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开始还羡慕朗的生活,但渐渐的,他开始同情起朗来:活在金丝笼中的鸟儿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
假期里他没有再安排别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当朗的家教了。朗的父母不在家时,那些仆人也对遥特别热情,好像他们也知道,少爷对这个学长兼家庭老师比较特别,而遥本人的性格也挺招人喜欢。
也许真如朋友们所说的,如果有了一件事情做,时间的确可以过得很快,而且一些烦恼的事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假期就这样快结束了,而遥也觉得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好朋友,也许比朋友还要来得亲密。他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朗当成了亲人,像兄弟那样关心爱护他。他不想看到朗不开心的脸,所以连他自己都要保持一副快乐的样子,尽管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内心中的烦恼。
在假期的最后几天,朗的父母突然提出要带朗出去玩,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但朗却在父母和遥之间难以做出选择。
"为什么不去呢,我知道你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很久了。"遥在电话里劝朗,"我们的补习开学以后也可以进行,但你父母能空出的时间可是有限的,还是去吧。我们开学以后再见。"
朗在遥的劝说下最终和父母去短期旅行了,遥在想象着朗会开心的同时,自己又变得寂寞了。剩下的几天要怎么安排呢?遥坐在床上,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副画。"真对不起......"他站起身,走到那副画的前面,抚摸着画框,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画中的人说道,"......留下你一个人,不过,我真的没有忘了你,你呢?是不是还记得我?"
这一夜,遥又做了梦。在梦中,同样在五年前的那座山里,那条河边,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上游走去。尽头在哪儿他并不知道,尽头处有什么他也不知道,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他,一直拉着他走向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水声开始变大,听起来像是瀑布,这实在太真实了!遥明明知道自己是身在梦中,按理说梦中所出现的事物应该不会这般真实,可现在,就在他面前,一切都那么真实。他感觉到冷,因为现在山中是冬天;他看得到地上树上都是雪,因为山里正在下雪;然而就在这里,在那条河的源头,一道瀑布从高高的山崖上冲溅下来,溅起片片水雾。下游已经结冰了,而上游的水却还在流动,怎么可能?难道上边的世界和下边的世界不同吗?他走到那道瀑布旁边,伸手去摸,却闪电般地缩了回来,──那道瀑布是热的,不是一般的自然温度,而是像温泉的水一样,真真切切是热的。
这一定是梦。怎么会有温泉瀑布呢?并且就在热水的冲击下,下面相连的河却正在结冰,这是绝对违反自然法则的现象呀!因此,这绝对是梦境,荒唐的梦境,还是早些醒过来比较好。
遥这样想着,耳听得水声一下子变大了,震得他张口欲呼。"啊"的一声,他已经从床上掉下来,一抬头,看到的还是那副画。
这真是梦啊......遥摸了摸脸,忽然发觉在梦中触过热瀑布的那两根手指竟然真的是热的,比别的手指的温度都要高,真好像刚从热水中拿起来的一样。
"不可能。"遥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面前的画,愣了好久。
为什么我会做这样一个离奇的梦?遥躺在床上,脑中反复想着,直到天亮也没睡着。也许我又该进山了,或许这次能见到她。遥原本已经失去希望的心重又复活了,天还刚亮,他就收拾好东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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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山里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顶着清晨的寒风,他坐上了开往山区的车。车上除了他一个乘客再无别人,像这样的天气,这么早,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出门的。
在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司机问了他一句:"客人,您要上山吗?"
"是的,我要去写生......"
"那请多小心,现在山里下雪了,连住在附近的人都不进山了。"
"没关系的,我常来。"遥背好画夹走上了山路。
一切还如他记忆中那样没有变化,──一样的路,一样的桥,一样的小河,只不过现在都被白雪覆盖着。山里的雪已经停了,看情况应该停了有好几天了,但气温还是十分低,比城市里要低几度。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冻得够呛。在这个时候,他不由得会想起那个夏天,那堆在他身边生起的火还有抱着他的那个温暖的身体。
我一定会找到的。遥这样对自己说着,然后沿着熟悉的路径到了那条河边。正如梦中所见,下游的河水已经结冰了,可在寂静的山中,他真的听到了水声和瀑布声。开始他觉得是自己的幻听,也许是山间的风声,但仔细听了片刻,他确定那是从某处传来的声音,而非自己大脑中产生的幻觉。难道那个梦是真实的?遥加快了脚步,按照梦中的情景向河的上游走去。
在梦中,路是如此平坦易行,但在现实中,布满积雪的狭小的山路一点儿也不好走。许多路根本不是路,在没有雪的时候还能勉强上去,可现在全被积雪盖着,又陡又滑,根本毫无下脚的地方。遥已经连着滑倒了几次,衣服上全是雪。就这样走下去,等到瀑布的声音更加清晰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现在,他只能听着声音来寻找方向,至于一会儿要如何回去,他根本想都没想。
瀑布的冲击声越来越大,遥在山林间的小路上绕来绕去,明明已经听到声音,却总也走不到。真是奇怪!他有些纳闷,用尽所有的力量在雪地上跑起来,但那声音总是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就好像他在跑瀑布也在跑似的。
这不可能!遥回头望去,自己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还清清楚楚地留在雪地上,为什么就是到不了呢?难道那个地方只有在梦中才能到达吗?遥想不通。
已经是午后了,在这种树木林立的山中,午后时分光线便开始暗下来。因为地面上有雪,所以借着雪光,这山间还不算太暗。遥靠着一棵树休息了一会儿,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定了定神。
身旁不远处,那水声是如此清晰。这绝对不是幻觉,──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收拾好东西,咬咬牙,再度向那神秘的水声寻去。
再往前走,水声似乎越变越小,但周围的空气却有了一些极不寻常的改变。原本很冷的山间似乎变得温暖起来,弥漫在遥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温热的水气,仿佛前面有个极大的温泉似的。
如果这里有温泉的话,早就成为旅游景点了,但这座山空空的,根本没有人家,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温泉旅社。离山中最近的住户也是住在山脚下,离这儿还要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遥来过很多次,也从来没见过这里有温泉。
他觉得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神秘和诡异,难不成这山里真有妖怪,这也太离奇了吧!遥长这么大,鬼故事听过不少,关于各处灵异事件的报道或传说也看过不少,但还没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他一直不相信这种事,在现在这个年代,妖魔鬼怪的东西都是拿来哄孩子的。
然而就在此时此地,遥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氛。山间的景物没太大变化,周围的空气也还是那么新鲜,雪光映照着一切,可遥的心开始跳得很快,是害怕还是兴奋,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事到如今,他已完全无法回头了。
往前的路已经不能算是路,几乎全是陡坡,遥只能抓住一旁伸出的树枝向上爬,而不是用脚走。最后的路已经可以被称作攀岩了,遥实在没信心能攀过去。但就在面前岩壁的顶端,一阵阵的热气冒了出来,难不成温泉就在上面?遥越想越激动:真是大发现呀,这一趟可算没白来。既然目标就在眼前,说什么也要把这个难关闯过去。他把背包背好,望了望上面,还不算太高,抓着从岩壁上伸下来的树藤,吃力地向上攀去。他只想着怎么才不会摔下来,却没有注意到,在这样的冬季,这个岩壁上怎么还会有绿色的蔓藤。其实他早该发现了,虽然后来的一段路上仍有积雪,但周围的树都是绿色的,枝叶繁茂,根本是这个季节不该有的现象。也许是一路上所看到的反常的事太多了吧,遥并没有注意到。
当他攀到中间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人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和笑的声音。这上边有人?这本是遥内心所盼望的事情,可当事情真如他所愿时,他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地方会有人住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声音变得清楚了,那确实是笑的声音,人的笑声。当遥好不容易攀到顶端,休息了片刻向前望去时,他完完全全地惊呆了。
在陡壁的上边,山的这边,是一处极大的温泉,看起来更像是个半露天的大浴池:温泉四周环绕生长着极高的大树,长有巨大的叶片,一棵棵都向温泉中心长去,使叶片相互重叠在一起,几乎完全遮住了温泉上方的天空。这种树别说遥没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过。
遥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向那温泉边走去。透过那些树干的间隙,远处还有极为古典的房舍,看样子,这里应该是某家的庭院,而这处大得好像小湖的温泉则是这庭院中的一角。
先前遥看到朗的家时,就够惊讶的了,现在看到这样一处人家,就更觉得自己渺小了。虽然建筑布置的风格和東光家截然不同,但遥也能在心里揣测:这一家绝对不比東光家差。
他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泉边。温泉里有几个人正在说话,好像还互相嬉闹着,水气太重以至于遥完全看不清他们。
"那个......对不起......"遥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因为他看不清在水里的是男是女,要是女人可就不太好了。
还没等他问出话,温泉里的人已经发现他了:"咦?有人?"一个人向泉边走了过来。
遥隐约中觉得来人留着长头发,看来一定是女人,于是连忙转过身去,背对温泉。
"你是谁?"那个人快到遥的身后了。
遥正想回答,忽然从一棵树后闪出一个人影,一个手里拿着剑的青年出现在他的面前。遥只眨了一下眼,那个男子手中的剑就已经出了鞘,然后指在了他鼻子上,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天哪!遥活到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就好像电影一样嘛。遥努力定着神,努力在不碰到那明晃晃的剑尖的同时抬眼向前看:剑的另一头站着的男子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有理发了,但乱发下的那张脸却是蛮英俊的,外型表情也够酷够帅,两道眉毛就好像两把剑一样;他的目光通过长剑一直盯在遥的脸上,十分凶恶,好像要用目光把遥杀死一样;他的穿着则是挺传统的和服,就和住在温泉旅馆时要换上的那种差不多。遥不敢动头,只用眼睛打量他,对方的年岁也就和自己不相上下,可那种凶悍如猛兽的气势却比自己强上好多。
"你是谁?"这三个字从他嘴里问出来,比刚才那个人要凌厉一百倍。
遥觉得那把剑马上就要扎过来了,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一脚踏空,滚入了温泉。他栽下去的时候头正好冲下,一下子呛了几口水,脑子一下子就懵了。
但就在他落入温泉里的那一瞬间,就在他正好掉在那个人面前的比眨眼还快的一刹那,遥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因为马上就栽进了水中,呛了水而失去意识,所以来不及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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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遥差不多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在一个房间中了,很古典很传统的房间。虽然是躺在地上,但身下铺着柔软的被褥,身上也盖着轻得一点重量也没有的被子。──看样子这家人比较注重传统。其实现在也还有不少人家是这样的布置,但在城市里就很少见了,所以遥还是头一次住进像这样很传统很古典的房间。
他刚想起来,房间外就来了人,边走边说着什么,越近就听得越清楚。
"花夜,是你搞的鬼吧?外人是进不到这个地方的......"一个很柔和的声音用责怪的口气说着。遥听得出来,这个人就算在生气,就算说了这种责备别人的话,可语气还是很温柔。只是听声音,就已经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十分温柔娴静的人了。
另外的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要是他不小心出了事怎么办?你真是的,为什么总要给我找这样的麻烦......"遥真的很喜欢听这个人的声音,让人觉得很舒服。
"有什么关系,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很高兴吧。"对方又在笑。
听这个人的笑声,应该是个比较活泼的人。好像是这个人开了个什么玩笑,但却是毫无恶意的。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随便把外人领进这里,被母亲大人知道可不得了,还是快把他送走吧......"
咦?这两个人好像说的就是我吧。母亲大人?现在还有这种称呼,简直像在拍古装剧嘛。可是他们说话的语气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遥正在纳闷,房间的门已经开了,从外面射进的光亮让遥看不清进来两人的样子,但其中一个人的特点让遥吃了一惊:那个人穿着和服,有着一头垂地的长发。另外那个则是普通的装束,唯一特别的就是长过肩膀的头发上系了几十个圆球。开始遥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当对方走进房间,并且不经意地晃动着头,而那些圆球都发出清脆的铃声时,遥才恍然大悟:那些都是小铃铛。
穿和服的人慢慢来到遥的身边,柔声道:"你醒了,真对不起,又让你受了一次苦......"
"又?"遥忽然明白了,"上次就是你救了我,是不是?"他回想起来,想向对方问个明白,想向对方道谢,然而当那个人一走近时,一股香气就已经将遥包围。遥刚坐起身,一闻到这种好像花一样的香气,就立刻全身无力,倒回褥子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真抱歉,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必须离开。"对方微笑着看着遥。
遥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不清了,觉得自己的大脑发木,眼皮发沉,两只眼很快就要合上了。但就在最后快闭上的一瞬,他看到了对方的脸。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难以置信的一张脸,那张脸是如此的美丽,几乎近似于完美。
天哪!遥在心里惊呼着,然后又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身在山下了。他坐靠在车站牌子下,身边放着带上山的所有东西。在他的意识中,似乎自己并没有上过山,而只是坐在车站这里打了个盹儿,做了个离奇且不可思议的梦罢了。
"梦啊?"遥自言自语道。
不远处,公车已经开来了。
"客人,要上车吗?"司机打开车门,看着一脸迷茫的遥,有些奇怪地问道,"客人,您没事吧?"
"哦,是的......"遥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还转得不灵活。他带上身边的东西,慢慢上了车,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家。
那真是梦吗?遥一路上都在想着: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没错,那不是梦。遥看着家里墙上的日历,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忆着所发生的一切。那是真实的!因为的确过了一天。我当然不可能就那样过了一个晚上,所以,我看到的听到的那些全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自己的幻想,也不是在做梦。
一确定了这点,他就开始兴奋起来。他激动地跑回楼上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然后翻过身望着床前的那副画,感觉自己傻笑得面部肌肉都抽筋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他在心中不断反复地说着、叫着、呐喊着,那种高兴到极点的心情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画画儿,于是他抓过一支笔,又在本子上画起来,一次次一遍遍不停地画着那深深印在他脑海里的脸孔和笑容。
他从回到家一直画到晚上,又从晚上画到了第二天,然后竟然又从第二天画到了第三天。不知用完了多少张纸,折断了多少支笔,他精神高度集中,真的到了忘我忘世的境地,不管妈妈怎么叫他吃饭,他都听不见;就算妈妈亲自来叫他,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也可以视若无睹。遥现在已经彻底地进入了他自己的意境中,外界的事物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另一个空间的事,完全干扰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