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妃嫣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萧将军你就坐在陛下旁边护驾吧，你们谁划得好的，赶紧教教陛下怎么用力。"李傲凌只得依了他。
"大家都鼓鼓劲，有朕带头，可一定要赢啊，赢了大大有赏。"檀意映学了怎么划桨，就等着开赛。
一开始他也划得似模似样，然而到了湖中，大家划得快了，檀意映只觉一阵乱晃，使不出力来，一着急就倾着身子，想要加把劲。
萧子夜见他将身子探了出去，正要把他拉回来，他却已经掉了下去。
檀意映手慌脚乱，开始挣扎，越是乱动，喝的水便越多。
"陛下，莫慌。"这时只听身旁"扑通"一声，有个人跳了下来，溅起大片水花。
檀意映在浮沈之间，看见萧子夜的脸，只觉心里一阵无言的安宁。
萧子夜右臂一伸将檀意映搂在怀里，隔着湿漉漉的衣衫都觉得檀意映的身子凉得像冰一般，还在瑟瑟发抖。怎么会这样，已经是端午时节了，水没有那么凉啊，莫非是吓得？当下一边划水，一边抚慰檀意映，"别怕，臣就在你身边，没事的。"
檀意映发抖的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衫，紧紧绞着。他此时心绪复杂，。刚才还想搂着他从此在沉在这湖底，也算生死与共，转念一想，真要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人也只是想着皇兄团聚了，自己又算什么呢？
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人从来就不属于他，即使他曾那么想贴近。
可是他的心和眼，口和鼻都和自己没缘分，其实他再去爱惜萧子夜又有何用，就算现在萧子夜这样紧抱着自己，一旦上了岸，这个拥抱注定还是要落空的......
还是把握机会吧，檀意映从怀里摸出一支沾了毒的匕首，在水中，萧子夜的听力没有那么敏锐，何况他现在一心救自己，全无防心，檀意映很容易就得手。
萧子夜只觉腰间一痛，不敢置信地看着檀意映，然而他下垂的手还是尽力抱紧檀意映，另一只渐渐冰冷的手努力前伸，耗尽最后力气，要将檀意映抛到船上去，剧毒蔓延开来，温度在他指间流逝。他的声音轻得只有檀意映才听得见，"臣的力气不支了，不能再陪伴陛下了，陛下用劲踢臣一脚借力......"
"住口。"檀意映扔掉手中凶器，伸手点了萧子夜几处大穴，护住他心脉，不被剧毒侵蚀。为什么明明是他在伤害萧子夜，他的心此刻也在隐隐作痛？
他抱住萧子夜，眼泪无法遏抑。这渐渐冷却的健美身体是他抱满怀的心碎。
他叹气，游到萧子夜身后勒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脸露出水面，将他慢慢拖回船边。

第 26 章
等萧子夜再醒了过来，已经是在檀意映的寝宫，也顾不得自己伤势如何，先问檀意映，"陛下，你还好吧。"
"朕自然是好好的，落水不过是骗你的。"
"臣可以问陛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萧子夜，想不到吧，你有一天也会落在朕手上？可是你教过朕的，不能轻信于人，你自己倒忘了。你总当朕是三岁小孩，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依赖着你。可是当初的那个无知小儿在你的压迫下已经长大了，无论什么事情，朕都已经可以自己判断、处理、应付，不再需要你在旁指手画脚，或是管理朕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一不高兴了更是随意要打要杀，在皇帝诞辰掐完皇帝脖子还敢和皇帝笑谈长寿面，天下再没有哪个大将军做得比你更威风更洒脱了，只是你当朕是什么？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放任这样的危险留在自己身边吧？然而你到底是厉害的，朕唯恐被你察觉只好继续倚小卖小，彩衣娱亲般哄得你开心，那个娇憨痴缠，呆呆傻傻的小皇帝你可满意？不过，萧将军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后事吧。你以下犯上，图谋弑君篡位......"檀意映面无表情，只怕自己又像刚才那样心软，就让自己的计划毁于一旦。
"所以陛下设局来杀臣，你如今大了，总算有点你兄长的样子了。可是臣要篡位何须等到今时今日？皇位之于臣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萧子夜夸他，他居然夸他，这真比打他一巴掌还令人难受，皇兄是很好，可是凭什么，他就得有皇兄的样子，檀意映冲口而出，"重要的是原来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吧？"
萧子夜沉默不语。
"不让你尝尝大牢的刑罚，你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待罪之身呢？"檀意映气极，恶狠狠地说。
这人真不知道好歹，给了他几分颜色，他倒开起染坊来了，让他躺在床上，他就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被刺伤了。"不过你有伤在身，经不起这样折腾，加之到底是有功之臣，身份特别，朕也不会亏待了你。来人啊！赶紧打扫出一间通风透气的干净牢房，好款待我们萧将军住下！朕也一不打你骂你，二不废你武功，三不挑你手筋脚筋，四不给你上锁上铐，只是现在怕出意外，给你服了一点化功散，也算仁至义尽。"檀意映纵然狠得下心要萧子夜吃牢饭， 却也狠不下心要他忍受那肮脏恶臭。
"陛下，萧将军伤势未愈......"谢瑞还想帮着萧子夜说几句。
"他图谋造反，你也反了吗，有罪就是有罪，自然该坐牢，朕纵然不是好酒好肉供着他，难道还能少了他医药不成？"檀意映眼睛一瞪。
谢瑞哪里该敢多言，只好命人将萧子夜送到大理寺。
正要出门，檀意映又大喝一声，"等一下。"
谢瑞回过头来，等待着他的进一步指示，以为他回心转意。
檀意映却咬着牙努力镇定，扑到萧子夜身边，腰上解下一块白虎玉佩来，"这个东西朕得拿回来......省得哪天丢了性命......"
萧子夜本来一直一声不响，任凭他发落，见他抄走玉佩，猛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似要把他盯出个洞来，"臣自然罪该万死，无话可说，只是此乃先帝遗物，还望陛下念着手足情深......"
檀意映双手颤动，捧着玉佩，"他自然是朕的皇兄，你纵然再心心念念，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现在还要来教训朕？马上带他进大牢。"
他的眼神在询问，你没有别的话了吗，申辩，哪怕怨恨？只要不是提皇兄，我都是可肯听的啊。
然而萧子夜只是别过头去，没看到那渴求的神情。
檀意映也不再言语，默默看着他被架走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世界不再以萧子夜为中心，而萧子夜陪伴了他三年，一下子就离他远去。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徒然心烦，挥手令在一边伺候的众人都退下。今日他已经承受的够了，刚才真怕自己当着众人失态。
真卑劣，他竟然设计了萧子夜。当然，这些都萧子夜教他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对敌人仁慈就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以前的那些好日子再也不会有了，那个会看着他吃饭逼他吃不爱吃的素菜，会带他外出游玩骗他喝醉，却也会帮他温柔洗澡的萧子夜不见了。
其实萧子夜待他的种种，未必是假，只是他贪心地想要更多，他想要的萧子夜，不是皇兄托孤的旧日战友，不是亦师亦兄的亲信大臣，而是他一个人的萧子夜。
可是事到如今，他后悔也已来不及了，檀意映无语地跌坐在地上，绸缎一般的乌黑长发，散乱铺满一地，他把头埋进发中，把脸贴在地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萧子夜曾经为他梳过头发，穿过衣服，但是以后再也不会了吧，他们各自走错了一步，只能错过。

第 27 章
萧子夜到底是朝中重臣，他为人又很慷慨豪迈，虽然得罪的人不少，为他说话的人也不少，得知他被檀意映拘禁，纷纷上书请求檀意映开恩。
然而檀意映恼怒萧子夜本人一声不吭，别人再怎么说话他都置之不理。
孟离疆性格直率，干脆直接入宫面圣为萧子夜申辩说，而且也料到檀意映必然勃然大怒，先来和李傲凌交代后事，"这次陛下怕是动了真怒，他性子执拗，既然主意已定，拂逆他的人必是重罪，连萧子夜也不例外，何况是我。然而萧子夜一代功臣，罪不至此，我不能让陛下承担杀功臣的恶名。我乃是平民出身，没有汗马功劳，今日贵为丞相，倘若不能以死谏诤，有负社稷！但是家中尚有老母......"
"痴儿，你既然知道他性格，如今正在气头上，还巴巴地送上去干什么？"李傲凌劝道。
"那也不能让萧将军坐在牢中不理？"
"说不定，萧子夜还很享受呢，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浑水不要去趟为妙。"
"越说越不像话了，难道生死之事是儿戏吗，我这就进宫面圣。"孟离疆被气得不清。
"呦，连老母都不托付给我了，还真失落啊。行了，你既然要去碰一鼻子灰，我也就不拦着你了，只管放心去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逢年过节我会给你烧点纸钱的。"李傲凌大笑。
孟离疆被气走了，直接去见檀意映，"臣以为，萧子夜尽忠报国，秉公处事，自他成为顾命大臣以来，侍奉陛下更是尽心尽力，这些天下的有识之士都是知道的。然而他身居高位，又深受陛下信任，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难免有人眼红挑拨，非议和责难四起，谗言接踵而来，还望陛下明察。若是因此遭到惩罚，只怕先帝在地下有觉，也会在墓中忿恨。"
檀意映听到这些惨然变色，"什么挑拨谗言，难道朕是昏君不成？当日萧子夜掐住朕脖子的时候，莫非你不是亲眼所见？"
孟离疆见状，也知多说无益，这一桩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萧子夜全无过错，只得退下。
李傲凌见他灰头土脸的，大笑，"就知道你是这样下场。"
"那你去试试看啊。"
"且看我的手段吧。"李傲凌全无惧色，拎上秘密武器就往宫里去了。
檀意映一见李傲凌，沉着脸道"朕猜你也是该来了。"
"陛下猜臣来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那臣可真是不明白了，请陛下喝茶难道还要选个黄道吉日不成？所谓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是臣少年时自己乘船在朱雀南国扬子江心取来的中泠泉水，一直珍藏舍不得喝呢，近日得了朋友送的齐山云雾，合该用这水来配。如此佳品，臣不敢一个人偷喝，才特意请陛下来喝的。"李傲凌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茶罐。
檀意映也只得道，"难得先生有心，朕让他们上茶点吧。"
几色果子摆了开来，李傲凌为檀意映斟茶，在小巧的瓷杯里只倒了七分满。"浅茶满酒，酒要满，臣非酒中人，不知其所以然，至于茶要浅，有个道理，留得三分人情在......"
"你还不是变着法子来为萧子夜来说情......他想要掐死朕的时候，难道有念着一点情份吗！"檀意映知道李傲凌的意思。
"这是陛下说的，臣可没这意思，其实臣是来上本参萧子夜的，他有三大重罪。"
"这倒新鲜了，你说来听听。"
"第一、他既然口口声声念着先帝，可是先帝大去之时，他没有以身殉主，此为不忠；第二、他身为武将有拔山之力，在掐住陛下脖子之时，却未能一举成事，此为不明；第三、当日在水下，他明明有机会挟持陛下，但是白白错失良机，此为不智。如此痴愚之人，简直是浪费我朝俸禄，还望陛下早日为国除害，不，谋反大逆按律应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凌迟？"檀意映倒被说懵了，这几日大臣们天天求情，他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原来谋反是要凌迟的，他咬下萧子夜一块肉，已觉心痛欲裂，难道还要让人在萧子夜身上剜上千百刀，刀刀须见血掉肉，还要用大白瓷盘将其贴在上面供围观的老百姓鉴赏。
这简直是想也不能想的，檀意映心中一痛，直觉地摇头。
"陛下觉得不合适，那就车 裂好了，很简单，就是把受刑人的头跟四肢套上绳子，由五匹快马拉着向五个方向急奔，把人撕成六块，很轰轰烈烈吧，也适合萧子夜的性子，一代门将常年驰骋马上，到头来也算个佳话。 "李傲凌还越来越起劲了。
"住口！"檀意映听不下去。
"陛下若是嫌这个太暴烈，还有风雅的，檀香刑好了，檀木棍子直接从嘴或下面插进去，整根没入，穿破胃肠，让人死得苦不堪言。 檀木还要在油里浸泡多时，省得木头吸血而使刑犯在饱受痛苦前死去......"
"别说了！"檀意映忍无可忍。
"陛下既然心下不忍，就念在萧子夜好歹是有功之臣，给他个痛快，鸩毒一杯或者三尺白绫......"李傲凌还在那里下猛药。
"朕没说要杀他。何况他是顾命大臣，有罪也不可以加刑。"
"萧子夜实在罪大恶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么陛下就将他流放或者罚做苦役，这样不杀又不放的总不是办法，对天下万民也要有个解释吧，为什么萧子夜一夜之间就从大将军变成了阶下囚？"
"......"檀意映沉默不语，心想我对他不杀不放的就不是办法了，那他对我好又不是真心实意的，就是办法了？
"陛下其实舍不得吧，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上哪里找去。"李傲凌看他表情，知道他心软了，连忙说道，"先帝弥留之际，拉着陛下的手交到萧子夜手中，说他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牵挂陛下和萧将军，判望萧子夜多多管教，敦促陛下成才，也望陛下事之如兄。这些话虽不是臣亲耳听到的，但是听叔父说起也觉感动。萧子夜纵然有错，还请陛下念在他是无心的......"
"他姓萧，朕自姓檀，与他本没有血缘亲情，如今顾虑自己的生死都来不及，还谈什么事之如兄！你还不给朕退下。"檀意映勃然大怒，再不肯跟李傲凌多话。
李傲凌也自悔说错了话，这一番努力全都白费了。他原本指望以情动人，但是不料却戳中了檀意映心里的痛处，看来以后还是少在陛下面前提起萧子夜是受先帝之托为妙。

第 28 章
萧子夜头痛宿疾发作，虽然他如今已经是阶下囚，大理寺的官员知道他和檀意映素来亲近，到底不敢怠慢，急忙报了上来。
檀意映一听那还得了，情急之下，急忙送医送药，太医回禀说萧子夜这病一时半会也是治不好的，只能拿药压着。
他大发雷霆痛骂人家是庸医，就自己杀到大理寺。
看见檀意映突然到访，萧子夜并不惊讶，很自然地说，"才几天陛下怎么就瘦了？没有人押着，又没有乖乖吃素菜吧？"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檀意映呆了呆，这根本不像反目成仇的君臣在狱中相见，依然是兄长拿自己任性的弟弟没辙，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来探病的。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头痛好点了吗？"
"老毛病，死不了，陛下别担心啊。"
"哪能不担心，太医说你发作起来疼痛难忍，还说要好生保养的。都是朕不好，把你关在这大牢里。"檀意映突然想到这点，虽然这间牢房其实并不黑暗潮湿，相反在他特意关照下还被打扫得窗明几净，然而到底比不得将军府，不免心下愧疚，"来人啊！还不快给朕搬来最好的花梨木大床还有锦被，不，不，你是病人，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这样腌臜，你怎么受得了？"
看他蹙着眉，眼里分明闪着心疼，萧子夜反倒笑道，"臣是带罪之身，若不在大牢里尝尝刑罚的滋味，只怕陛下心里腌臜极了。" 因为腌臜除了有不干净的意思，也可以形容心里别扭不痛快。
檀意映听萧子夜拿自己当初原话来回复，不由嗔道，"朕是担心你呢，你倒来打趣人，朕知道你也受了委屈了，先不跟你计较，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快去沐浴更衣吧。这里呆久了，就是好端端的人也憋出病来。"他此时担心萧子夜病情，就是萧子夜打趣他，他也不觉恼怒，真正心疼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