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亮介从感觉就能知道自己两人绝对不是受欢迎的。在这里的人们看来,自己两人只
是会分走食物的多余的人而已,这也是自然的,亮介想。
被田村带领着,忍扶着自己,在车站的地下走着。仔细想想,这里自己曾经来过,虽然上初中高中
都是往反方向走,但也曾经在这里下过车。本来的话,这个车站地下卖场是以车站为中心分成东西两个
方形区域的,现在有一半以上崩塌了下来,只剩下从北到南不到一百米左右的大小。而且北边的出入口
那边有数十米都被水泥瓦砾埋住,能够出入的只有南边的入口而已。等把这里的地理介绍了一遍后,田
村站住脚,转过了身来。
“就到这里了,你们有什么预定吗?”
两个人摇摇头,田村微微一笑。
“中央交叉的部分正在进行清除瓦砾的工作。忍君,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个忙吗?”
支撑着亮介的手指僵硬了以下,忍以快哭出来的样子问了句:“怎么办?”可是现在也没有选择的
余地。
“走吧。以后还要受这里的大家的照顾,至少应该帮帮大家。”
即使这样说,他还是用不情不愿的表情看着自己。
“可是,我不在了阿亮要怎么办?你一个人不能走路,没有我的话……”
“你不用担心的,我会送亮介君回家去。”
“可是,阿亮一直和我一起……”
田村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亮介狠狠地打了忍的脑袋一下。
“去不就好了,你这个混蛋。说什么任性话。”
田村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慌忙补充道:“不用勉强的……”亮介体会到了田村这么快就找忍帮忙的
意图,他是希望自己两人能够尽快被其他人接受。可是人家这么关心自己,这个迟钝的家伙却一点也体
会不到。
“阿亮,可是……”
“快点给我去!”
亮介怒吼,忍把嘴扁成一条直线,很不愿意地说了句“那我走了”,离开了亮介。走了几步,有好
像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一样站住脚回头望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着忍的样子,田村不由苦笑了起来
。
“你们是一直两个人互相扶持到现在的,忍自然会对离开你感到不安啊。对了,亮介君,你的脚要
不要紧?”
他把视线投向自己弯着膝盖,尽量不着地的那只脚。
“本来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昨天又撞到了同样的地方,又厉害了起来……啊,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就请说吧。我什么都会去做。”
正说着,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大大地摇晃着。田村慌忙抱住亮介,叹了口气。
“你好瘦啊。”
田村的手臂正扶在肋骨突出的地方。因为没东西可吃,所以会瘦也是自然的,田村虽然不是在责备
自己贫弱的身体,但就是觉得很羞耻。
“虽然忍君也很瘦,可是你更厉害。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嗯,啊。”亮介回以暧昧的回答。
“这样吗……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家好了。商品全都乱成一团,住着很不舒服吧。虽然不知道要住
到什么时候,可住的地方还是干净一点的好。对了,回去之前到伊吹家去一趟吧。他住在药店里,让他
拿些药膏胶布给你。”
亮介借着田村的肩膀走着,因为和忍的步调不同,走起来很是困难。
“伊吹是个很认真的男人,拜托他管理药品,他就把那里的所有处方笺都读了一遍。所以很可信的
……”一边走着,田村一边这么说。虽然有昨天那样的争执,但他和伊吹关系不错的样子。可是亮介是
有什么就直说的性格,所以对那种把自己视做累赘的视线难以忍受。说老实话,他一点也不愿意与伊吹
扯上关系,但一是实在需要药品,二是不能无视车站地下街居民中唯一对自己二人抱有好意的男人的关
心。
伊吹正在气味独特的药店玻璃柜台里,在收银台的旁边做着分配工作。天花板上用绳子绑着一个手
电筒,就好像射灯一样地照着伊吹。见亮介和田村进来,店的主人拉着一张脸迎接了他们。
“你辛苦了。有没有贴布之类的东?”
田村问,伊吹用很不高兴的声音问“是谁受伤了”。
“亮介君啊。他的脚受伤了。”
瞥了一眼亮介之后,伊吹向着田村招了招手。对亮介说了句“请稍等一下”后,田村走到伊吹身边
。他们小声地进行着会话。说到一半,田村露出很惊慌的表情,心神不定地在收银台附近走着。
“快点去不就好了!”
伊吹很生气的样子,对他怒吼着。
“可是,我还要把亮介君送回家去的……”
“我来送这家伙,就是你家附近的那个鞋店吧。”
田村回到亮介身边,说:“我有急事,实在很抱歉,伊吹会送你回去。”然后就迅速地跑了出去。
本以为田村会送自己回去的亮介,对护送自己的人变成了伊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伊吹对自己很是看不
顺眼,总觉得他会对自己不利。在只剩了两个人的时候,一种绷得紧紧的紧张感救灾周围弥漫开来。伊
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默默地进行着分配工作,完全无视了亮介的存在。
“那个……很对不起,能请您送我回去吗?”
被无视了很长时间之后,自己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也觉得实际很是差劲。伊吹忽然间停下了手中的
工作,站了起来,走到了亮介身边。他唐突地起脚踢在靠着墙站的亮介的左脚上。亮介一下子丧失了平
衡,整个人坐倒下去,好像刺穿了大脑一样的冲击也大大地波及到了右脚。
“你干什么!”
反射性地怒吼起来。伊吹用鼻子哼笑了一下,凑近过来问“你到底是哪只脚不好?”那粗暴的态度
和要检查脚的行动之间有着极大的落差,亮介迷惑了,答了句:“右、右脚。”伊吹就毫不在意地一把
抓起受伤的右边脚腕,也不管“等一下,很疼”的叫声,扭转着脚踝的关节。
“呀啊啊啊!”
激烈的疼痛令亮介差一点就要失禁了。虽然想怒吼,但因为剧痛的冲击,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脚
腕以扑通扑通的脉动疼痛着,额头上浮起了一头冷汗。抓着头发,想叫疼的下一个瞬间,他的后脑勺就
被用力地撞在了墙上,发出咚的声音。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后悔。如果没有经过那里就好了。如果没有把你捡回来就好了。”
声音中包含着强烈的憎恨。好可怕……这个男人太可怕了。那双仿佛要把自己钉死的无机质的目光
,让自己从头到脚都颤抖了起来。伊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呆子,刷拉拉地把那里面的紫
色药片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喂,张开嘴。”
死也不要张开,亮介紧咬着牙关。伊吹短促地咋了一下舌,捏住了亮介的鼻子。虽然拼命地要把他
的手拨开,但伊吹的力量是自己的好几倍。憋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嘴忍不住张了开来,药片随即被塞进
了嘴巴。亮介挣扎着把那个向着自己眼前的脸吐了出去,伊吹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他大大地挥起右手
,狠狠地抽在亮介的右脸上,然后是左边,热辣辣地疼痛一次次地交替落在脸颊上。
“反正是我们救回来的命,要怎么处理都随我的便。你,去死吧。去死。你只会碍手碍脚而已。也
许你觉得我是个很过分的人,可是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想的和我一样。我只是代替他们说出了他们想说的
话而已。既然被这么讨厌着,被这么排挤着,一定很痛苦吧。那么,你就去死好了。”
亮介呆然地承受了让人连痛苦都忘记了的语言暴力。
“那个高个子的家伙还派得上不少用场,你却是个废物。你就是死了也是应该的。受伤派不上用场
的家伙就去死。只会吃东西的害虫去死。我们可没有养虫子的富余。”
自己的存在越来越小,成为了极度卑下的存在。已经没有反抗伊吹的话的力气了。虽然想说不是这
样的,但是却说不出口来。簌簌地颤抖着,亮介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团起了身体。
“去死吧,去死。你就是被淘汰掉的存在。会活下来根本就是个错误。你也明白的吧,明白我说的
话吧。”
他在耳边这样耳语着。亮介抖得象风中的树叶一样,慢慢地向外爬去。留在这个男人身边的话,心
会先被杀死的。伊吹抓住要逃出去的亮介的衣领,像拎包袱一样拖到店外扔了出去。门唰地在背后关上
了。只剩下亮介呆呆地想着,这就是现实吗。
在直直的地下街中爬行着,虽然没有迷路,却产生了在迷宫里的错觉。为了不输给要吞没自己的黑
暗,亮介拼命地咬着牙齿,像狗一样地在地上蠕动着。可是几次忍不住为自己的悲惨而趴了下去哭泣着
。手被割破了,水泥的碎片刺了进来,膝盖也传来擦破的疼痛。全是让人不快难过的事情。
听到了人的声音。几个人的声音回响着,微微的光线透过来,那是东西向的地下街崩塌下来的地方
吧,忍和田村他们正在发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路上匍匐着的自己。没有被发现最好,这么悲惨的样
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总算爬到了离自己家还有几十米的地方,看到附近有一个被瓦砾围起来的场所
。想起早晨的时候,田村曾经告诉自己这里有口井,就爬进了瓦砾堆里。有一个横向三米,纵向最宽的
地方有五十公分左右的龟裂。龟裂的上面覆盖着铁丝网似的东西,最宽的部分留下了一个洞。水就是从
这里汲出来的吧。旁边横倒着像是水桶的东西,拿起来看看,是塑料桶的提梁上绑着塑料绳做成的。
井并不深,桶很快发出了啪嚓的声音又碰到了水面。用井里的水洗了洗脸,又洗了洗手脚。当打起
第二桶水的时候手一滑整桶水把自己从胸口到脚底都浇了个透。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的寒冷,让亮介
顿时呆住了。居然能糟糕到这个程度,也很可笑,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有什么东西急剧地从胸
口涌了上来,难以忍耐的亮介咬紧牙关,呻吟着。
“开什么玩笑……”
亮介捶打着湿湿的地面,发出了啪嚓啪嚓的声音,如果是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之前,自己绝对是比伊
吹要了不起的。绝对会比他伟大。毕竟两个人生来就不一样,家世完全不同。自己是从曾祖父一代就担
任议员的家系,父亲也是议员。自己如果有这个希望的话,将来一定也会成为议员的。自己是该被尊称
为“先生”的人,该说“你就是害虫的”,绝对应该是自己才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和他才不一样,亮
介这样对自己说着,却要面对无法忽视的现实。而且也知道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么就连自己也救不了
自己了。
湿漉漉地回到了鞋店。洗过的手脚又和先前一样脏了。脱下了衣服,钻进了窗帘里……没有别的事
情可做,田村虽然说整理家里,但想到要拖着如此不自由的身体在店中来去就觉得讨厌。手表上的时间
还是中午,睡也睡不着。头脑中清醒到冰冷的程度,伊吹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闪回,挥之不去。就像
恶毒的咒语一样,“死吧,死吧”的话不断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如果那个时候死在了沙漠里的话,就
不会遭到咒语的事情了吧,亮介心里想着……伊吹塞在嘴里的那颗药片,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真的
会把那药片咽下去。这样想着的自己,已经完全被伊吹的话控制了。
忍直到傍晚五点左右才回来。伴着门哐当的一声巨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亮介被这些声
音吵醒了,但连他“我回来了”的话都不想回答,只想继续睡下去。他和谁都不想说话。
“阿亮,阿亮……”
伴着这急迫的声音,裹在身上的窗帘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就被剥了下去。只穿着一条内裤团着
身体的亮介吓得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忍……”
怒吼的声音被带着土味和汗臭的男人的衬衫封住了。男人紧紧地抱住自己,抱到近乎疼痛,明明才
只分开几小时而已,他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太过头了。
“你臭死了。”
带着剧烈的烦闷感,亮介殴打着紧抓着自己的男人,把他踢开。忍总算是放了手,亮介呼地喘了口
气,焦躁地抓着后脑勺。可是分开之后的忍仍然瞅着了空子就一点点蹭过来,抓住了亮介的左脚脚腕。
踢他,打他抓住自己的手,用指甲抓他,他也不放开手,最后亮介终于累了,任凭他抓着自己的脚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