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妃嫣

只是萧子夜是习武之人，又在气头上，哪里是他们两个文臣拉得开的，眼看着檀意映脸色渐渐发青，呼吸困难。
李傲凌大叫："萧子夜，放手，你难道想要弑君吗？"
"我奉先帝遗诏，若是檀意映实在不争气不堪为君，就杀了他取而代之，有先帝亲赐白虎为证，见物如先帝亲临。我现在腾不出手来，等下再解下来让你们看......"
"陛下年纪尚幼，到底犯下什么错，让你要动了杀机？"孟离疆还要和萧子夜理论。
"你这书呆子，还和他废话什么，救陛下要紧。"等下，是不是等檀意映死了，那还有好，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李傲凌情急之下， 猛地一脚向萧子夜膝盖踢去。
他虽不懂武功也知道膝盖是人极脆弱之处，萧子夜若是吃疼失去平衡，必要放手，可是萧子夜自小扎马步，岂是李傲凌这文弱书生能够一脚踢倒的，就算突然被袭击，也站得稳稳的。
李傲凌咬了咬牙，正想一脚踢向萧子夜下盘，然而一直一声不吭，泪眼瞪着萧子夜的檀意映，听了他们提起先帝，口中说道，"皇......兄......你终于来接我了。"
一听檀意映这么说，萧子夜心中一痛，竟不由得没了力气，松开了手。
檀意映的身子，已经瘫软了，萧子夜赶紧抱住他。
檀意映浑身无力，无法推开萧子夜，只得捉住萧子夜的手，在他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心中恨极，恨不得把萧子夜身上的肉，一口口地咬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萧子夜，萧子夜不加掩饰的直率，伤人无比，而且毫不在乎。
他心里只有皇兄，而他居然妄想胜过皇兄，结果自然只能沦为体无完肤的彻底失败者，成为萧子夜的又一个手下败将。
他其实知道他赢不了， 可是刚才他还是赌上他的全部所有，甚至把自己的命当作赌注。他以为萧子夜是不舍得杀他的，然而萧子夜......
檀意映越想越恨，眼泪落了下来，越咬越用力，伤在萧子夜的手上，但是檀意映的心，比他还要痛。
他自小没了父兄，萧子夜是和他最亲的人，一直照顾他，也算疼他，他若是有危险，萧子夜更是三番两次地相救；虽然有时候打他罚他，但是他心里总是相信萧子夜是为他好的，然而今天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骗局，萧子夜根本不在乎他，他在乎的只是檀意成的托付。
他一个活人比不上已经死去皇兄的几句话，这世上他最亲的人突然就变成了索命的敌人，虽然今天他没有丢了性命，可是最亲的人已经离他而去，在他心里那个疼他宠他的萧子夜已经死了。
他咬得满嘴都是鲜血，然而萧子夜就是不放手，檀意映竟将他手臂上一块肉生生咬了下来。
檀意映终于松口，将一小块肉吐在地下，自己也昏了过去，脖子上一圈青紫，煞是吓人。
李傲凌赶紧爬过来探他的脉，方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萧子夜顾不得擦掉自己手臂上的血迹，先把檀意映脸上未干的泪痕给擦了，然后呆呆地抱着檀意映，不知在想着什么。
"现在又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地上凉，还不快把人抱到床上去？"李傲凌叹着气一边数落萧子夜，一边让萧子夜把檀意映放在床上，赶紧让孟离疆去宣太医，给他顺着气。
过一会子，看檀意映脸色渐渐回转，方才站起来，痛骂萧子夜："看看你这副鬼样子，陛下幸好没什么大碍，不然，你还不悔得吐血？"
"我只是一时气极......"
"一时气极，你就想让陛下断气吗，你如今也不是在沙场了，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就算你有功不拿陛下当主子看吧，他年纪那么小，你也不疼着他，把他当你敌人吗？别看着陛下人没事，心里只怕是凉了，你自己想办法哄好了，别让我们难做，日日见到龙颜震怒的。"
"我......"萧子夜自知理亏，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气成那样，平日里陛下就是当着众人打你，我看你也会含笑接受的。"
"他要向玄武北国借兵来扳倒我，我怕他......"
"废话少说，萧大将军，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气陛下要对付你呢，还是气陛下和别人来对付你呢？"
没有想到李傲凌有这么一问，萧子夜一愣，正要追问。
太医到了，仔细查看檀意映，说了没事，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给檀意映上了去淤血的药，醒过来再喝点宁神静气的药就成了。
李傲凌见没事就说，"孟大人，我们就告辞，让陛下好好静养吧。"
"我想陪着陛下。"
"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倒要你来陪着，天下有这样的道理？"李傲凌说完拉起孟离疆往门口走去。 孟离疆想想也是，就跟着李傲凌走了，
只留下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檀意映和坐在他床边发呆的萧子夜。

第 24 章
檀意映醒了过来，看见萧子夜坐在自己床边，也不说话。
萧子夜见他醒了，问道，"陛下，好点了吗？"
"有什么不好的，朕想明白了，借兵这件事情确实是糊涂了，萧将军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贤臣，朕确实顽劣无知，论理，也须得萧将军教训两顿。若是将军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呢。 "檀意映冷冷道，虽是口头认错，但是显然心里还有气。"再者别说你是皇兄认定的人，便是皇兄认定的猫儿狗儿，朕这做弟弟的轻易也拂逆它不得。 "
听着这话，萧子夜心里也难受，但是刚才差点掐死他，到底愧疚，只得赔笑道，"陛下，又长大了一岁，果然是越发懂事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臣也给没有什么好送你的，给你下碗长寿面好不好？"
"哼，还长寿，朕被你吓得只怕减了好几年寿命了。"檀意映冷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头颈，只觉一阵后怕。
萧子夜只得又问他："那陛下想吃什么，只管告诉臣。"
檀意映黑漆漆的大眼睛转了转，道："想起来了，朕要吃红烧狮子头。"
"那臣这就去做。"
"不过朕既然受了惊，自然要吃一点不一样的，拿你的肉来做吧。"
"臣遵旨。"萧子夜转身就走。
"回来，你还真傻傻地去了，朕嫌你的肉酸，不然刚才早就把你啃光了。"这话一说， 檀意映自己先哈哈地笑了起来。
萧子夜看着他的笑还跟以前一样娇憨，虽然差点被自己掐死，却还是毫无芥蒂。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一阵难过，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样好的孩子，自己却差点因为一时忿怒而伤害了他。或许以及伤害了他吧，虽然他看起来没事，但是心里到底是怕的。
檀意映看着萧子夜发呆，问道，"朕刚才咬疼你了吧，还不快把你的猪蹄伸过来让朕看看。"
"没有，臣罪有应得。"m
"你也知道你有罪，那还想抗旨，罪加一等吗？"檀意映不由分说，一把拉过萧子夜的手细看，虽然太医已经包扎了，上过药了，檀意映也能想像那白纱下的伤口一定极为狰狞，因为刚才他真是恨不得咬死萧子夜的，简直是拼上了全身的力气。
檀意映低头轻轻亲了下萧子夜的伤口。
萧子夜看着他的动作，惊讶莫名，"陛下，这怎么使得？"
檀意映又笑，靠在他的身上道，"可是朕以前要是磕着碰着，皇兄都会这么亲亲朕的，他说亲亲就不痛了。朕也这么觉得啊，你呢？"
他这单纯而无邪的举动，却让萧子夜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思，更是波涛汹涌地激动起来，他能将檀意映牢牢拥入怀中。
这孩子怎么能叫人不疼他呢，然而也就是疼他而已，他一再告诫自己，对檀意映的感情只能如兄如父，不能再进一步，越过雷池。
即使檀意映一天天地成长起来，渐渐地变得耀眼夺目，自己已经不舍得转开视线，但是如果纵容自己的感情变质，只怕会亵渎了他。
"你刚才说了，朕想吃什么只管跟你说，还算数吗？"檀意映看着他生怕他反悔似的。
"当然。"看着他孩子气的担心，萧子夜笑了笑。
"据说你做鱼汤最拿手了，朕一定要吃吃看；上次在你家吃的那个木樨糕，香香软软的也很好吃，红烧狮子头也不能忘了，还有糖醋排骨......"檀意映点了一堆菜。
萧子夜自然都答应，只是笑道，"点那么多，又用过膳没多久，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国宴你也知道，讲排场讲礼仪，哪里是放开吃东西的，朕也就是意思意思，你不是要给朕过生日，自然是要陪着吃，这点东西只怕还不够吃。"
"你也不点素菜，光是油腻腻的东西，对肠胃也不好。"
"朕就是不爱吃嘛，今日是朕生日，也不能通融通融，求你了，萧大将军。"檀意映揽着萧子夜的脖子撒娇。
"就算生日，也至少吃一个素菜，就是上次臣做的那个鱼香茄子，保管吃不吃茄子味道的，好不好？"
檀意映知道萧子夜这已经是最大让步了，只好乖乖点头，"嗯。"
萧子夜就去做了菜色送来，檀意映只当那鱼香茄子不存在，一门心思进攻大鱼大肉。
"陛下也吃点这个吧。" 萧子夜夹了几片鱼香茄子给檀意映。
檀意映如临大敌地咽下，就猛喝了几口鱼汤，"还是鱼汤好吃。"
"那就再添一碗吧。"萧子夜站起来，拿过檀意映的碗，自然地帮我盛汤。
檀意映看着他温和的笑脸，想起片刻之前这人还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只道那是一种错觉。他还是喜欢这样的萧子夜啊， 连鱼汤都多喝了几碗。
檀意映虽然跟没事人似的，但是萧子夜心里却放不下，要和故友谈一谈。
并非是华美庄严的墓地，只有萧子夜当年亲手种下的桂树，因为檀意成生前很喜欢桂树。说起来这一点，他们兄弟俩倒是有些像的，只不过檀意成喜欢桂树生机勃勃，花开香郁，又可入药，檀意映却爱桂花的香甜可口，喜欢木樨糕。
虽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但是一想到檀意成贵为开国君主，连墓碑都没有，萧子夜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难过。
自从十六岁为生活所迫，入草为寇，看檀意成鲜衣怒马，年少风流，想要劫他一笔，却反而被他打败。知道檀意成与他同年，虽然出生士族，但是看不惯家族鱼肉百姓，所以离家出走，自谋生路。两人成为莫逆之交，一起经营云天寨，专劫不义之财。到如今已经有十三年了，流光暗中偷换，一切恍然如梦，发生了很多事情，然而檀意成却已经不在了。
"觉之，我来看你了。我琐事缠身，也很久没有来找你喝过酒了。你托付给我的弟弟已经长大了，长得很高，也长得很俊。我看他模样是越来越像你了，可是他的性子和你又完全不一样，虽然不一样，却也是好的，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在天上不要担心，来，我敬你一杯。"萧子夜倒了一杯桂花酒，洒在地上。
"只是有一件，我今天差点掐死你的宝贝弟弟了，今天还是他的生日呢。他虽然还像以前一样跟我撒娇，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看他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其实不单是为了他要借兵来对付我，我看他和别人手拉手心里就已经不痛快了，他性子又倔，不肯服软，一味激我，我就昏了头了。我还以为自己会保护他周全的，就算是外敌来了，我也会用手里的剑把他打跑的。，没想到却是我差点要了他的命。对不起，我明明知道那样是不对的，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对他的感情也是一样，现在就连我也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坚持多久，你说我是不是该告老回乡，离他远一点比较好呢？"
可是相爱还有离别，不是人凭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决定的事情，就好像檀意成的样子，这是他努力不想忘记的事情。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已经渐渐模糊，反而檀意映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困惑，到底是檀意映越长越像檀意成了，还是他已经渐渐淡忘了檀意成？这种感觉有时会让萧子夜惶恐，他长叹一声，"觉之，你什么都好，只是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早呢？有时候我都忍不住要恨你了，若是你还在的话，我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把。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懒得去想了，再舞一次剑给你看看吧，我还宝刀未老呢！"
微风徐来，月下桂影婆娑，长剑清冷如霜，有人的心却乱如沸水。

第 25 章
檀意映待萧子夜还是如原来一般爱娇痴缠，毫不见外，仿佛那日萧子夜差点掐死他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还变本加厉要萧子夜做这做那，孝敬他的五脏六腑。
萧子夜因了那事心里自觉欠了檀意映，也是任劳任怨，娇宠更甚以往。
一日萧子夜做了好吃的拿给檀意映，却见檀意映托着腮坐在走廊上，身子朝着内湖，似乎是在观鱼，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正出神。
廊顶上种着紫藤花，一阵微风吹过，娇艳的花瓣落满檀意映肩头，他却全然无知，一袭明黄色衣衫，随风轻动，真正是个风流绝代人。
若是女孩子看见这人这景，怕是要忍不住尖叫的。连铁血豪情的萧子夜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真是出落地越来越好了。
萧子夜看了一会，檀意映还是只顾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倒是萧子夜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无忧无虑的檀意映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带着淡淡的忧伤，像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忍不住走上前去，轻问："陛下在想什么？"
檀意映一惊，回过神来，见萧子夜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回答。
檀意映却什么都不说，一把扑进萧子夜的怀里，在他胸前磨蹭着，那柔软温暖的感觉，一如往日。
萧子夜倒被他吓了一跳，想要伸手紧紧拥抱他，奈何手里还端着给他的糕点。只得先将盘子放在一边，然后抱住檀意映，摸摸他的头发："陛下，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檀意映摇摇头，"不，朕只是在想皇兄了。皇兄离开朕已经有三年了，朕觉得好像已经有些记不得他的音容笑貌了，你和皇兄在一起比较久，给朕说说他的事情吧。"
"先帝勇武坚毅，处变不惊，是个很有气概的好男儿。"
"那你看朕像他吗？"
萧子夜摸摸檀意映的面孔，笑了起来，"一母同胞，自然是有些像的，只是陛下到底年纪还小，有时候坚毅到近乎执拗，可真让人头痛。"
"皇兄对朕一直很疼爱，他是个宽厚的人吧，那对敌人是不是也这样呢？"
"虽然宅心仁厚，但是该下狠手的时候也得下啊，只是将杀伤降低到最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在沙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啊。不过他是开国之君，自然需要杀伐决断的魄力，陛下现在治理天下还是要仁政爱民。"
"嗯，朕明白了，你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檀意映展颜一笑，似乎心头烦恼全被化解了，马上就有闲心问起吃的来。
"陛下爱吃的木樨糕啊。"
"嗯，木樨糕啊。"檀意映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可是吃得太快，一不小心噎着了。的f
萧子夜心疼地拍拍他的背，"慢些，慢些，没人跟你抢。"
到了端午节，宫中有龙舟竞渡之戏。
施旗猎猎，鼓乐齐鸣。赛船分两队比赛，每队出一艘船，在鼓乐声中角逐，谁先到达系着彩绸的终点，谁就获胜。
檀意映见赛得有趣，一时玩心大起，也上了船，一把抢过黄头郎的船桨，也要来划桨。
李傲凌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是内湖，也很深。陛下也从来没有划过，你还是好好坐着看吧。"
檀意映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只是笑道："哪有人生来就会划的，玩玩就会了。今日过节，好歹也让朕尽兴不是？怕什么，先生只管放心，这么多人，还能让朕掉下去了，再说还有萧将军在呢，朕就是掉下去了，他还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