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哥......"
"我是知道他,他万万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一阵懊恼,关了我。倘若如此,你和兄弟们也千万不能再聚在一起,我当初是怎么劝说你的,你记得吧,岂能为了萧子夜一人而牵连大家?而且他虽不能拿我怎么样,迁怒你们却是极有可能的。大家都好好地活着,我就是被他关起来也都各得其所。但愿你念着你我的情义,不要令我担心伤。"
萧子夜交代完这些,翻身上马,直奔京城,不料在宫中回廊上撞到人
"对不住,我有急事。"萧子夜道完歉,匆匆的身影也没稍作停留。
"现在倒是急了,早干吗去了?" 低幽而动听的声音飘来,话中竟似大有深意。
这问语成功地令萧子夜留下,萧子夜这才正眼看向那人,一个男子竟然穿着一袭紫衣。
紫色最难穿得好看,皮肤一定要雪白,样貌身段亦要绝顶,最要紧是还要有妖娆的气质。寻常女子都不敢轻易尝试,何况是男子,然这男子穿在身上,就是仪态万千,像一朵夜游的牡丹......
好美的人。就算萧子夜心中急切,也忍不住暗暗赞叹,简直是惊世骇俗的美丽。
而且他腰间还系着一条明黄色的汗巾,汗巾随风飘动,就更见几分调皮俏丽,但是明黄色,世间除了那人谁还配用?要知道汗巾虽然是小东西,却是贴身之物,轻易不给人,除非是用作礼品送给亲近之人。
这男子和檀意映什么关系,萧子夜不免心生疑窦。
"我是京城当红的小倌姚夜,常奉召侍奉陛下,陛下亦对我恩宠有加,故将汗巾解下赠我。萧王爷在北疆呆得久了,这些事情原是不知道的。"姚夜似乎看穿了萧子夜心思,朱唇微启,隐隐的笑,淡淡的媚,奇美的黑眸却并不柔和,反而带着嘲讽。月下伊人艳丽绝俗,令玲珑清澈的月光的黯然失色,美丽荡然无存。
萧子夜打量着人,姚夜也在打量他,看这男子满面风尘、两眼深凹,头发零乱,虽然狼狈,但是剑眉上扬,那种无可形容的气势仍在,他犀利的双眼简直可以让人全身忍不住的发颤。看来只是赶路赶得及了,没有收拾自己的形容。
他常在檀意映身边走动,自然立刻想到这人是谁,于是一边说,一边把玩着自己腰上的汗巾,还对萧子夜抛了一个媚眼,那样明目张胆的媚惑。
"你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放肆轻佻?"萧子夜冷冷地看他,这人真是好胆色。
"哎呀呀,难道王爷不知道有种说法叫恃宠而骄,小人得志?"姚夜娇笑阵阵,全然不把萧子夜那可以杀人的眼神当回事。他身高不及萧子夜,然而一双美目直直打量着萧子夜,全无惧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萧子夜,但是这男子身上的气息他却不陌生,充斥朝野殿堂,盘踞檀意映心扉的丝丝缕缕,都是这个人的气息。微弱稀薄,若隐若现,但是确实无处不在。他虽然远离,但是他的影响力却不可磨灭,所以他越发要刺激那人,"你是萧子夜又怎么样,也不过是已经失宠的旧欢而已。"
"别胡说八道,我看着他从小长大......" 语气看似温和,言辞有力但是已经带上威逼感,原本俊朗的脸上已经带上寒意。
"是啦,你不过就是爱屋及乌,连旧欢都算不上,照着先帝遗命带大了陛下,如今陛下就把你一脚踢开了。" 可惜对姚夜效用不大。语言像他的美貌一样震撼人心,简短尖锐,聪明透彻,而且完全不在乎得罪别人。是因为陪在檀意映身边久了,学会的吗?
还是如他所说,他根本就是一个有恃无恐,仗着檀意映的宠幸?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萧子夜不得不压下心头泛起的杀戮欲望。
"当然大大相干,虽然你是个笨蛋,白白把他拱手让人了,我才捡了这个大便宜。然而其实你也不可自拔地爱着他,只是用错了方式而已,我真怕你哪一天又突然想明白了,回来和我抢人,那我这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可怎么办呢?萧王爷,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大富大贵什么都有了,才闲到自以为了不起压抑自己的感情,也不管他是不是高兴。可以我这勾栏里的贱人,好容易才攀上了高高在上的君主,当然要变着法子哄他开心,您不知道啊,刚才他枕在我大腿上说他喜欢我,因为我令他笑......"
"他的快乐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那么我至少努力带给他快乐,你就当个忠心耿耿的好臣子,不要逾越。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好好消受。" 姚夜笑得花枝乱颤。
萧子夜再不像和他废话,又迈开脚步,他急着要找到那人。
"他在庭中赏月呢,你快点去吧。"姚夜见萧子夜如此心急,也卸下了些许敌意,说了句真心话。这男子是危险的,却决不会对檀意映构成威胁。那么,就助他一臂之力吧。
"你?"萧子夜大惑不解,这人虚虚实实,大步迷阵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当成宝贝的,人人就要稀罕吗,陛下虽然好,我却更看中他的钱财,世上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婊子无情,难道我就吊死在他一棵树上?这身子就是不卖也会老的,还不如多捞点钱不是?"姚夜冷冷丢下一句离去,刺痛萧子夜,其实也没有放过他自己。他用夺人心智的魅声鄙夷着自己空前绝后的美丽。
萧子夜看他连背影都那么风姿秀丽,在这雕梁画栋的静夜长廊上,他和一个奇异的美男子擦肩而过,但是他心思却只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他在走廊上急切穿行,为了找到那只胡闹的小花豹--这偌大庭院的真正主人。
王国最高统治者一个人望月而坐,尊贵而单薄的明黄色丝袍反映着月光的清冷,萧子夜看他身形越发清瘦,正要开口。
檀意映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道,"夜夜,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说还有一只猪在等着被你宰......"
突然看见是萧子夜,倒愣了一愣,不禁笑道,"是你,你来得倒快,我以为还要再几天呢。"
"可惜没有来得更快,没有看见刚才醉卧美人膝的香艳呢。"萧子夜听他唤那人夜夜这样亲近,又想起刚刚那人种种言行,心里难免有气,说话自然带着刺。
"那我如今醒掌天下权也掌得不错,就是醉了和个美人调笑几句也不算出格吧?倒是你蓬头垢面的,又青着一张脸,怪吓人的,我帮你擦擦,咱们好好喝一杯。"
檀意映也不生气,走了过来要给萧子夜整理头面。
"我自然是蓬头垢面的, 要喝就跟你那粉头夜夜喝去。 你知不知道我这半个多月是怎么过的?日夜兼程在马上颠簸,‘叶子'又不在了,寻常马儿禁不住那么赶路,一路换马,我看它们累得不行了想摸摸它们安抚两句,还怕你病重等不及,只盼着你早点好起来,结果你好好的在这里和人喝花酒......"他狠狠瞪著檀意映,眼睛里全是红丝。
"你这人好生没意思,你都说了盼着我好起来,如今我好好地在你面前,你倒不乐意,还指望看我病怏怏的啊?"檀意映扑哧就笑了。
"笑吧!微臣告辞了。"他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去。
"萧子夜,你到哪里去,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在你心里我也不过是一头待宰的猪!"萧子夜怒气冲天,
檀意映拉住萧子夜,刚想哄哄他,突然喉头一甜,赶紧举袖掩唇。
萧子夜正在气头上,猛地推开檀意映的手,檀意映本来自己身子难过,又全无防备,一下子就被他推了老远,跌坐在地上,右手还捂着嘴不肯放开。
"陛下,没事吧?"萧子夜见他跌了,倒是心疼地过来要扶起他,却见他指缝间已经露出血迹来,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冲过去,"你捂着什么?"
檀意映也不答他,只是摇头,萧子夜就要把他手扳开来看,檀意映如何肯依,但是萧子夜力气比他大,一下子就扳了开来,刚好檀意映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萧子夜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温热鲜红的血,溅在了两人的衣服上。
嗽了片刻,檀意映脸上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自嘲地苦笑,"现下你知道,我不是骗你了,怎么还是苦着脸,该笑一个了不是?"
"你还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快给我宣太医。" 萧子夜心痛地拿自己袖子给檀意映擦着脸,也不顾自己身上都是血迹。
"已经到了这地步,还宣什么太医,你抱我进去吧。"
"陛下......"萧子夜抱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吗。刚才我连你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出来了?" 倒是檀意映 若无其事吐出这几个字,目光却不曾离开萧子夜。并非嘲讽,他说话的语气仍是一贯的直率,神情却不平静,似乎隐忍巨大的痛苦。
第 35 章
"其实我这一年没有见你,很想你的,可是当你开始怀念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多半是因为你已经回不到那个人身边了。你很快就要摆脱我了,开心吗,我记得那时在哥哥下葬那日之时,你就说要是我死了,是哥哥活着就好了......"
"陛下,这种糊涂话还提它做什么?"
"不糊涂啊,你自然是对的,我是样样都比不上哥哥的。你还记得那年你因为救我被马压伤吗,其实都怪我没有听你的话及时跳到你的马上,若是哥哥的话就不会了。更不用说他突围去救你,我却将你逼入困境......"
"你自然有你的好处,何必要和他比......"
"纵然有好处,你也看不到......"檀意映轻叹一声,"不过,如今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撑不了多久,把这天下还给你吧......"
"你说什么傻话?"i
"王者之位,本该贤者居之,你在北疆这一年的政绩人人有目共睹,现在就是登上大宝,也无人不服。何况本来就是你和哥哥打下来的江山,我何德何能霸占了这么些年,到死了......"
"你才几岁的人,才一点点病就有这样傻念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萧将军果然是见惯生死的,吐血吐得这样了,还只是一点点小病。"檀意映自嘲道。
"就算是现在略病得重些,你只要肯好好养病,就是一日二斤人参,宫里又不是没有。都是那些奴才见我不在了,就欺负幼主,也不伺候周到,从今天起万事我给你打理,你只管好生养着罢。" 萧子夜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急的浑身直冒汗。
檀意映倒笑了:"不是你看着管着的幼主了,已经十七了,是个少年郎了。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所以你还是赶紧接了诏书,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应变。" 他这一笑,大有昔日调皮意味,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到底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要这样糟蹋自己?"萧子夜听了这话只觉心痛至极,这人是在为自己交代后事吧,然而他全不在乎。
"没有。" 檀意映别过脸,声调没有起伏的。
"到了这份上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你的病我不知道吗,就是那日在水里冻着了,也没有冻得多厉害,我在北疆天天给你寻医问药,你若是有好好吃了,也不至于到了这地步。"
"原来那些药都是你求来的,我还道傲凌怎么转了性子,那么婆婆妈妈的,天天逼朕喝药。"
"那些药呢,你喝了吗?"
"刚开始喝了两幅,喝多了那么苦,谁要喝,自然都偷偷倒了。"
"我就知道你嫌苦,不是让傲凌给你送了木樨糕吗?"
"木樨糕我早吃厌了,见了就想吐。再说那些药就是喝了救回性命来也是白费,我只觉得了无生趣。"檀意映疲惫地闭上眼睛,累得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了。萧子夜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吗?
"你是一国之君,什么都是你的,怎么会没有意思?"
"你不是我的,得到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其实你说得对,什么都是我的,只是我笨到自己不想要。你没有看见过夜夜吧,若说样子,比他美的那是没有;若说会讨我欢心,你越发不能比。你刚刚离京那会,我怪无聊的,就让他进宫来陪我,那么一个尤物,我脱了他衣物,但是就是做不下去。然而他那么美,男人终究好色,看看也是好的,不时召他来聊天解闷,他又聪明伶俐,常逗我笑,我就和他打趣,我要爱上他了。他却说那个要我哭的人才是我心头爱。唉,真不知道你哪里好,脾气那么大,待我也不是全心全意,或许是上辈子欠了你......"
"你才是我上辈子相欠的人吧,好端端的,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我心疼吗?"萧子夜此时也顾不得再和他计较姚夜的事,只有一腔真情流露。
"你待我是好的,若是我们就像宫中失火那晚就好了,你是我最宠信的大臣,我是信赖你的君主,可惜我不想你仅仅是我的大臣。然而我们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缘分的,我太贪求了,反倒把事情都搞砸了。可惜你的雄才大略就陪我玩了一场家家酒。"
"我也是喜欢你的......"萧子夜被逼得急了,冒出来一句。
"是啊,是兄长对幼弟的喜欢,是爱屋及乌的喜欢,也只是喜欢罢了。"
"不是的,你记得那日你放火烧我家的门,结果我们和好了,你要和我连床夜话,结果却自己睡着了吗?其实那一晚,我就对你起了欲念,但是我想这是不对的,所以反而开始疏远你......"
"那么你是说其实你早已洞悉自己对我的感情,却从来没打算正眼相看?"
"不是这样的,是我笨,我认为这样......"萧子夜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就是觉得对不起我哥,所以我那日引诱你,你也以此为由推开我,在你心里我始终是比不上哥哥的。你会学马叫给哥哥听,我死后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最喜欢你,但是喜欢的事情,真的只有看中意,没有做中意,何况我又做得不如哥哥?我只求你把我葬在哥哥旁边,也不用立碑,也不要你记得,以后你去看哥哥的时候,我就当你也来看过我了,很傻,是不是?"檀意映替他省了事,吃力地放声大笑,黑瞳中有着杜绝一切语言的厌倦,以及诡异的期待。
这本来就是哥哥和萧子夜的事情,他为何要莫名其妙地跑来,妄想另起炉灶,结果却沦为体无完肤的彻底失败者。
他爱上一个人,努力地想要捕捉,却终于从他指尖无声地掠过,无可挽回,一切原是命中注定吗?然而他终于可以撒手不管了。
萧子夜惊讶地看着他眼眸中竟然有些许解脱的喜悦,为什么会这样呢,不由得哽咽道,"傻孩子,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在内湖捅我一刀,为什么让你强要我,我是......"
他对檀意映自然不是没有感情的,若是他肯老实对自己承认,他就该知道,他对檀意映的感情只怕比他自己想像得还要深,只是檀意映是檀意成的弟弟,他觉得这样和檀意映在一起是不对的,怎么敢放纵自己。
"你这是哄我呢,不过我也受用,你知道我长这么大最开心是什么时候,就是我摆摊遇到了恶狗,你把我抱到‘叶子'上,还做东西给我吃。可惜,我害死了‘叶子',我已经四处寻来骏马,有一匹和‘叶子'血统很近的,虽然没有叶子那么神骏,你只管骑骑看。若是不满意的,还有别的呢,满满一马厩。还有我的‘狂龙',他性子烈,但是马是好马,我近来身子不太好,也冷落了他,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若有空就自己遛遛它,若是不行,就找人来遛他,骑术要好,别打它骂它。"
"意映,你别说这种话了,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萧子夜搂着檀意映,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