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苏茜

　　清洗之后小嘉取出之前泡在酒碗里的薄纱抻平薄薄地覆在伤口上系好，又接过已经捣碎成糊状的药敷在薄纱上厚厚一层，之后拿白布层层缠好。边做边对丫鬟说：“覆一层薄纱是为了防止药渣进入伤口，不然清洗不净伤好后会留下褐色痕迹的，这纱很薄，药汁会渗进去而不会影响药效，但用之前一定要用酒泡一下。”包扎完又说：“这药敷两个时辰，之后用黄酒洗掉，晾一个时辰，重新敷药两个时辰，反复三次，然后就一直晾着。她应该会发烧，我开的药方里有退热成分，不用担心，用冷帕子敷额头就行了。我明天再来看，记住了吗？”见小丫鬟点头，小嘉满意地起身，却眼前发黑晃了一下，齐天杨上前扶着他坐到桌边。

　　这时仆役端着两碗药走了进来，小嘉分别闻了一下，端起一碗递给齐天杨说：“你的。”然后示意另一碗端给孟巧嫣，说：“这药三个时辰之后吃一次，再三个时辰后再吃一次，之后等我来诊脉。”看看齐天杨说：“你也是。”然后又拿起笔写了一个药方，递给仆役说：“我的，快点煎好，送卧室去。”

　　小嘉说：“我累了，回去休息了，他们两个都没事了，明天我再来看。”说完撑着桌子起身，齐天杨扶着他说：“我送你回去。”小嘉点点头，软软地靠在齐天杨身上，走了几步，齐天杨干脆把他打横抱起离开，不管身后那一屋子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到了流水居卧室，齐天杨把小嘉轻轻地放在床上，小嘉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拔掉胸前的金针，然后闷哼一声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喘息不止，齐天杨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小嘉稍稍睁了一下眼睛用带着笑意的颤抖的声音说：“都说枫叶山庄少主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果真不假，你的真气在我体内走一下我就承受不住了。”

　　齐天杨皱眉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小嘉点点头说：“我睡一下，一会儿药煎好了叫我。”说完就合上眼沉沉睡去，睡梦中的面色依旧苍白。

　　齐天杨回想着小嘉的好、小嘉的坏、小嘉过往的种种，呆呆地坐着。

　　Ch28

　　小嘉喝了药之后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后脸色好了很多，但胸口还是有点闷。从碧波那里得知齐天杨来看过自己，见自己在睡就去看孟巧嫣了，很开心他最重视的依旧是自己，乐呵呵地跑去给孟巧嫣诊脉了。

　　来到孟家父女住的小院，孟姨丈、齐宇宏和齐天杨都在。小嘉查看孟巧嫣的情况，有点发烧，开了祛毒和退热的方子嘱咐她按时吃，外伤已无大碍，用消炎生肌的金创药就行。

　　小嘉拉过齐天杨的手腕诊脉，沉吟片刻说：“你给他用嘴吸毒血时有毒液进入体内，不过很少，昨天用的药已经清理掉了。但是你最近心气郁结，我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吧。”写完递过方子，眼巴巴地看着齐天杨，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看到齐宇宏开始不豫的神色后，悻悻地说：“我先走了，晚饭后再来看孟姑娘的伤势。”齐天杨想跟着一起走，却被齐宇宏一句威严的“天儿”留了下来。

　　之后的一天中小嘉一直没看到齐天杨。

　　晚饭后，小嘉依言去看孟巧嫣，还没进屋就听到孟姨丈和齐宇宏的声音。

　　“你看看，天儿与你家巧嫣还真是般配的，你意下如何啊？”

　　“如此天作之合我当然满意啊！”

　　“那就好，那就好，你看，是不是把他们俩的生辰八字合一下啊？”

　　“应该的，应该的，巧嫣的八字是……”

　　小嘉在屋外生气地想：两个老头子一定是趁天哥不在擅自决定，看我不好好搅和一下。推门进去，士气满满的神情却在看到一同坐在屋里的齐天杨时转为震惊，然后慢慢转为失望，转为伤心和难过。沉默了半晌，咬咬嘴唇低声说：“我……我来给孟姑娘诊脉。”说着低头走进里间，外间三人忙跟了进去。

　　小嘉诊脉后说：“病情已经很稳定了，热度也退下来了，那些祛毒和退热的药继续吃，我再开一副调理的方子，要多吃一段时间，身子大好了才能停。”

　　写完方子低着头说：“天色晚了，我回去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齐天杨又被齐宇宏拖了一会儿才得以脱身。

　　齐天杨走进流水居卧室时看到小嘉正在收拾行李，听到声音，小嘉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继续收拾，齐天杨清楚地看到小嘉脸上泪水涟涟。

　　不等齐天杨说话，小嘉用手背抹了抹脸，放在桌子上一个小瓷瓶，说：“这药是祛疤的，二姐配给我去掉肩伤的疤，你拿给……孟姑娘用吧。”说完拎起收拾好的包袱深吸一口气说：“我走了。”就要往外走。

　　齐天杨忙拉住他，说：“走？去哪儿？”

　　小嘉扬起泪痕斑斑的脸蛋委屈地大叫：“去哪儿？我能去哪儿？我当然是回家！你俩生辰八字都换了，你就要娶她了，我现在还死皮赖脸地呆在枫叶山庄干什么！？”说完使劲地想甩开齐天杨的手。

　　齐天杨忙抓紧不放，说：“别走，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小嘉捂紧了耳朵挣扎。

　　齐天杨说什么都没用，快要抓不住了，吼道：“你闹够了没有！”

　　小嘉一震，静静地流着泪轻声说：“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来烦你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穿着大红礼服……和别人拜堂成亲的样子，我也没那么好的气度说出祝福的话，所以，让我走吧。”

　　“你说什么呢！”齐天杨皱着眉吼。

　　“我说的是事实！”小嘉说完甩开齐天杨的手转身就跑。

　　齐天杨伸手没抓住，追了两步就看到小嘉扶着门框软软倒下，齐天杨一惊忙抱起小嘉放在床上。小嘉面色苍白地皱紧眉头，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喘息不止。

　　齐天杨着急地说：“昨天逼毒时我用的内力太过刚劲，你一定很难受吧，快别闹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小嘉张开眼睛瞪了齐天杨一眼翻过身去不理他。

　　齐天杨无奈，给小嘉盖好被子，说：“刚刚爹和孟姨丈说话时我就想阻拦，但长辈们说话我做小辈的也不好插嘴，本打算今天糊弄过去再私下跟爹说，没想到你就进来了。我真的只当她是妹妹，没想娶她。”

　　小嘉回头看了齐天杨一眼，问：“真的？”

　　“真的！”

　　“你不会娶她？”

　　“不会！”

　　“也不会娶别人？”

　　齐天杨叹了一口气，说：“我不会娶别人的。”

　　“没骗我？”

　　“没骗你！”

　　小嘉破涕为笑，齐天杨摸摸小嘉的头发说：“累了吧？睡吧？”

　　小嘉乖乖地闭上眼睛，然后又很快睁开，扯扯齐天杨的袖子，怯怯地问：“你陪我睡好不好？”见齐天杨神色一凝，忙说：“只要抱抱我就行，好不好？抱抱我吧，好不好？”

　　齐天杨无奈，脱下外袍上床，小嘉欣喜地钻进齐天杨怀里。

　　过了一会儿，小嘉突然用有点沉重的声音说：“天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娶妻，我一定会离开，不会留下碍事的。”

　　齐天杨笑着说：“不会的，我不会娶别人的。”

　　小嘉又露出了笑颜，问：“真的？”

　　齐天杨叹气：“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倒是你，骗我的时候比较多！”

　　小嘉撒娇道：“那是以前嘛！我以后不会骗你了！”

　　“真的？”

　　“嗯！”

　　“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小嘉一惊，抬头问：“刚刚？”

　　齐天杨低头说：“没错！刚刚！又哭又闹的刚刚！”

　　“天哥你……看出来了？”

　　齐天杨惩罚式地在小嘉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怎么看不出来？如果我要娶别人，你怎么会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至少要找表妹打一架才对，前几天不就打过了，又哭又闹地明明就是想让我难过内疚。”

　　“那……天哥为什么还顺着我？”

　　“看看你能闹到什么程度，但看到你倒在地上时看不下去了，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你脉象虚浮不稳我还是能探出来的，所以，算了吧。”

　　小嘉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天哥，你……原谅我了吗？”

　　齐天杨叹了一口气说：“你在竹林受伤之后我答应过你二姐，无论你做错什么都原谅你，而且上一代的事情已经太久远了，我不想再计较了，我的探子也查出来你大哥正在解散翡翠宫，以后在江湖上也不会有什么纠葛，所以，过去的就过去吧！”

　　“天哥……”小嘉紧紧抓着齐天杨的衣襟靠在他怀里。

　　齐天杨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渐渐湿了，过了一会儿，小嘉呼吸渐渐平稳，慢慢睡着了，齐天杨轻轻地隔空击出一掌挥灭蜡烛，又扯落床帐，合眼睡去。

　　第二天早上，齐天杨醒来后发现小嘉依旧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笑了一下没动。过了一会儿，感觉小嘉动了一下，应该是醒了，低头看去，见他紧闭着的眼皮下眼珠一动一动的，失笑道：“别装了，醒了就起来吧！”

　　小嘉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不起，好不容易你肯抱着我了，我要你多抱一会儿。”

　　齐天杨笑道：“乖，起来吧！”

　　“不要！”

　　小嘉钻在齐天杨怀里蹭来蹭去。齐天杨身子一震，说：“小嘉，别闹，快起来。”

　　小嘉全身都贴在齐天杨身上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红着脸低头问：“天哥……不想抱小嘉吗？”

　　“想！”齐天杨很坦率地承认，“但是你身子还没好呢，我不想折腾你。”

　　小嘉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齐天杨在小嘉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说：“快起来，不然我忍不住了！”

　　小嘉翻身坐起，解开齐天杨的腰带，鼓足勇气将头凑了下去……

　　Ch29

　　午饭后，齐天杨跑到孟巧嫣的房间，见房中无人面带愧意地说：“本不该在你伤还没好时就说这个的，但是事情紧急，见谅。”

　　之后直视孟巧嫣诚心诚意地说：“你知道，我喜欢小嘉，我爹不喜欢我找个男人所以一直撮合你我，孟表妹的垂青齐某很感激，但我不会辜负小嘉的。对不起。”

　　孟巧嫣虽然早就知道，但齐天杨会当面承认还是让她吃了一惊，愣了一下后很平静的问：“我哪里不好？”

　　齐天杨说：“不是，表妹哪里都好，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珍惜，是齐某没那个福分。”

　　孟巧嫣苦笑叹道：“是我没那个福分吧！”之后自顾自地说下去：“前一阵子刚知道你俩关系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对你死缠烂打，而且当时看起来也确实是这样。我以为这种商人家的公子哥只要吓唬一下就能吓跑，没想到他用毒用暗器那么厉害，害我差点吃亏。”

　　“后来我被毒蛇咬了，他肯为我解毒我很惊讶，他一定是怕我出事你会被我爹为难吧！但即使答应了也还是要难为我一下，下刀下针时就不算了，包扎时还下手那么重。最可气的是你明明没什么大碍，他却先照顾你。”

　　孟巧嫣抬眼看了一下齐天杨说：“不过后来我也看到了，他不舒服你那么着急，甚至不顾你爹和我爹在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起他带走，我当时就决定不要嫁给你了。”

　　齐天杨叹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不用说这个了，我才不要傻傻地跟着心思不在我身上的男人呢！啊~~~不过最生气的是你这么早就来说这个了，本打算告诉我爹是我不要你的呢！”

　　齐天杨笑道：“他们还不知道，你去说吧！”

　　孟巧嫣挑眉：“真的？”

　　“嗯。”齐天杨微笑着点头。

　　“呵呵，那我就说了！”

　　齐天杨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说：“药膏，祛疤的，小嘉给你的，伤好后连涂三个月。”

　　“这小子不会害我吧！”孟巧嫣说着笑呵呵地接过来。

　　齐天杨也知道她是玩笑，说：“这是他姐姐配给他的，他姐姐医术可比他强多了！”

　　孟巧嫣有点惊讶，问：“他也受伤了？这药膏给了我，他用什么？”

　　“他说他和你不一样，女孩子毕竟爱美嘛！”

　　“好，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他。”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齐天杨就回去了。

　　之后齐宇宏提及婚事时孟姨丈总是推托，孟巧嫣的伤好了一些后，孟姨丈匆匆带着女儿和随从离开了，婚事也不了了之。齐宇宏望着他们离开的马队叹气，齐天杨和小嘉却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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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夜里，云雨初歇，齐天杨搂着怀中喘息未定的身子轻声说：“小嘉，如果你……你想……在上面……可以的。”

　　小嘉愣了一下，展颜一笑：“不用了，现在这样很好。”

　　齐天杨叹息一声收紧了双臂。

　　两人终于又回到以前那种温馨甜蜜的日子。

　　程云开来了。

　　在流水居听到下人来报，齐天杨忙起身迎了出去，小嘉犹豫了一下后坚定地跟了出去。

　　程云开明显憔悴了很多，但见到齐天杨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一只手拉着一个女子，另一只手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

　　婉贞，果真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并不十分美丽，但身上浸染着的时间打磨出来的成熟和岁月沉积下来的韵味却令人赞叹。小女儿青青由于之前生活在父亲的打骂下有些胆小怕生，不肯给齐天杨抱，但靠在程云开怀里时却显得很安心。

　　几个人坐在流水居前厅里，齐天杨和程云开在聊天，青青坐在婉贞怀里啃糕点。从一进门程云开就没有正眼看过小嘉，小嘉有点难过，但什么也没说，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原来江苏府尹答应了去看婉贞的情况就果真去了。那时正赶上程云开焦头烂额地忙着程立行的后事和程门的大小事务，想起这件事时，江苏府尹已经独自去苏州了解过情况后准许了和离。现在程云开终于忙完手头的事务，来苏州接婉贞。

　　程云开握着婉贞的手对齐天杨说：“我会娶婉贞的，但我爹刚刚过世，我们决定守孝一年后再成亲。”婉贞看着程云开温柔地笑。

　　程云开起身走到小嘉面前，小嘉急忙站了起来，程云开说：“我和婉贞的事，谢谢你。”婉贞也起身来到小嘉面前盈盈下拜，道：“多谢林公子。”

　　小嘉惊喜地连连摆手说：“不用谢，不用谢。只要程大哥不生我的气……”

　　程云开截住小嘉的话，说：“小嘉，这种事情是不能功过相抵的，我和婉贞的事，我是感激你的。但我爹的事……”

　　程云开长叹一口气说：“你曾经求我无论做错什么都原谅你一次，就是为了这个吧！”见小嘉点头，笑道：“还真是……心思缜密啊！”小嘉面露愧色，程云开正色道：“虽然答应过你，虽然当年的事我爹也要负责，但要让我就这么原谅你我做不到。”

　　小嘉低着头说：“那……我随程大哥处置。”

　　“算了吧！我杀了你报仇，再等着你哥哥姐姐找我麻烦？还是不要吧！现在我无法原谅你，将来，也许有一天我能看开吧！”

　　之后看向齐天杨说：“我要回去了，我爹一直以来就希望我能好好继承程门，没想到他死后我才能做到。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吧！”

　　第二天，程云开带着婉贞和青青回家了。

　　不久，齐舞柳带着四个月的身孕回娘家了。

　　齐天杨知道她不想留在自己夫家，就差人打扫干净她出嫁前住的听雨楼让她安心住下。十二年前的事是江志明设计的，与江御兴无关，但这次也确实是江御兴想挤掉齐天杨而继任武林盟主之位，齐舞柳对此颇为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