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洲(第二部)————落熔璧[下]

作者:落熔璧[下]  录入:03-22

丁来面色凝重,语意却十分平缓:"我们有人在刑部大牢办差,昨夜,我们打听到你的消息,让他圈了牢里当值的人喝酒,我与楚去将你救了出来,幸好去得及时,要不然......"他忽地说不下去,喉咙哽住了。
关洲仍旧淡淡地:"要不然我此时已在阴曹地府了!"

第五十二章
丁来慢慢走上前,双眼直直瞧著关洲变了形的容貌,隔了片刻方道:"我验过你头上的伤口,似是撞墙所留,血迹新鲜,小少爷,是你自己不想活了,以额触墙是吗?"
关洲答非所问:"我今日被你们救出,牢中空无一人,只怕被人发现後捅到皇帝那儿......"
丁来打断他的话:"你放心,我们的人准备了一具死尸冒充你,这会儿只怕已经呈报上去,扔到乱葬岗了。"
关洲慢慢舒了口气:"如此甚好,否则出了什麽岔子,坏了王爷的大事,我就是万死也莫赎其罪啊!"
丁来语气有几分不解:"我听你方才的话,似是与王爷分了心,怎麽,毕竟还是关心他的?"
关洲淡淡地:"我是想关心他,可王爷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关心他的人不计其数,少我一人不少,多我一人不多,更何况以我现下这种情况,便是想关心也无能为力了。"
丁来怔住,楚去忍不住又撇了他一眼,暗暗皱眉头,丁来怒,拿眼睛狠狠瞪他,楚去连忙别过头去。
辛云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著个托盘,盘中几个精致的小碗,一只碗中是鸡蓉粥,另几只碗内放的都是甜点。甫进屋,便觉出气氛沈闷,打岔道:"来来来,拿得多了,小少爷一个人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吃,我来喂小少爷喝粥。"
苏雪雪伸手接过鸡蓉粥碗,低声道:"我来喂吧!"莲步轻移已到床前,将粥碗放在床头小矮柜上,扶著关洲坐起身来,关洲语音带笑:"雪雪姑娘,有劳你了!"眼睛并不睁开。
雪雪眼眶一热,捧起粥碗一滴眼泪落进碗内,急忙擦了擦眼睛,一勺一勺喂给关洲吃,关洲的嘴唇被烧红的铁钳完全烫焦了,吃东西有些困难,汤匙喂过去,往往要十分用力才能含得住,雪雪的眼泪再也忍不得,一滴一滴直落了下来。辛云背过身去,泪痕满面,却不敢抽泣出声,急忙快步走出门去。丁来楚去互望一眼,眼中俱是满满的不忍与心酸。
一碗粥足足喂了半个时辰方才全部吃进去了,关洲皱皱眉:"辛妈妈的手艺不如以前了,这粥怎麽有点苦?嗯,莫不是你们在里面放了黄莲。"
雪雪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呜咽声被他听了出来,丁来接了口:"什麽黄莲,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利於心吗?辛妈妈在里面放了补药。"
关洲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觉得苦呢!"他却不知这碗粥里的苦味原自一名女子心酸的眼泪。
楚去瞧了瞧无声哭泣、垂头抹泪的苏雪雪,心下暗暗叹息,看著关洲喝了粥後精神有些萎靡,忍不住劝道:"你受了这麽重的伤,吃饱了就该好好休息,别说话了!"
关洲想笑,面皮微微扯动忽又顿住,眼睛皮子抖了抖,叹了口气:"确实是有些累了,诸位请便,我先睡会儿。"
丁来忙道:"快睡吧!我一会儿和小去还要赶回酒馆去,你先住这儿,有雪雪姑娘和辛妈妈的照顾,定能将你服侍得妥妥贴贴。"
关洲语意平缓:"不错,待过得几日,我便与树儿回扬州。"
丁来心头酸溜溜地很是难受,语音低了几分:"你且休养几日,待身体好了再回也不迟啊!"
关洲平躺著:"多谢!"再不吱声,一动不动,似是睡著了。
丁来和楚去互望一眼,暗暗叹息,冲著苏雪雪做了个手势,悄悄退出了屋外。
辛云站在门口,双眼红红的,瞧著二人走了出来,忍不住责怪道:"你们两怎麽办的事?人折腾成这样才救了出来,这让小少爷以後怎麽办啊?"
楚去垂下头,丁来神情黯然:"我们也没料到皇帝下手这麽快这麽狠,王爷通知我们去救的时候怕是已经晚了。"
辛云怔然片刻:"你们觉得王爷和小少爷之间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我瞧著小少爷的样子,竟似是绝了心了!"
楚去眼睛瞅瞅丁来,仍是不吭声,丁来眉头皱起:"如今小少爷也救出来了,我原想尽快通知王爷,可现下看小少爷的意思竟是不愿再见到王爷了,辛妈妈,你看如何是好?"
辛云默然半晌,缓缓叹了口气:"小少爷身心俱损,先依著他吧!再说现下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让王爷瞧见小少爷这副样子,还不当场急坏了?有什麽话等大事成了再说吧!"丁来微微点头。
辛云想了想又道:"你们今日不用忙著回店,且去找找树儿,小少爷很念著他,想必树儿那小子这时候急得要发疯了,你们把树儿也带到我这儿来吧!"丁来允诺,与楚去抱拳离去。
树儿一早天刚蒙蒙亮便到街上打探消息,留著花英一人在家收拾,指望著能听到关洲一丝半点的情况。
慢慢走到刑部衙门後门门口,这处比较偏僻,花英曾带树儿来瞧过,让他得空便来看看,或许能听到关洲一丁半点的消息。花英在京中人头挺熟,怕被人发现,并未跟他一起来。
刑衙门的後门悄悄开了,几个狱吏打扮的人抬著一张卷起的草席走了出来,席子外露出一双脚,里头竟是裹了具尸体。树儿心头"!"地一跳:死的是谁?
那两个狱吏鬼鬼祟祟地探头瞧了片刻,树儿隐在树後,屏住呼吸。两个狱吏瞧著没人,赶紧抬了出来,专拣僻静小巷往城北郊外的乱葬岗走去。
树儿一路跟著二人,心里越来越不安,那裹卷的草席,里面的人......不会是少爷......
乱葬岗离刑部不远,出了城很快便到了,京中犯了事的大小官吏死後大都埋在这里,是最阴森晦气的地方,树儿躲在一座土堆後面,瞧著那两人把那卷草席放在了地上,打开草席,两人眼中都露出恐惧之色,一人喃喃道:"状元爷,关大人,你可不要缠著我们,好死不如赖活著,怎麽就想到寻死呢?今天我们兄弟俩替你下葬,你的魂可一定要离我们远一点。"
树儿如雷轰顶:状元爷......关大人......少爷......他忍耐不住,"啊"地一声惨叫出声。
两个狱吏吓得屁滚尿流,这大清早的荒郊野外,怎麽有这麽凄惨的声音,莫非是......两人互望一眼,再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溜走了,只盼那鬼不要追过来,恨不得自己生了四条腿。
树儿失魂落魄,从坟後绕了出来,踉踉跄跄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眼前的尸身,面容扭曲溃烂,腿部怪异弯折,看不出五官,恐怖阴森。
树儿的手抖个不停,慢慢抚上那张腐败的脸,眼中干干的,心里却是一片湿意,似是所有的眼泪一瞬间都淌进了心里,再也不能从眼中流泄出来一般。他缓缓俯身,将尸身抱在怀里,喃喃道:"少爷,我带你回扬州去......"
疾风吹过,清晨沁人的凉意冲刮著树儿的五官,树儿蓦地清醒过来,低头看著怀里冰冷可怖的尸体,"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少爷......少爷......
凄惨的哭声传遍四野,乱葬岗草木飘摇,冷风瑟瑟,鬼气森森。y
花英在家里等著树儿,将将中午时才见著树儿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脸色苍白,双目发青,身上只穿著里衣,外衣打了个包裹抱在手上。花英心下一沈,迎上前去,小声唤道:"树儿......"
树儿抬眼直直地瞧了他一会,慢慢把手里捧著的包裹举高:"花大哥,少爷在这里!我抱不动,只好化成了骨灰。"
花英的心一瞬间似是被冰封住了一般,凉气游遍全身,半晌才开了口,声音颤抖:"怎麽会这麽快?"
树儿面无表情:"听人说,似是自己寻了死。也对,少爷自小心高气傲,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怎能活得下去。去了也好,省得日日受折磨。"花英怔立:"树儿......"
树儿忽然古怪地笑了笑,笑容诡异异常:"花大哥,看来我不用再叨唠你了,我要带我家少爷回扬州了。"
花英愣愣地瞧著他,隔了半晌忽地跺脚道:"我与你一起去!罢了罢了,我原本还对他抱著一线希望,可是,关大人......关大人......我终是明白了!树儿,你再等几天,我把房子卖了,和你一起去扬州。"
树儿垂首轻轻抚摸包裹,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收拾了几天,花英找了个买家把房子廉价地卖了,因不便进城,让树儿去城里买两匹马,把卖房子一半的钱交给树儿,嘱咐他买两匹快马,早日回扬州也好让关洲入土为安。
这边一切都打点得完备了,却不知丁来楚去这几天正在满京城拼命寻找树儿。

第五十三章
自与辛云告辞後,丁来楚去二人便开始找寻树儿的下落,起先到了状元府,却见状元府内残枝败叶,门禁萧条,人去楼空,想著并没未听闻状元府有人被抓,树儿定是得了消息躲起来了,便在城中各大客栈继续寻找。
谁知寻了两天仍不见树儿身影,两人暗暗纳闷:能跑到哪儿去呢?树儿在京中无亲无故,除却八王府里的王爷等,再无相识之人,树儿必定不会去找王爷,又对关洲主仆情深,关洲生死未卜,树儿定不会离开,那他会去哪儿呢?
两人一头心事,也不气馁,继续在城中拼命寻找,这日竟寻到马市来了。丁来眼尖,一眼瞧见前头一人正在挑马,看那身形......
互望一眼,一齐走了过去,丁来小声唤道:"树儿!"
树儿心不在焉地听著马老板的胡吹乱编,忽听有人低声呼唤,忍不住回身一望,眼光顿时凝住,嘴角似笑非笑,冷冷地,却不理睬,回身继续看马。
丁来楚去均觉奇怪:树儿这是怎麽了?以前见著二人总会活蹦乱跳、胡乱打趣,今日见著便似没见著一般!楚去皱皱眉头,丁来暗暗思忖:想必十有八九因了小少爷的祸事!这里人多口杂,不妨等他挑好了马再说。当下也不吱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树儿选马。
树儿无可无不可地选了两马脚力较快的马匹,牵了就走,竟是一眼都没有瞟向旁边的二人。两人无奈地瞧瞧,只得跟在马後慢慢缀了上去。
不一会儿三人走到城外,树儿忽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目光冷冽,语气凉馊馊:"丁大侠,楚老板,你们跟我做什麽?莫不是王爷嫌我们家少爷一人死了凑不够数,还想连我一块儿送过去?"
丁来愣道:"什麽死了?"楚去摸摸鼻子,有几分了解:"你以为小少爷死了?"
树儿大怒:"我敬你们也是一方豪杰,怎可如此戏耍於人?少爷的尸身乃是我亲手所化,怎麽你们想要瞧一瞧麽?"
丁来咳嗽一声,刚想开口,楚去一把拦住他:"别说了,跟他讲不清道理,看我的。"
抬手一掌拍向树儿的昏穴,树儿身手不如他爽利,躲闪不及,被他拍中,顿时昏了过去。
楚去将他横抱起来,冲著丁来眨眨眼:"他现在糊里糊涂的,跟一个糊涂蛋哪讲得清道理,非得让他自己亲眼瞧瞧才行。走吧!"丁来向天翻个大白眼,当先领路,两人直奔万花楼。
树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香气盈鼻的闺房中,身子底下是软软的小藤榻,桌边坐了一个豔若桃花的美女,正定定地瞧著他,见他睁开了眼,轻轻软软地开了口:"树儿,你醒啦!小楚真是不知道轻重,下这麽大的力!"
树儿脸色一沈,"呼"地跳了起来,刚要破口大骂,却见美女青葱般的纤纤玉手抬起,指了指一旁的床榻,嘴里轻轻"嘘"了一声。树儿顺著她的手指瞧了过去,眼睛顿时直了,那床上躺著的人......
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焦烂的皮肤,坑坑洼洼的脸庞,细弱平缓的呼吸......虽然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树儿仍旧一眼认了出来:"少爷......"
苏雪雪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道:"轻点儿,小少爷刚刚喝过药,这会儿睡著呢。"
树儿点点头,接过雪雪递来的手绢擦了擦脸,压低声音:"雪姐姐,少爷怎麽会在这儿?我以为......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呜......"
苏雪雪似笑非笑地啐了他一口:"胡说八道,少咒他。有你这麽乱说的麽?"
树儿急了:"真的,那天我去刑部衙门,到了後门口看到两个人抬著一个尸体出来,我跟著到了乱葬岗,清清楚楚听他们说那死尸就是我们家少爷,呜......"
苏雪雪叹了口气:"那是小丁他们派人放进去代替小少爷的尸体,瞧把你唬成这样!"
树儿垂下头,坐在床沿边,喃喃道:"少爷......少爷......呜呜呜......这下好了,我们回扬州去,再也不要回来了。呜呜呜......"
苏雪雪瞧著他伤心的模样,忍不住心头一酸,女人家眼泪本来就多,这时候控制不住,滚落下来,自己擦了擦,拉著树儿坐到房中的四仙桌边,低声道:"别在那边,小心吵醒了他。树儿,你老实和我说,王爷和小少爷是不是离了心了?"
树儿冷笑道:"王爷是天皇贵介,我们是一介平头老百姓,有什麽离心不离心的,原本便不是一条路上的,只可怜我家少爷......"忍不住又要哭。
苏雪雪微皱柳眉,似是十分不解,想了想又道:"怕是有什麽误会了!树儿,我看小少爷似是心灰意冷一般,我与辛妈妈原想告知王爷一声,小少爷却不愿意,我们不忍心违了他的意,只得搁下了。"
树儿擦擦眼泪,接口道:"等少爷身体好点了,我就带他回扬州,一辈子都不要来这个京城,永远都不会再来!"
苏雪雪仍是蹙著眉,暗暗叹息:究竟出了什麽事呢?看树儿这模样,竟是对王爷十分怨恨!刚要开口询问,却被树儿拦了先:"雪姐姐,你不要再问了,总之我们少爷识人不清,自认倒霉,从今往後与那人再无干系!"
话音方落,便听得床上有响动,关洲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树儿吗?"
树儿回身扑了过去:"少爷......呜呜呜......"b
关洲的声音中含了几分笑意:"怎地这麽爱哭,一个男人,快到弱冠之年了,总是哭鼻子,象什麽样子!树儿,你来了就好了,我们早些回扬州去,我这几天作梦老是梦到三月的瘦西湖!"
树儿扶著关洲坐起来:"嗯,少爷,花大哥把房子卖了,和我们一起回扬州。对了,我买了两匹马呢,不知道有没有给丁大哥他们放了。幸好花大哥给了我一大笔钱,我去买个马车,少爷,我们一起回扬州去。"
关洲点点头:"花大哥离家了吗?花将军可知道?"
树儿撇撇嘴:"管他知不知道!花大哥离了那儿也好,谁知道那些贵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子事情会不会把人卖了,还是离远一点的好!"关洲默然。
苏雪雪听著两人的对话,心中大体有些明了,不由叹了口气:想必小少爷此次入狱与王爷脱不了干系,听树儿的口气,竟是王爷为了自己的事情利用了小少爷!情之一字,似幻似虚,谁能解得其中的真情假意?忽地莫名想到苏原,心下一阵黯然:那也是个贵人,看著我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又是谁?
门轻轻地推开了,辛云端著个托盘走了进来,瞧见关洲靠坐在床头,笑道:"小少爷醒啦,正巧,厨房里做了桂花糕,我给你们送些过来!树儿,过来拿一盘给你家少爷尝一尝!"
树儿应声,取了一个小碟子,拿了一片桂花糕正要喂进关洲嘴里,却见关洲的手摸索著抬了起来,急忙握住,问道:"少爷,你想要什麽?"
关洲淡淡道:"花大哥的药很好,我的五指关节已经能动了,你把糕递给我,我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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