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握在司马鸿飞的手中。
"怎麽回事?你的脸色好差!"
司马鸿飞担忧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却把他惊得浑身一震,险些跳了起来。
抬头望进那双错愕的眼眸,邵云顿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司马鸿飞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锺才收回来,邵云抵触的反应令他既难堪又难过。
"对......对不起......"
他喃喃地道歉,心下万分沮丧。
懊悔於自己过度的反应,邵云慌忙摇头。
"不!不是的!我没有......"
不知该如何解释,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
他该怎麽说呢?鸿飞是不可能会明白他真正的想法的。
吞吐到後来,他索性不说话了。
屋子里一下沈默下来,两人各怀心事,尴尬相对。
半晌,司马鸿飞又鼓起勇气道:
"总之,你考虑一下好吗?下个月我在巴黎那边的学院要招收一批新的留学生,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行的话,下个月,我们就一起去巴黎吧。"
"下个月......?"
邵云低语著,眼神依然空洞。
这个......未免来得太快了吧?在这短短的二十来天,他能考虑些什麽?
"我知道,时间可能紧了一些,但没有关系,你可以多想几天,过了期也不打紧,你只要想好去或不去就行,其余都交给我来打理。"
司马鸿飞极力地想要说服他。
"不过,邵云,我真的认为到那边绝对比你待在这里要好,有很多事情并不需要顾虑太多的,或者,你是担心你的家人?"
一听到"家人"二字,邵云的反应就是立即摇头。
"我没有家人!"
他短促地说著,没有丝毫的犹豫,亦没有任何的动摇,给人的感觉就想在强调什麽。
不错,他相当於没有家人......那个家离他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
是他们说的,没有这麽个丢脸的儿子,没有这麽个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变态家人!
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想到过要回去。如他们所愿,他也拒绝承认这血缘上的关系。
他所顾虑的,是噩梦是否也会跟随他一起走下去......?
若是那样,不论到哪里,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对此司马鸿飞并不明白,仍一径猜测著。
"莫非,在这里有你放不下的人?比如......女朋友......?"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问出口,胸中夹杂著伴随迩来的浓浓妒忌。虽说邵云在的大学四年期间,没有与哪个女生有过什麽接触,也不见他对女生表示出兴趣,但很难说,走上工作岗位後不会有一两个红颜知己。想到邵云有可能已经有了情人,司马鸿飞就禁不住满心的醋意。
让他大松了一口气的是,邵云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
淡淡的两个字就消除了司马鸿飞的疑惑。
他是绝对不会主动爱上任何人的,不管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惦记的必要。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两袖清风,一纸烟灰,即是他的全部。
司马鸿飞放下心来,但对於邵云的久不作答仍感到心忧。
"既然如此,还有什麽可犹豫的呢?我们又不是到国外过一辈子,只当是出去长长见识,换个环境生活,等条件改善後,随时都可以回来。"
邵云眼睫低垂,似若有所思。
换个环境生活......
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在这个大茧里憋闷地太久了,久得几乎忘了时间的存在......他从没有奢想要走出去,可是......
他抬眼看向热切盼望自己回答的司马鸿飞,幽黑深沈的眸子令後者一悸。
"鸿飞......为什麽你会想到要带我出国呢?"
这一问恰恰问到了司马鸿飞的心坎上,他先是一愣,脸颊随即如烧著似的滚烫起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等毛头小子情窦初开的表现,在那样的注视下,心儿就好像小鹿一般,似乎马上就要蹦出来了。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犹豫著该不该现在就把心意表露出来。
正当他欲言又止之时,邵云幽幽地开口了:
"两年不见,你居然还记得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是,鸿飞,你不明白,我......"
说到一半,他又闭口不言了,眼底泻满了落寞,反呈现出一种凄楚孤苦的美感,看得司马鸿飞怦然心动。
邵云不知道司马鸿飞对他的真正想法,正如司马鸿飞不了解他的苦处。在大学的时候,他之所以能够与人保持正常的交往,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特殊的性取向,没有人知道他噩梦一般的过去,司马鸿飞也一样,是因为把他当作一个正常的朋友,才会如此热忱的吧?
如果......他知道这个所谓的朋友其实是个同性恋,会不会也和别人一样立刻躲得远远的,以充满鄙夷与嫌恶的目光看他呢?会不会也认为他是个龌龊的大变态?
正因为深刻地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从不敢轻易交朋友,一旦成为亲密好友,他就没有勇气和自信继续隐瞒和伪装下去,这也是他为什麽只有江夜一个较为亲近的朋友的原因。
江夜不在乎他的性向,依然温和亲切地待他,可是却无法保证其他人也一样。
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众人口中的变态交朋友,在不了解之前或许还可以无所顾忌地接近,一同玩笑,一同工作,一同学习,但......在听说了他与众不同的性向之後,全都如避瘟疫般地逃开了,以往亲切的目光也都变了样,惊讶、惶恐、不信、厌恶、恶心、鄙弃......纷纷向他射来,令他无处遁形,甚至逼得他有时都不得不问自己,是否真的很脏很脏......?
鸿飞若是知道的话,姑且不说邀他一同出国,恐怕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吧?
就在邵云黯然神伤的同时,司马鸿飞也矛盾不已。
一方面他想要告白,想让邵云知道他对他的感情,想将两年来的思念一倾而出,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遭受拒绝,更怕被邵云当成变态以至产生厌恶和反感。长这麽大,一直在女人中无往不利的他,想都没有想过,第一个让自己如此深深爱上的,居然是个男人......
不能不说是老天的玩笑。
只是......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如果邵云是女人,他也不必如此苦苦压抑,乃至白白迷惑了两年!
当晚邵云并没有回去,而是在司马鸿飞的劝说下留了下来。
虽说同睡在一张双人床上,但想到对方对男人没有兴趣,邵云也就不觉得有什麽了。倒是司马鸿飞为自己私心的安排独自激动了一夜未眠,单是暗夜里,倾听著身旁平稳规律的呼吸,就足以令他浮想翩连。
然则邵云这一夜未归,却气煞了另一个从傍晚起就等在实验楼的男人。
丁榕 剖心(下)
好友的告白,高彬的怒火,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接连袭向邵云。
只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再给他们爱,已经没有资格再得到爱。
巧合与误会,种种的阴错阳差堆积了高彬高张的怒火,不想承认自己爱上了他,但那种种妒恨的行动,又完全背叛了他。
单单这一晚上,就把他所有的原则统统都都打翻了!
他居然会为了一个床伴和人在外头大打出手!居然会满大街发狂地找寻一个人!
居然......居然还会有心痛的感觉!
一切只源于一个叫做邵云的男人!
第九章
可恶!
那个淫贱的家夥还真的没有回来!
高彬火冒三丈地看著手上的表──这是第N次看表,从指针指向下午6点开始,一直转到现在的午夜3点,还是没见到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人儿出现!
气愤地将烟头踩在脚底,他继续抽出一支香烟恶狠狠地吞云吐雾。在他的脚下,已经堆积了十来根长短不一的烟头。
真是岂有此理!
那小子居然敢如此待他......!
无法解释这风起云涌的愤恨来自何处,高彬胸中的怒火随著时间的流逝,愈撩愈旺盛,满脸寒霜,阴黑可怖。自打了邵云的手机被告之关机起,他的情绪就一直处在爆破的边缘,万分不情愿但有不得已地打到"梦中人"酒吧问江夜,对方却冷冷地丢了一句:
"他是你的床伴,你都不晓得,我哪知道?"
然後就挂了,气得他火焰直飙。
怎麽也联系不到人,最後他干脆跑到实验楼来守株待兔,准备抓住本人问个清楚,谁知到现在鬼都不见一只!
真是......
太可恨了!
他饶不了他!
虽然不愿去想,但脑海里还是无法控制地出现邵云与那名黑衣男子含情脉脉深情款款你侬我侬乃至翻云覆雨的景象,更是令他几欲抓狂!
一种浓烈的,超乎愤恨与恼怒的更激狂的黑色风暴在一瞬间内吞噬了他所有的大脑细胞,从外到里,全都像是被浓硫酸泼过似的,嘶喊著,狂嚣著,抽搐著,扭曲著......又像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疼痛到无法呼吸!
若问他现在最想做的是什麽,那就是将那个胆敢把邵云拐跑的男人碎尸万段!
仅仅一夜,就像等了一百年那样漫长,不去想通常只有别人等他,岂有他等别人的原则,高彬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浓郁的火药味。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空等了一夜的他咬牙切齿地将最後一根烟头踩灭,旋即飞身冲下楼去。
没多久,一辆仿佛失了控的车子自杀似地飙出校门,朝街上飞驰而去。
好似一个妒火中烧的丈夫,四处搜寻著红杏出墙的老婆,高彬这会儿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思考自己此刻的行为究竟代表什麽,他一条条街道转,两眼紧盯著每一个行人,杀气逐渐弥漫在小小的车厢内......
***
由於前一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邵云一直睡到上午九点才起的床,等他睁开眼时,司马鸿飞已经让饭店的服务员将丰盛的早餐送了上来。羞愧於自己居然睡这麽晚,邵云赶忙起身匆匆梳洗完毕,待要穿上衣服时,却发现更衣间里摆放的是司马鸿飞的衣物。
"鸿飞......"
他的衣服上哪去了?
"你先换上我的衣服把,你的我已经放到洗衣机里去了。"
司马鸿飞在外面说道。
不可否认,这也是他的一个小诡计,希望邵云能在饭店里多留几天。
当邵云穿著稍微嫌大的衬衫走出浴室,那湿漉漉的头发仍服帖著脸颊的清丽模样,竟使得司马鸿飞一下子看呆了,定著那儿一动不动。他一向认为,邵云的长相只属中等,是那种初次见面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极其普通的类型,真正吸引他的是那内在的忧郁与淡泊的气质,却没料到外表竟也能够这麽秀色可餐。
低垂的长睫毛,犹带著水意的湿发,因热水蒸汽而晕染成粉红色的脸颊,从半敞的衣领下露出的晶莹剔透的平滑肌肤......
整个儿就有如月下美人、雪中精灵一般的轻灵曼妙,看得司马鸿飞一时间呼吸困难,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只差明显地没猛吞口水。
"抱歉,我起迟了。"
虽说是星期天,但还是不该睡懒觉的,何况还在别人的房间里。
邵云有些羞赧地道,一边用毛巾轻轻擦拭著未干的头发,诱人的性感不经意地流露出来,那因举手的动走而更加明显的锁骨亦是如此的......
引人遐想!
"鸿飞?鸿飞!"
奇怪司马鸿飞怎麽不说话,邵云抬头一看,才发现他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脸色似乎还带有一丝潮红。
他关心地走过去:
"你怎麽了?干嘛发呆?"
司马鸿飞仿佛被敲了一击似地猛然惊醒,看到邵云的大特写正呈现在眼前,那沐浴过後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他的欲望更是蠢蠢欲动。生怕被邵云发现自己的窘样,他慌忙後退了一大步。
"没、没什麽!我......没事!"
尴尬至极,就像自慰时被人当场撞见一样,司马鸿飞的俊脸此时红得犹如一个大番薯。
看到向来沈稳冷静的友人竟有这种反应,邵云半是惊讶半是担心。
"你真的没事吗?好像有黑眼圈耶,昨晚没睡好?"
"也、也许是吧,刚回国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所以......没怎麽睡......"
司马鸿飞笑得一脸的不自然,忙避开邵云询问的目光,脸更红了。
岂止是没怎麽睡?他根本就是睁著眼睛一直盯著邵云的睡脸盯到天亮的!
当然......情难自禁的时候,忍不住......忍不住......偷吻了一下下!
不过,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他偷偷地从眼角瞄向过去,发现邵云正奇怪地看著他。
"没事!没事!啊,来!吃早餐吧!"
急慌慌地转移话题。他忙转身走向小餐桌。
邵云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犯罪?
再这麽瞅著他瞧,他恐怕真的就忍不住吻上去了耶!
邵云不语,说不出是什麽样的目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看得司马鸿飞如芒刺在背,全身发热,後忽听扑哧地一笑,忙侧头望过去,顿时又惊为天人,神魂颠倒。
"怎、怎麽了?"
为什麽对他笑得这麽甜?
这很危险他知不知道?会叫他误会的耶!
从刚才开始,司马鸿飞就觉得自己的舌头像被点了穴似的,生硬无比,跟块木头没有两样。
邵云含笑看著他。
"鸿飞,你果然还是变了。"
"啊?"
"不知是法国的浪漫之风感染了你,还是怎麽回事,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精英份子一定都是严肃冷漠一脸面无表情的呢,却没想到当年被女生们称之为冷冻超人的司马鸿飞,竟也会有这麽好玩的表情!"
看著司马鸿飞一愣一愣的样子,邵云忽然心情大好地开起玩笑来。
愣了几秒锺,司马鸿飞方才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
"什麽啊......"
这一顿迟来的早餐就在一阵阵欢声笑语中结束。
同一时刻,某人正在公路上不要命地狂飙不止,速度之快,连车身似乎都要飞起来了,车内是低到极点的冷气压。
饭店的套房中,邵云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机仍呈关机状态......
此外,也有另一个在不停地嘀咕,为频频打不通的电话感到疑惑。
"奇怪了,邵云这小子上哪去了?怎麽老是关机?如果不是和那姓高的在一起,又会和谁一块呢......"
愉快,爆怒,疑惑,三种来自不同人的不同情绪,正在N市上空诡异地漂浮著,似乎在预示著什麽的来临......
***
整一个上午,邵云哪里都没有去,而是待在司马鸿飞的房间里看电视。
司马鸿飞泡好两杯咖啡後走过来,才发现他虽然面对著电视机,目光却心不在焉地落在另一边,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猜想他或许还在犹豫出国与否,司马鸿飞一声不响地在他身旁坐下,将咖啡递到他的面前。
从沈思中回过神来。邵云忙接过送上来的咖啡。
"谢谢。"
他只啜了一口,便把杯子放下来,两眼依然定定地望著地面。
感觉到气氛不若早餐时的愉悦,虽不忍打扰他,但司马鸿飞还是禁不住试探著问道:
"邵云,你考虑得怎麽样了?"
"啊?"
邵云的反应竟是讶异地看向他,温婉的眼瞳中迷雾一片。
"就是出国的事啊。"
他忙道。
他不会是忘记了吧?
"哦......"
邵云明白过来,但也只应了一声,没有给予任何答案,随即又陷入沈默之中。
他本来确实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想著想著就走神了。
可以说,他刚才完全就是处於发呆状态,根本什麽都没想。司马鸿飞这会儿提出来,反使他平静的心又再度起了波澜。
法国......很遥远的地方啊......
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同文化,去到那里就相当於到了另一个世界,什麽都得重新开始,只是......不晓得是否可以连同过去也一并轻易地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