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洲(第二部)————落熔璧[下]

作者:落熔璧[下]  录入:03-22

兰显死死抱住许少文绵软的身体,双目冲血,狠狠瞪视著关洲:"是你杀了他?"
关洲拍拍手,事不关己般地随意点了点头:"不错!"
兰显大怒:"为什麽要杀他?"
关洲笑笑:"我瞧他不顺眼,凭什麽他什麽功绩都不曾立过,却身居高位?而我,文武双全,却只领了份闲职!"
兰显一脚踹了过去:"若不是他,你连这份闲职都不会得到!来人,把这个混蛋下入死牢,给我好好地审!"
关洲不以为异地微笑,顺从地被禁卫军拿下,反拷住双手,眼光转向兰显怀里昏迷的许少文:你毕竟是幸福的,还有人惦记挂怀著你,许太师,我已能理解为何当年你要骗取虎符!缓缓开口道:"他还未死,若是你还不救他,只怕就真的要死了!"说完,自行大步跨出殿门,再未回头。

第四十八章
树儿心急如焚地在状元府门口等待关洲下朝回府,眼看午时已过,犹不见主子身影,心知不妙,正想出去探听消息,便见著一名陌生人匆匆走来,面上神色焦急惊惶,几步跃进门问道:"这里可是关大人府上?"
树儿疑惑地点了点头:"恕在下眼拙,大哥是......"
那人眉目清朗,此时却蒙上了一层忧色,一揖道:"在下花英,乃是神威将军府的管家!"
树儿连忙回礼:"花管家有礼,在下乃是关大人的小厮,花管家叫我树儿即可!"
花英一把拉住树儿:"你家大人出事了!"
树儿的心猛地一沈,扯住花英的衣袖急道:"少爷出什麽事了?"
花英眼中流露出莫名的哀伤:"方才有消息传到将军府里,只说关大人在金殿之上重伤许太师,现下已被打入了死牢。"
树儿怔住,忽地推开花英,闷头便要冲了出去。花英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去哪儿?"
树儿回过头来,眼神凄厉:"我要去求王爷,求他救救我家少爷!"
花英跺脚道:"你此时去求王爷有用麽?如今这情势,便是王爷有心相救也不便出面!"
树儿木然道:"少爷离家数载,进朝为官,陷到这些事情里头,只为王爷一人,难道王爷半点也不念三年情谊吗?"
花英恐他真的冲出去,拦腰将他抱住,语气颓然:"为了大局,牺牲个把人原是上位者必玩的把戏!树儿,将军不让我来报信,只怕被人发觉将军府与关大人有甚牵连,我是自己溜出来的!他们几个早就合计好了,为了大事能成,必须除了许少文。原本是要关大人利用外貌去蒙骗许少文,却不料关大人否决了这个想法,只说许少文看得分明,光凭相貌骗不了他。却是不曾料到,他竟然早已想好刺杀许少文!树儿啊树儿,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早就准备牺牲关大人了,便是不杀许少文,依著原来的计策,关大人也只有死路一条!你现下不能冲动,好好想想,你家大人可有什麽话交待过你?"
树儿怔愣,半晌眼泪缓缓流下:"他要我将他送回扬州,要我好好代他孝顺老爷夫人......"话音方落,便听得巷口一阵嘈杂人声。花英暗道不好,双臂微震,拦腰抗起树儿,不待树儿反应,已提气纵身向状元府後院掠去,翻过围墙,府後竟是一条僻静的小道,花英松了口气,放下树儿,耳听得府里"砰砰啪啪"直响,想来是刑部抓人来了,两人互望一眼,沿著小径飞快地奔出,转个弯,来到了大街上。
经过这一番逃离,树儿慢慢冷静下来,眼瞅著状元府回不去了,两人拐进一个深巷中,树儿缓下了脚步。
花英瞧了瞧他,心里酸酸地不是个滋味,小声道:"状元府不能回去了,我这几年存了些小钱,在城外置了个小宅子,你先去那儿住吧!你放心,那是我私自置的,没人知道,便连我家将军也不知道。"语声略带落寞,神情越发黯然。
树儿叹了口气,到这地步,确实没有可行之路了,如今去求兰若,只怕连王府大门都进不了,他一把拉住花英:"花管家,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家少爷?你放心,我很少与少爷一同出门,京中除了王爷,没人认识我是状元府的人!"
花英默然片刻,颓然摇头,瞧见树儿悲哀失望的神色,心里愈发难受,忽地一咬牙,恨声道:"你且住著,我去求求将军,再过几日,我们想个法子一起进去瞧瞧关大人。"
树儿软软地靠著墙壁,眼神迷茫,隔了片刻方才缓缓吐了几个字:"多谢花管家!"
花英的宅子在京郊不远处,两人出了城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宅子很小,进了门,便只两个厢房一个正堂,花英有些尴尬:"我积蓄不多,光买这个小院子,便已经把银子都花光了。"
树儿苦涩地笑了笑:"这里很好,花大哥废心了!"
花英搓著手:"只是一个空宅子,我怕将军发现,不敢用人,你一个人住可有不便?"
树儿点了点头:"这里真的很好,花大哥,你放心吧!我是个侍候人的人,哪有什麽不便的。"
花英拉著他进入东厢房,摸了摸桌子,一手灰尘,讪讪道:"我也有好长时间未曾回来了,屋里全是灰!"
树儿笑笑:"不要紧,我慢慢打扫!花大哥,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好歹,让我见见我家少爷!"花英神色一黯,缓缓点了点头。
花英安置好树儿,回到将军府,甫进府门,便见一名下人候在门口,见著他,便如见著救星一般,眉开眼笑地凑了上来:"管家,您可回来了,将军一直找您呢!现下在书房里。"
花英心里一格登,随意笑了笑,吩咐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脚下慢吞吞地,缓缓向书房走去。
花万群坐在书桌前,透过撑开的窗户,远远地瞧见花英一步一步迟疑地走了过来,忍不住起身打开了门,喝道:"还不快过来?"
花英苦笑了笑,几步走了进去,躬身行礼:"将军!"心里忽地掠过一丝涩然:我於你恐怕便如关洲於王爷,天下间有情人见面还需行礼的吗?若你哪日碰著了障碍,关洲的今日是否便是我的明日?
花万群双眼凌厉地盯著他,隔了半晌问道:"你到状元府去通报消息了?"
花英不语:既已猜出来了何必问我?花万群见他沈默,怒气勃发:"你做事怎地失了分寸,这等关口,若是让人发现将军府与状元府有来往,怎生得了?不仅将军府上下危矣,便是府里的几位将军也要遭到牵连!"
花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觉得这个自己跟随半生的人怎会如此陌生?关洲生死未卜,难道他一点也不曾担心过吗?好歹他们是同一方的盟者,人情竟然淡漠如斯?若是今日入狱的是我,他是不是也会......想到这几年来自己跟著他出生入死数十回,既而守著这个将军府,花万群虽未娶妻,却始终对自己呼来喝去,便是床第之事,也是想要便要,自己便似一辈子都只能是他的管家、奴仆一般!
他愣愣地直视著花万群,缓缓道:"将军,关大人可还能救得?"
花万群不妨他问了这麽一句,怔了半晌,反应过来:"他刺杀许少文,原本可以溜走,却自已敲响御罄,惊动了皇帝。如今,怎麽可能救得?这话你不要提了!"
花英仍旧瞧著,眼神微带悲戚:"将军能不能让我去瞧瞧他?"
花万群皱眉道:"你与他平日并不交好,怎地此时这般为他烦心?"
花英默然:因为他的悲伤我能感受得到,因为我害怕我会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因为他为了你们的事业牺牲了自己,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活著出来......想起树儿托付自己时悲戚的目光,花英缓缓叹了口气,慢慢跪了下去:"将军,我与关大人虽然常有口角,但朋友贵在知心。他昨日离去前让我好生保重,我如今去瞧瞧他也算尽了朋友之情!"
花万群愣住,花英跟随他半生,从未向他下跪过,想不到如今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跪倒尘埃,这关洲......弯腰扶起花英,叹了口气:"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这事急不得,待我安排一番,让你与他见一面!"眼神一闪:"可是他府上的人求托於你?"
花英垂目:"多谢将军!"避开了花万群後一句问话。花万群眉头深皱,瞧著花英默然无语,半晌方道:"你先下去吧!"花英躬身退了出去。
兰若下朝後径直回了王府,早朝时,关洲的注视他已察觉,心下叹息,回府後忍不住在关洲曾住过一天的院中痴坐,想著那日与关洲共同用膳时关洲莫名的神情,心头忽地绞痛:为什麽你不能理解?
正想著,李风赤眉白目、急匆匆走了进来,嘴唇哆嗦了半晌,方才蹦出一句:"王爷,不好了,小少爷刺杀许太师,被打入了死牢!"

第四十九章
兰若有一瞬间的反应不过来,隔了半晌忽地跳了起来,一把揪住李风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什麽?"
李风惊骇莫名,哆嗦著回答:"王......王爷,小少爷在金殿上将许太师打成重伤,被下了死牢!"
兰若眼瞳猛地收缩,一把甩开李风,转身向外冲去。李风飞身拦在他身前:"王爷,你要去哪儿?"
兰若狠狠道:"我要去救他!"
李风跺脚道:"不可,王爷初回京城,若是牵连进去,我们以往的心血全都白废了!"
兰若呆立片刻,咬牙道:"他若是出了事,我还去争什麽夺什麽?李风,我放弃了,不争了,只要他好好活著!"
李风忽地怒气勃发:"王爷,你这是什麽话?这麽多人跟著你,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怎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毁了大局?你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可对得起三王爷在天之灵?"
兰若立定,眼神渐渐转得深沈,似是李风一句话便使他冷静下来一般,缓缓道:"李风,你有一句话说错了,小洲不是无足轻重的人,这三年来,他辛苦学艺,我不敢说将他教得有多好,但是他轻易便考中了头名,却是不假!"
李风点头:"不错,关小少爷是有才能,只是为了王爷的大业,他应该早有牺牲的准备。王爷,小少爷此举虽大出意外,但是却是妙招,重伤许少文,必定会乱了兰显的心神,而且许少文乃是兰显的心腹重臣,伤了他,等於砍了兰显的一条臂膀,对我们举事大大有利。你可不能让小少爷的牺牲白白浪费了。"
兰若抬起双眼,目光冷冽:"为什麽一定是他?为什麽一定要他牺牲?"
李风忽然有几分心虚,垂下头去:"因为......因为他与三王爷最为相像!"
兰若忽然笑了笑,笑意冰冷:"你们几个定是商量过了,这麽多人,偏偏挑中了他,可是觉得依他的外貌,依他和我的关系,利用他对付许少文是最方便最直接的办法?"李风不语,竟是默认了。
兰若眼中一痛,神情冷冽下来,瞧著李风,一字一句开口道:"你给我听著,好好祈祷小洲不会有什麽事,否则,待大事完成,兰若欢定会以死谢罪!"
李风大吃一惊:"王爷......"兰若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们为了助我完成大事不择手段,不怪你们。只是,你是最明白的,若不是因为我,小洲怎会趟进这摊混水?兰若欢不能做无情无义的人,他生我生,他死我死!你且放心,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兰若欢不会去做损己之事,乱了大局。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李风再不敢多说一句,反正兰若已经打消了立时去救关洲的念头,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兰若默立片刻,缓缓踱进房里,这地方,小洲住了一夜吧?为什麽要这麽做,小洲,为什麽要把自己推入绝境?为什麽傻傻地被他们利用?是因为我麽?你在怨我麽?你在怨我总是念著三哥?小洲,你怎地不明白,我虽然记著三哥,却仍是爱你的!他颓然坐倒在床沿边,伸手轻轻抚摸被褥,双目流泪:我的小洲......
许少文重伤垂危,迟迟不醒,皇帝大怒,朝中风雨骤起,许多大臣无缘无故受到牵连,一时间人心惶惶。兰若身後的一帮人眼见形势大利己方,个个欢心鼓舞,独有兰若,念著牢中的关洲,暗自伤神。
花万群果然履行了诺言,约摸过了五天,便告知花英,已疏通了刑部关节,易个容便可去看看关洲了,花英大喜,忙不迭便要去通知树儿。花万群拦住,迟疑了半天,缓缓道:"你们去便罢了,可不要太激动!"
花英心下一沈:"将军可是见过关大人了?出了什麽事?"花万群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们见过便知!"花英心下有些忐忑,垂头去找树儿。
这日下午,树儿与花英改了个面貌,换上狱卒的衣服,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刑部专门关押死囚的牢狱。意外地发现牢中竟然关押了不少犯人,一个个面目呆滞,有几个竟是花英认识的朝中大臣,不由暗暗吃惊。
关洲被关在死牢最里头一间,花英取了钥匙打开牢门陪著树儿走进去,便见著关洲面向里侧躺在角落的稻草上,满身血污。树儿低低地喊道:"少爷!"
关洲一动不动的身体忽地一震,却不回头,声音压得更低:"树儿麽?你怎麽来了?"
花英隐隐觉得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关大人,我是花英,与树儿一起来看看你!"
关洲仍然面朝里,声音里带著几分苦苦的笑意:"原来花大哥也来了,多谢惦记!"
树儿一步一步朝前走:"少爷,你受苦了,转过来让我瞧瞧?可有受刑?"
关洲默然片刻,慢慢开了口:"我的腿断了,动不了了!"
树儿眼泪倏地流了下来:"我来帮你翻个身!"
关洲忽地拔高声音:"别过来!"树儿怔住。
花英蹙眉道:"关大人,你怎麽了?"
关洲呼吸有些急促:"不要过来,你们快走吧,我暂时不会有事,快走吧!千万不要让人瞧见了!"
树儿不理他的催促,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抚著他的腿,眼泪一滴一滴地垂落。关洲身体微微颤抖,头埋得更低。
树儿哽咽道:"少爷,你为什麽不看我?我是树儿啊,我是你一起长大的玩伴啊!少爷......"
花英心头一阵乱跳,缓缓移了过来:"关大人,可是有什麽不方便被我们瞧见的?"
关洲接口很快:"不错,我不想见到你们,快走!"
树儿忽地抓住他的肩膀:"我不信,少爷,你转过来让我瞧一瞧,我只瞧一眼便走,你若是不希望我们被人发现,便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否则......花大哥,你走吧,我留在这儿陪著少爷!"
关洲身体剧烈颤抖,低低地喊:"树儿......"树儿咬牙不语,关洲默默地叹了口气,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可怕鬼麽?"
树儿和花英惧都愣住:这是什麽话?花英眉头深皱:"关大人......"
关洲打断了他的话,飞快地说道:"你们瞧过一眼,不要害怕,赶快离开此地!"树儿心下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低低地应声。
关洲叹了口气,撑起双臂,缓缓转过身来,透过牢顶天窗射下来的些缕光线,树儿与花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扭曲的面容,双双倒抽一口凉气,花英一个没站稳,不由自主"蹬蹬"退後两步。
树儿惊恐万状,面前这张脸......这张脸......转过来的这张脸一片模糊,坑坑洼洼,皮肤焦黑枯烂,嘴唇似是没了,血水早已干涸,凝固在脸上,鼻子上全是血块,双眼紧紧闭著,眼皮子纠结在一起,若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这麽一张腐烂的脸上本是有五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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