍不住笑出声来,视线从林缘绷紧的下巴弧线下移,落在在病服领口露出一角安稳躺在那里的东西上。脸上掠过一丝兴味。
“那个东西,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啊。”
林缘低头看了一眼,把那东西拽了出来。那是一块看起来干净清澈的玉,或许是被人养的久了,光芒温润,线条柔和:“你跟苏默不仅长的像,连喜好看起来也差不多――他也说这是个好东西,还让我贴身养着。”
苏默推了推镜架,掩过眼角扬起的笑意,凌厉而又冰冷。
他语调散漫而又自然,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如果是好玉的话,是要贴身养着的。”
在他眼前,那块玉浓黑近墨,病房内明亮的光线扑天盖来,也照不透它一丝一毫。纤细的黑丝在那狭窄的空间里繁殖生衍,逼迫到边界的密集,不时紧紧贴在壁上卷出不耐的弧线,那坚硬的玉壁好像也不堪这样的挤迫,难以忍受一般颤栗。
那边,林缘还在无比期待:“下次要是苏警官有空不如去我们那玩,要是你跟苏默站在一起,肯定没人认得出来你们谁是谁。”
苏默轻声地,带着微妙的吐字清晰,仿佛在嘴里细细咀嚼那样低缓。
“我很期待。”
十五
苏默是被雨声唤醒的。
滔天灭地的轰鸣。室内却显得很安静。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天漏了一角的大雨如同利刃一般切过空间,阻断了一切的交融。
窗口丰厚的宽大叶子被打的抬不起头,油亮的墨绿几乎要溶解在水里。昨夜还绽放在窗台上的紫色大花已经不见踪影,只残余了一丝紫意粘留在玻璃上。
冰冷的寒意借着雨声渗透进来,外面一片黑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点满了的晕黄灯光,这场雨下的太大,即使今天是休息日,看起来也不会有人有那个兴致出门去玩。
苏默如常地起床、洗漱,拿过雨伞出了门。走廊里比房间里更加昏暗,没有开灯,反而是走廊尽头水光泛着阴凉的湿意撒了一地。电视的声音混杂着人声断断续续地穿过门板,在楼梯汇集,隐隐约约,却让脚步声显得更加明显。楼道很暗,脚步声却没有一点踌躇,清晰地向楼下传去。
果然,楼下一个人也没有。苏默种的花在院子偏僻一角,沿着一楼屋檐走过去,走到半途,他却看到了顾玲珑。.
现在时间还早。按照顾夕颜的说法,她的姐姐一向嗜睡,若是平时有课还好,一到周末,基本都是睡到近中午才起来。而现在的时间,若是苏默没有判断错,现在才早上七点多而已。
顾玲珑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眼前是茂密的丛林一角,雨下得很打,溅起的水雾已经打湿了苏默的裤脚,顾玲珑怔怔的看着前方,一脸茫然。飘进来的雨丝在她额前碎发上镶了透亮水珠,看起来更加迷茫无助。
苏默想,他或许可以理解为什么莫林远会这么执着地喜欢她了。
“你在找什么么?”
顾玲珑像是被吓了一跳一般突然抬头,突然瞪大的眼睛一瞬间找不到焦点,过了一会,才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苏先生么?我听妹妹说过你,谢谢你的照顾。”
苏默温柔地笑了笑,把伞撑开体贴地放在她面前挡开飞溅起的细密水花。
“叫我苏默好了。你妹妹很好,跟她说话,很有意思。”
顾玲珑脸上顿时漾起抹光,夸奖她妹妹,比夸奖她更让她高兴:“那天听夕颜说本来是想请你来我家吃饭的,不过听说你有事没来,要不今天过来吧,刚好夕颜昨天去买了不少菜。”
朝着苏默微笑的一双眼睛平凡清秀,却澄澈干净,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清灵。苏默不知道她们姐妹两过去的日子怎么样,但想来不会太好――顾玲珑却始终能保持这份无辜纯然,苏默想,那位已经完全不像是智障的妹妹,居功至伟。
苏默点头应下,又关切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如果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尽管说好了。”
顾玲珑羞涩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昨天冯穆回来,刚好我碰到他,问了几句……我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林缘他一直都很厉害。”她局促地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茫然:“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可是林缘都会这样,万一,万一以后我……我肯定没有林缘那么好运气,那样的话,夕颜该怎么办呢?”
她说的混乱,苏默却听的很认真,顾玲珑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真对不起,我不大会说话――我很笨对不对?”
苏默摇了摇头,真切地帮她分析:“我想,你们姐妹这么多年来应该还有积蓄的吧?”
顾玲珑点点头:“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有钱留给我们,老家的房子我们已经卖了,这笔钱我也留起来了。现在的工作工资不算很高,但这里消费不高,我每个月都有把钱存起来。”
苏默帮他仔细算了算,道:“还是蛮多的,每年做好投资,应该不是问题。”
顾玲珑舒了口气,放心地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么?莫林远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总觉得……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放心了。”
亲疏立辨。
即使莫林远是她认识了几年的朋友,即使苏默是个才跟她们一起住了几天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