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尔转过头,露出一个揪心的笑容:"如果你觉得不好解释的话,这次记得销毁它,好吗?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是怎样一种死心塌地的信任在促使他即使知道(或认为)兰狄背叛了他还能站在这里和他若无其事的说话,兰狄那一刻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开始,他自己都搞不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阿贝尔,"好像在宣布什么似的,兰狄轻轻的抱住他,"即使有天我告诉你之前我说的全部是谎话,这句话也除外--"他顿了一下,在他耳边说,"我爱你。"低得几乎听不见却无比坚定。
阿贝尔一阵细微的战栗,抿紧嘴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朝他贴近了几分:"我也爱你。"
破天荒地笑了一下,兰狄知道他理解为了朋友之间的爱。
第 25 章
切莉永远停留在十六岁。那天她穿上缀满蕾丝的礼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活像个苍白的公主。
紧握着那个轻飘飘的牛皮纸袋,几番要把它扔进垃圾桶。切莉在门口徘徊了一下,鼓起勇气走进去。一年前她干起杀手的行当,这里是她联络人介绍的公寓,地处偏僻,周围的建筑几乎都快拆光了,不过她还挺喜欢那种古老的味道。宽敞的门厅,腐蚀的木质楼梯,阳光跳动在斑驳的墙面上。
她的房间在二楼拐角处的尽头,此时深褐色的木门敞开着,一阵风穿过走廊,带着浓浓的涂料味。
切莉走过去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阿贝尔刷墙,长柄刷子经过的地方,覆盖上一层均匀的桃色,切莉喜欢的颜色。截至今日,他们结婚已经两周了。其实这个男人真的不错,虽然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超凡的本事,但具有一切作为一个好丈夫应具有的品质,对妻子温柔负责,不花心,还挺会哄人开心。就这么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两周前切莉还这么觉得,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
才察觉到背后有人,阿贝尔转过身,看到她,露出一个微笑:"你回来啦,亲爱的,今天有点早呢。等我洗个手就来。"
"不用了。"切莉走过去,将文件袋递到他眼前:"签了它。"
"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阿贝尔瞬间呆在那里,没时间等他消化他的惊愕,切莉把文件搁在一旁的折叠梯上:"你会记得签了它的,是吗?"
不去看阿贝尔脸上的表情,她走了出去,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抬起手,却终究没有扔掉。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见面了,切莉想,但并不觉得悲哀,她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那个男人,她找到了他。在前几天的一场宴会上,切莉跟踪她的猎物来到那里,看见他之后却忘了其他的一切,只是近乎狂热的注视着他。八年了,他看上去更加苍老,宽阔的背微微佝偻,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疾病在折磨他一样,只有浓眉下的眸子,依旧锐利。
切莉打听到他叫格瑞尔,白手起家靠放高利贷赚了一大笔钱,现在居住在河滨的一幢别墅里。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她端了两杯酒向他走去,指尖微微颤抖着。她把他当作父亲看待。无数次在睡前,想象着他坐在身边,听她唠叨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琐碎而无聊,但他却听得很专注,延伸出皱纹的嘴角向上挑起,微笑着。末了,他会给她一个晚安吻,胡渣刺得额头痒痒的,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才关门离去。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人们有的时候真的需要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来支持自己走下去。通俗意义上,它被称为希望。
"很高兴见到你,先生。"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声音紧绷得不像话。毕竟自己日日夜夜在脑海中构想的形象就站在她面前不是吗,这虚幻得像个梦。
格瑞尔无动于衷的瞟了她一眼:"我认识你吗。"他说,陌生的眼光刺痛了她,她以为他会记得自己的。
一番交谈后切莉失望的意识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格瑞尔根本不是个温柔的人,甚至可以说狠毒。她一再要求他好好想一想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她表现的有点歇斯底里吧,格瑞尔十分有失客气的叫来两个跟班把她拖走了。
但切莉不想这么轻易的放弃,否则你怎么解释八年前偏偏是这个男人救了她呢?这一定有某种联系。她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成为他的养女吗,或许吧,如果这样是一种实现她荒谬的白日梦的途径。她不能放弃它,它已经刻进了她的生命里。
为了打进格瑞尔家,她抛弃了阿贝尔。关于这点她只能说抱歉,但想到前夫乐观的天性,她便不再担心。
背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虽然把脚步放轻,那鞋跟和水泥地撞击的声音仍然无法在拉瓦警醒的听觉下蒙混过关,尤其是这里这么的安静。
"你别来缠着我了行不行?我没空跟你......"拉瓦放下门钥匙无可奈何的回过头,看到他站在楼道口的访客却吃了一惊--不是伊内莎。
"我叫切莉,阿贝尔的前妻,"女人用假声说,大咧咧的笑了一下,故意突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甜得跟奶油似的,"或许你已经知道了~"
他们见过,拉瓦想起来了。当然,做出这种超出常规的打扮随便看一眼都难以忘怀。用他的话来说,扮年轻的老女人。看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拉瓦不奇怪如果拿把锤子上去敲一敲或许会出现几条龟裂的痕迹。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拉瓦说。
"你监视我的前夫,我监视你,就是这样~"切莉警告般的竖起食指。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份了。"这几天他是走桃花劫了,总有女人上门找麻烦,拉瓦想,上次她保护了阿贝尔,这次恐怕是来跟他谈判的吧。
"我也是不久前刚发现的,你们可真像啊~"她真心的感叹说,却有种讽刺感,"记得妮克丝的婚礼吗,还好我跟去了,否则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描述的就是这种境况了吧,或者从切莉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拉瓦扼腕,开始他还以为这只是兰狄和他之间的角逐,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你没告诉任何人是吗?"拉瓦说。c
"你是说阿贝尔吗,没有哟。"切莉撅起嘴巴,"你想让我告诉他吗?"
"为什么不呢?我的任务只是杀了他,至于他知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关我屁事!"她那仿佛洞悉了什么的语气让拉瓦有点恼火。
"说得真好,"切莉稀稀拉拉的鼓鼓掌,"可在宴会上你为什么没下手,白白错过了大好的机会。你看起来不像是富有同情心的人,还是说阿贝尔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心里有点儿东西被那隐约的暗示一下子挑明了,拉瓦一把揪住她的领口,"别逼我,我不想打女人!"
"讨厌别人刺探你的真实想法吗?"在他恶狠狠的威胁下,切莉依然甜甜的笑着,"你还真可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呢~"
真可怕,明明才是第二次接触而已,她却好像已经把自己完全看透了。拉瓦意识到,他确实不想让阿贝尔知道真相,这点他和兰狄一样。不过理由,他猜,应该截然不同。他是没预料到自己会贪恋于阿贝尔用那双坦诚的眸子注视着他的时候温暖的感觉,虽然那时他只是兰狄的影子,可万一他们交换身份的骗局被揭穿,这微妙的平衡就会瞬间崩溃。至于兰狄,拉瓦不明白他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互相信任互相依赖,拉瓦能感觉到,兰狄是真的想保护阿贝尔。
"又是阴谋?"拉瓦冷哼了一声,"少拐弯抹角了,直说吧,你想干嘛?"
起先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是纯粹的为了阿贝尔好呢,他为自己的天真感到惭愧。
"我只是想帮你呀。"切莉眨了眨纯洁无瑕的大眼睛。
第 26 章
格瑞尔坐在床沿,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女人。她略微发福的身躯裹在红色低胸晚礼服里,张开双臂一动不动的躺着。那是他的妻子,或者说,妻子的尸体。她眼睛圆睁,骸人的望着格瑞尔的方向。血泊光滑如镜,像一件绸缎披肩,在她身下渐渐摊开,轻轻的托起一片散落的玫瑰花瓣,天花板和格瑞尔阴沉的表情倒映其中,暗红色的,全部都是暗红色,深得像海。
这是他一生中见过最诡异的画面,却不知为何充满了畸形的美感。格瑞尔不爱妻子,当初他是为了钱才和她结婚。这没什么好指责的,每年有不计其数的人为了钱心甘情愿的变成混蛋。只不过后来有些过的幸福,有些不幸罢了。格瑞尔赌了一把,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因为欲望总是无限膨胀的,当你没有钱的时候,你以为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一切,可当你最终富有起来,你又会想要更多。权利,名誉,家庭的温暖......人们在欲望的车轮前不断奔跑,直到被碾碎。
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是个叫莉丝的女人。遇到她是在他结婚后不久。格瑞尔承认自己是个坏蛋,铁石心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的行为是卑劣的,思想是可耻的。任何泼妇骂街才会用到的肮脏字眼套在他身上都切合得无可挑剔。但只对莉丝,他有话要反驳。
那是他少年时代,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纯洁得晶莹剔透的感情。就像盛开在沼泽地里的睡莲。如果感情这东西能实体化的话,他真想把它从他心中其他罪恶中剥离出来,淬炼,研磨,抛光,再用一只除了他谁也打不开得保险箱装起来。
不论如何,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莉丝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妻子发现了。妻子歇斯底里的拿枪对准他们刚满月的孩子,威胁说要是格瑞尔再去找那个贱女人,她就杀了那个婴儿,杀了他,杀了那个第三者,然后自杀,这样所有人都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疯狂下的女人什么是事情都做得出,格瑞尔只好狠下心给了莉丝一笔钱赶走了她。他并不是不爱她,但和她在一起意味着毁了所有,他不能这样做。
从那以后格瑞尔再也不碰其他任何女人,让自己的心在荒芜中渐渐干涸。偶尔他还是会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莉丝的影子,但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就会点燃一支烟,让记忆随着燃烧的烟蒂,化为灰烬。
独孤的活着,孤独的死去,格瑞尔知道,那就是等待他的命运。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可他只是无法回应妻子似乎要把人溺死的爱,她的独占欲太强了,甚至无法容许别人看格瑞尔一眼,或者亲昵的谈起他。大概情人间多少都有点喜欢掌控对方的生活,但那种自由受限的感觉让格瑞尔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又回到他年轻时曾待过一段时间的看守所里,想起那儿他就犯恶心。
他和儿子间的关系也不尽人意,尽管曼里斯长得很像他,性格也挺火爆,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架势。可事实就是,两个太相像的人是不容易喜欢上对方的,特别他们又都格外的傲气。这都是他的责任,格瑞尔明白,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曼里斯的感受,只是一味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不准乱交朋友,不要冲动,不要到处闯祸......其实他做那些傻事都是格瑞尔过去走过的弯路。
他的生活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撕碎那平和的表象,裂成碎片。
这时切莉出现了。格瑞尔知道,她是一颗火星,点燃那焚毁一切的烈焰。现在她在床脚,背紧贴着墙壁,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就像一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一样抱紧双膝低低的啜泣。
"你说我救过你,现在换你来救我好吗?"
格瑞尔不知道切莉接近他是否为了这个,但他想要她,他明白年龄阅历他的家庭还有其他障碍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逾越,但他只想放纵一下,就像世界末日前的狂欢。
格瑞尔扑过去,切莉躲开了,眸子里布满了他不明白的恐惧和惊愕,像谴责以鞭一鞭打在格瑞尔心上,却让他更加兴奋。他捉住她,其实她完全可以掏出长筒袜里的手枪给他一发子弹了事,可她没有,所以他想,大概她也是想要的。
他撕破她的衣服,露出奶油般嫩滑的肌肤,这是一块从来没有人征服过的大陆。
这时门碰得打开了,妻子冲进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呆住了,不过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她像疯了一样朝切莉扑去,掐住她的脖子,格瑞尔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们分开。然后她开始破口大骂,用最难听最伤人的字眼,操起手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朝他砸来。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你总是要背叛我......"骂累了她颓然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抽泣着。
那一瞬间,格瑞尔心软了,他来到她身边。
"别这样,艾米,我只是一时冲动,原谅我?"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可是面前的女人只是用颤抖的嘴唇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她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
接着,妻子笑了一下,那种神经质的,属于疯子的笑容,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格瑞尔,目光中有种不计后果的狂喜:"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她哈哈的笑起来,接着朝他举起了枪。
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格瑞尔寒冷的意识到,她竟然想用这种方法--杀了他--来让他变成她一个人的。他夺过枪,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我的错,让她变成这样,格瑞尔无比愧疚的想。那么多年来头一次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心动的感觉。以前她触碰他的时候,他感觉像只粘糊糊的爬虫类动物在身上横行。
"没事了,亲爱的,"他吻着她的发丝,"让我们忘记以前的不快,离开这,去别的地方,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骗人。"怀里的人冷冷的说,"我知道不属于我,你还是爱着莉丝。"
"莉丝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我赶走了她。"
"不,没有,她一直在这。"妻子指了指格瑞尔的心脏。
"可你永远不会得到她的,"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就像我永远得不到你,我们都是失败者。"
格瑞尔陷入了沉默,她说的没错。曾经听说,当你很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他心情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现在格瑞尔相信了。
"但我不后悔,知道吗?"艾米抬起头,恶毒的看着他,"我会作为你的妻子死去,而她什么都不是。人们会记得我们是多么完美的一对!而我们的儿子曼里斯会继承你的钱,你的名声,你的一切!莉丝的那个孽种却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什么?你说什么?"格瑞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莉丝有个孩子?"
"不错,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格瑞尔失神的摇了摇头。莉丝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叫他保重,然后转身消失在雨幕中,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出现在这个城市里。如果真的像妻子所说的那样,那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啊......赶走一个正在孕育着自己的孩子的女人......
"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吗?她现在在哪?!!"格瑞尔疯狂的摇着妻子的肩膀。
"哼,谁知道呢,早死了吧......"艾米漠不关心的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派出了杀手。"
"你杀了他们!!"格瑞尔狂怒的丢开她刷的站起来。
"是又如何......"
彻底失去了理智,格瑞尔朝她开了枪,仇恨的毒蛇主宰着他,一直把弹匣打空。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妻子圆睁着双眼,好像要他的脸刻进最后的记忆里,然后朝后倒了下去。
一切重归平静,格瑞尔跌坐在床沿上。
完了,都完了。
第 27 章
天已经全黑了。切莉摘掉耳机,里面是一段长长的空白。她舒了口气,疲惫的动手把无线电接收装置整理好。房间里没开灯,只能靠迟暮最后一点散射的日光隐约辨认出家具的轮廓。别墅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静得水滴和风的声音都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