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默沉声喝道,凌少涟则从椅上起来站到陆君默的身侧。片刻后,两侍卫押着一人进来。其实说押并不合适,那人似乎并没有抵抗,当先走在侍卫之前进入御书房,那闲适的样子仿佛在自家闲逛一般。
陆君默细细打量着站在阶下的男子,一身黑色夜行衣,身材中等,长发细致的束在脑后,脸上带着银白的铁面具,长身而立,不下跪也不行礼,在身后侍卫的虎视眈眈下竟无一丝紧张。
陆君默眼中掠过一抹深思,挥挥手将侍卫遣退。
"谁派你来的?"
黑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微微弓身将信双手递出。
"我家主子派小人向灵尧国皇帝陛下问好!"
声音隐在面具之中,发出‘嗡嗡'之声,完全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陆君默和凌少涟闻言大惊,听这口气,这人的主子竟不是灵尧人,而且敢派人直接向皇帝呈信,恐怕身份也不简单。
凌少涟下阶将信接过,仔细检查了是否有毒,然后交给陆君默。
陆君默展开信细细看过,顿时脸色大变!这封信,竟是坤云大皇子洛真言亲笔所书!
看完信,陆君默将之顺手交给凌少涟,眼神熠熠的盯着黑衣人,那犹如实质的眼神仿佛利剑般想将对方看个透,而那黑衣人却似乎没注意到一般,毫不在意的与陆君默对视。
"莫寒天当真就是洛离?"
"千真万确!"
"你是他身边的人?"
"是!"
"你认为,仅凭一封信就能让朕信了你?"
只要有心,想假冒笔迹和太子印并非难事。更何况这人是洛离身边的人,谁能保证这不是他的阴谋!
黑衣男子轻笑:"陛下无需信我。陛下只要相信这件事对您,对灵尧而言是有利无害!虽然小人不愿承认,但那洛离确有治国之才,这几年坤云在他的手中国力大盛,蒸蒸日上,但这对陛下而言恐怕不是个好消息吧?我家主子想除去洛离以登大宝,而陛下亦想除去洛离以夺天下,既然如此,何不助小人一臂之力呢?且我家主人在信上说的明白,如若他日能登上帝位,愿与贵国结为同盟共取乾翔。至于之后的事,全凭陛下圣意,也不需小人多嘴了吧。"
"听你这话,似乎并不在意日后朕若夺得天下后你家主子的下场?"
"与我何干!我的目的,只有洛离而已!"
语气森冷,如冰似霜,暗含杀气,直若刀锋!
陆君默沉吟,扭头与凌少涟对视几眼,然后看向那黑衣人。
"你要朕如何帮你?"
见陆君默言词中有松动,黑衣人大喜。
"陛下只需派出大内高手在小人行动时牵制住洛离身边暗藏的影卫即可,其它的,由小人来做。"
"朕听说那洛离武艺超群且百毒不侵,你如何能得手?"
"小人自有办法!以前的洛离冷心无情,确实难以下手,但如今,他有了最大的弱点,只要控制住那弱点,不怕洛离不低头!"
弱点?
陆君默心思百转,一张俏容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轻尘?"
黑衣人点头。
"你敢动轻尘!"
陆君默一跃而起,拍案大怒,震的案上笔墨直跳。
低哑的笑声自面具底下传来,悠悠的透着鬼气,衬着那全黑的夜行衣,竟仿佛是阴司地狱爬上的恶鬼。
"如果陛下甘愿为了个舞轻尘放弃这等大好机会,那小人也无话可说。"
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却满含讥讽之意。
没错!放在他眼前的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作为一国之君,他无法不计一切的对付洛离,毕竟那人如今是坤云实际的掌权者,一旦暗杀不成,恐挑起两国纷争。但如今竟有人自动请缨,而且还是坤云大皇子,当真是天助我也!大皇子洛真言不过一阶莽夫,如果能顺利除去洛离,无疑是在雄霸天下之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即便不成功,他也可将此事推的干干净净,让他们坤云内部自相残杀,而他则坐收渔人之利。这等机会,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只是,轻尘......
陆君默沉思半晌,猛然抬起头来,浑然霸气中是抛却一切的绝然。
"朕不管你怎么做,朕要轻尘活着!"
黑衣人弓身:"谨遵圣意!"
要轻尘活着?也就是说,即使受点伤也不打紧吧!舞轻尘啊舞轻尘,你就是再有魅力,在君王的眼中,也终究比不上称霸天下的诱惑啊!
陆君默朝凌少涟使了个眼色,凌少涟会意,将手中的信笺收起。
"今日吾皇并未收到任何书信,只有我一位至交好友因最近家中遭贼求我抽调几名王府守卫帮他护院,仅此而已!就不知兄台何时需要这些守卫?"
"三日内,以火为信!请静候佳音!"
说完,黑衣人退出御书房,悄无声息。屋外,乌云密布,明月恢暗,猛的一阵夜风,吹散如幕乌云,现出皎洁月影,只是,月冷如冰!
番外 友
我记得,那天的天空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的仿佛最天然的宝石,飞鸟在其上轻巧的掠过,却留不下任何的痕迹,瞬间便被那湛蓝的颜色所吞灭。
风微微鼓起,扬起少年沾满血迹的蓝色衣衫,仿佛蔚蓝的天空中盛开的鲜红的彼岸花,舞动着噬血的妖娆。他浓色的眉轻轻的挑起,嘲讽一般看着倒在他脚下的人,然后,抬眼,孤高绝傲,竟是仿佛神临般的尊贵。
他收起手中的剑,毫不在意的踏入血泊,血色的脚印随着他的步伐直朝着神殿而去。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脚下呻吟哀嚎的众生,血流成河,白骨遍野!
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他坚定的踏入神殿,站立在神像之前,并不下跪,只是高傲的仰视那被国人尊崇的传说中的神灵。围观的人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不敬神灵者,当斩!
而我却从心底里觉得这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本就如神祗一般,何需下跪!
少年伸出手,摸上被贡奉在朱雀雕像口中的‘朱雀印',那平时从不让人靠近的神印刹那间崩射出耀眼的光芒,红色的灵光中,朱雀由火中展翅高鸣,环绕着他的身体盘旋三周,而后直冲上天。于是,他,洛离,以十八岁稚龄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坤云新的国师,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国师!
"接着!"
暗绿色的酒壶在空中划出浅淡的痕迹落在他的手中,他举壶,仰头,很是豪迈的猛灌了一口。
没有了白日的喧闹与吵杂,这‘试神场'显得分外的安静,上面的血迹已被清洗的干干净净,一点都看不出这儿曾经为了争夺国师一位经历过残酷的比试,只是,在那微微抚过脸庞的晚风中,我仿佛能嗅到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听到那临死前兽般的哀鸣。
慢慢将视线投注到坐在石阶上独自喝酒的洛离身上,那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少年该有的天真烂漫,而是仿佛老僧入定般的淡漠,仿佛无波的古井,深邃的看不到底。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成为我的朋友!还是说,那根本就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呢?
我的父亲是游走于三国之间的珠宝商人,因为母亲早逝,我一直跟着父亲四处奔波,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自认是阅人无数了,可是,当我第一次见到洛离时,还是吓了一跳。不,不是被吓到,而是......恐惧!对,是恐惧!
那时的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正被十几位高手围攻,多年的流浪生涯告诉我,有时候,别人的闲事是管不得的,所以,我只是躲在一边观看。
那个少年手持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剑,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的不存在一般......只在每一次的轻挥慢挑间现出细长的血线,而后,必定会有一个人哀嚎着倒地。
我越发的放心,这个人,是高手!
蓝色的衣衫翻转着,犹如伸展的翼,扬起,然后伏下,起伏之间便轻巧的夺去人的生命。原来看戏的心情渐渐收起,我凝神看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仿佛有无尽的玄妙蕴藏在那慵懒而随意的动作中。
然后,那一刹那,那个人忽的扭头,悠深的眼与我的视线有一瞬的交汇,我的后背猛的蹿上一股寒气,动也动不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深邃,冷然,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仿佛此时在敌阵中翩然舞起死亡之舞的不过是抹幽魂。淡薄,轻灵,却也冰寒的好似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我的灵魂仿佛被吸入那无波的深潭,挣扎着想要脱出束缚,却冻结了身躯,终究只能无力的沉沦。
只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已归于平静。那个人踏着满地的断臂残骸,在衣袂起伏间与我擦身而过,仿佛我的存在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石。
"等......等等!"
我猛的回过神,不要命的追上去。然后......
苦笑着,我举起手中的酒壶,辛辣的酒刺激着味蕾,顺着咽喉而下,直辣的五脏六腹暖烘烘的。
然后!屁个然后!我是上辈子欠他的,才会发了神经的天天追在他后头,死皮赖脸的想当他的朋友!朋友!我跟他认识快半年了,那家伙可从没承认过我是他的朋友,每次都冷着个脸,当我不存在,唯一庆幸的是他没直接拿剑斩了我,这也是我敢一直缠着他的原因了。
其实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非他不可?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我的朋友可以说遍布三国,为什么就非得跟在他后头受气呢?或许,是因为那眼神吧!我从未看过有人的眼神可以那样冷,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有时候我会很惊恐的想,他的心里,是不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人,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死?我想看着,用我的双眼见证他的一切。当尘埃落定,他,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
身边的动静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洛离不知何候已站了起来,仰头看着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天空,蓝色的衣衫微微翻动,上面已凝固的血迹活了一般翩然起舞,在暗夜中依然刺目非常。
"血腥味......"
他莫名其妙的低喃了这么一句,我有种想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这时候还说什么血腥味!你下午杀的人还少吗?
忽然,洛离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朝府邸飞掠而去,我心里一惊,急忙追在后头。那家伙从来都是处变不惊的,今日竟难得的表现出焦急,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当我跟在洛离身后回到府上时,才知道,原来今天的杀戮还没有结束。
刘妈,洛离唯一的亲人,那个府里唯一不怕洛离,整天絮絮叨叨跟在洛离身后将他当小孩子般看待的女人,此时脸色青紫的倒在床上,双眼圆睁着仿佛在看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手里还死拽着刚为洛离缝制的衣衫。
狂怒的火焰猛的袭上我的胸口。在洛离刚争得国师之位的当天,他的奶妈就被毒杀,这分明就是挑衅!最可恨的是,对方拿洛离没办法,竟下手对付他身边最亲的人,简直禽兽不如!
"主子,抓到下毒者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被推了进来,他是府里打杂的,名字我已记不清,如今浑身直颤的瘫在地上,不住的拿额头磕着地面,发出‘咚咚'的脆响。
我恨不得冲上去将这家伙垛个稀巴烂,但还是担忧的看了看洛离。如今他唯一的亲人已经逝去,他要如何自处?
出乎我意料的是,洛离竟十分平静,看着跪在脚下的男子,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谁指使的?"
"三......三皇子......"那男子不停咽着唾液,连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的回答。
三皇子?我的脑海中出现那个稚气却满脸阴寒的孩子,那家伙确实一直看不惯洛离,却没想到会这么卑鄙!
"想活命吗?"
那男子猛的抬起头,满脸的惊异,然后又仿佛见了鬼般低下头死命的磕头。
我也惊讶的瞧着洛离,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毒是镇北将军派你下的,明白了吗?"
一句话,却如惊雷落在我的心里。镇北将军和三皇子一样,是少数几个异常排斥洛离的朝臣,但两人唯一的不同点是镇北将军手握重兵,连皇上都要敬他几分,是对洛离威胁最大的人。如今洛离贵为国师,如果此人一口咬定毒是镇北将军指使所下,洛离就有足够的理由铲除他最大的敌人!
但......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想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狠狠的摇醒他!我想大声的斥责他‘洛离,你还有没有心?你还是不是人?',我甚至想狠狠的给他一拳,将他那若无其事的脸打垮!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苍白着脸看他镇定自若的指挥人将刘妈的尸体收殓。
洛离,你的心到底在哪里?对你而言,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只是能利用的棋子?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只是一枚棋子?或者,连棋子都不如?
洛离慢慢的转身,平静的注视着我,夜灯在他俊美的脸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在他深黑的眼中,我看到自己犹如一个无魂的幽灵,脸上是被背叛的绝望与痛苦。
他的眉,高高的挑起,现出若有似无的嘲讽,仿佛在无声的问着我:你要怎么办?
对,我要怎么办?这个人如此的孤傲,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朋友,我又何必跟在他身后自取其辱,甚至到最后沦为棋子?可是......离开......不!我不甘心!既然一开始是由我做出了选择,那不论他是怎样的人,我也要用的眼看到最后!
我深吸一口气,将力气灌入无力的四肢,抚平慌乱的情绪,站直身体无畏的与他对视。
洛离,我不信你是无心的人!你的心,或许藏的太深,深到我无法看透,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有人能触摸的到。所以,直到那一天,我会看着你,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与你并肩而战!
仿佛是感觉到我的坚定,洛离的唇微微勾起,我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喜悦的清流,那样纯的色,仿佛天地初开时最耀眼的光。
"莫寒天,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只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才猛的回过神来。
莫寒天,莫寒天,连名字都仿佛透着刺骨的寒。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你终于将我视为朋友?只是,我从未想过,我们的友谊竟是以这种方式开始,更没有想过,它是建立在如此浓烈的血腥之上!
三日后,皇帝下旨,因对国师不敬,镇北将军府满门抄斩!除了大公子侥幸逃脱外,洛离最大的敌人最终死在了他的手上。不!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皇帝!功高盖主,永远是皇帝的心中刺!一月后,三皇子在自己的府上服毒而亡,那毒,正是害了刘妈的‘绝命'!
那晚,洛离在刘妈曾经住过的屋子外整整站了一宿,硕长的身姿隐在黑暗中,沾染了深秋的夜露,孤寂缓缓沉淀,纠缠着他,从远古直至遥远的未来。
我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那挺拔的身影,即使在如此脆弱的时刻,他依然高贵的让人无法逼视。可是,为什么我竟仿佛听到悲鸣?那横亘千年的哀伤,如今在轻轻的低泣!
我要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朋友!这是个如此苍白无力的词!无力到我竟没有胆量踏出那小小的一步!他的心太深,太沉,藏了太多的东西,让我连触摸的勇气都没有!
我,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只有这样陪着他,让他知道,有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会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