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眉如黛[更新番外]

作者:眉如黛[更新番外]  录入:01-11

唐尘一愣,朝说话的人看去。青行......?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再次浮现在脑海:"这世上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一个是青哥哥......"他咬牙几乎是愤怒的想要摒弃这个念头。绝不可能是他们!绝不可能!如果萧丹生第一印象只是让他愤怒的话,那个叫青行的陌生男人,则是让他从心底觉得发寒。他想著想著,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主意,并且顷刻之间主意已定,他匆忙的抄近路朝东厢跑去,从窗户翻进房中。不多一会,就在墙上找到了那个绝色女子的画像,还有案牍上厚厚一沓萧丹生处理好的公文。
唐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用复杂而仇恨的眼神看著这些东西,然後拿起砚台,朝那幅画砸去,顷刻之间墨汁就把那画像弄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毫不犹豫的做完这些,唐尘又几步走到案牍前,随手拿起公文,开始用力的撕扯著。当那两个人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张被毁的触目惊心的画像,和满地碎成片片的公文。
萧青行看到画像的那一刻,一直静如寒潭的眼睛终於变了,脸还是面无表情的,只是那气势突然变得和刀子一样可怕和凌厉。他看著异常安静而沈默的罪魁祸首,轻轻的问了一句:"你干的?"他看见那个少年低头默认的表情,再不迟疑,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萧丹生一惊,伸手拉了一下,没拉住,於是巴掌就毫不留情的落在唐尘脸上,唐尘就那样直直的被扇的向旁连退几步,坐倒在地上,一边脸颊瞬间肿的惨不忍睹,嘴角也流下细细的血迹。
可就在这个时候,唐尘无声的笑了出来。萧青行第一次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看到唐尘微笑著并且不屑的看著他。
──"他们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最最喜欢他们。"
不是你。唐尘似乎已经找到了心里最渴望的那个答案,心情舒畅的笑著。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太久,突然发现被搂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他看到萧丹生根本不去看被他毁了一地的公文──那分明是他几天几夜的心血──仅仅是,仅仅是无比心痛而专注的护著他,小心的查看他伤肿的脸颊。
萧丹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把所有的心痛都写到了脸上,光顾著轻轻哄著少年,一遍一遍的柔声问:"尘儿,痛吗,痛不痛?"

丹青劫7 [3P]

萧青行侧目看著这近乎诡异的一幕,唐尘刚才那一个轻蔑的笑容,将他已经强自压抑的怒火撩拨到极致。他眼睛的颜色原本就是极为纯粹的墨黑,盛怒之下,竟然泛著幽幽的暗蓝光泽,看得人如同身处万里冰封的雪原,身心内外都是彻骨的霜寒。
他看著萧丹生失态的模样,不怒反笑。冰冷的目光配著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在优美的嘴角一丝丝渲染开来,他轻声道:"你真的很担心他呢。我从没有看过你这幅低声下气的模样,这已经不单纯是喜欢他这副皮囊了吧,你是觉得他很可怜,你是觉得他善良无邪的像一张白纸,你是觉得他沈默不语的模样都楚楚动人......只可惜,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根本没资格以守护者的身份惺惺作态,我也根本不认为一个善良无辜的人会无缘无故的毁了这幅画──"
如果萧青行此刻游走在爆发的边缘,萧丹生也未必就是冷静的。怀里少年脸上的笑容已经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带苦涩的异样表情,那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他怀里用力挣扎,仅仅是恐惧的看著他,仿佛遇到了什麽不能接受并且难以置信的事情。在萧丹生眼里,这不过是这小东西受惊的一种表现。他可以无视唐尘的愤怒,却无法忽略唐尘的恐惧──
"画?"萧丹生冷声答道:"纤毫不差的画像,以你的笔,画几千幅几万幅都不再话下。你今日偏偏借题发挥,想来只是打定主意和尘儿过不去是吧,你看他不顺眼,他根本没忘了他是......"
说到这里,两人似乎想起了什麽,同时噤声,表情复杂的飞快看向少年,却不期恰恰撞上唐尘正看著他们的目光,疑惑而饶有兴趣的,平静而晦涩难懂的。於是,他们脸色都有些变了,这个......明明应该还缩在别人怀里发抖的人,刚才却似乎在聚精会神的听著他们的对话,并且还在尝试从中提取他所需的所有信息。
唐尘一愣,他不清楚刚才还在争吵的人怎麽说不吵就不吵了,正在思索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子腾空而起,居然是被萧丹生横抱而起。那个人气急败坏的对唐尘大喊著:"你又在想什麽鬼主意了,我上次看你很喜欢呆在後花园的不是吗,今天就乖乖在那里玩,如果敢乱跑,我以後都把你锁在房子里。"
唐尘觉得这人的怒火简直来的莫名其妙,可他也早已失去了反驳的能力,整个下午,他都被迫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假装睡觉,终於睡著了的时候,又开始被一个人弃而不舍的轻拍脸颊,直至把他拍醒来。唐尘睁开眼睛看到那人暗红色的武官官服的时候,已经咬牙切齿到不知道如何才能抒发自己的愤怒,最後唐尘想了又想,脸色平静的把被自己压蔫了的一簇草拔了下来,塞进了那个男人的後领。

丹青劫8 [3P]

萧丹生被这种报复行为弄得愣了一会,才低笑著解释道:"他们说这药活血化淤,吵醒你了?"唐尘低下头摸了一下自己被拍痛了的脸,才发现那里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他愣了一下,然後推开萧丹生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花荫深处走去。
萧丹生看著他的背影,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意外的发现自己不生气,居然一点都不生气。他又想起萧青行不久前说他的话,那话无论说得对不对都不是重点,他只知道自己一句都听不进去,那个孩子一定是他天生的克星,是来把浑身是刺的他磨的圆滑的,是来让眼高於顶的他变的卑微的,是来告诉他当总是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傲视山峦的一颗心被人踩在地上的时候到底是什麽滋味,是不是就像此刻这样,像被一把小刷子不停的挠,痒的发痛。
唐尘走的时候只顾著想自己的事情,不知为什麽,明明是被困居在这个刻意营造的宁静环境下,他却越发的变得谨慎而多疑。路上,每一个人似乎都带著一张无辜的面具,行色匆匆的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只有初春的风,还是和缓的,却带著料峭的寒意。
屋子是暖的,紧闭的窗户,长燃的香炉,上了年岁的桐木家具上簇拥著崭新的锦绣被褥,床边连著一个小软榻,那就是他的栖身之所。无声的人纵使真能用无声的语言进行抗拒,抗拒也不过是白费力气,他只能慢慢习惯午夜梦回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人抱到了床上,慢慢习惯
在那个人高温的怀抱里找到能够安眠的位置。
当萧丹生从门外踱进来的时候,发现唐尘坐在最靠窗边的桐木椅上,一手支著下颚,安安静静的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麽。萧丹生朝他笑了笑,轻声问道:"尘儿,你刚才,是在生气吗?"
唐尘看著他,表情疑惑而安详,他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任何想辩解的意愿。这是他新发现的游戏,每次萧丹生不明白他要说什麽,那张俊美异常的面孔,都会微微僵硬一下,露出带点惘然的痛苦表情,就像此刻。
萧丹生有些痛苦的柔声问道:"那是什麽意思?生气吗?还是没有......是不是疼呢?告诉我,告诉我,尘儿。"他当然不可能等到什麽答复,心中越发的烦躁难耐,却不能把憋在心里的怨愤发泄出来,於是再一次的在房里踱来踱去,等到觉得自己心静了的时候,才敢坐在唐尘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玩著他的头发。
萧丹生轻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总是在忙,没陪著你,你生气了?"唐尘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想笑,可惜心里却有些喘不过气来,於是微微侧过脸去。又过了一会,唐尘感觉到那人用手小心的碰触著自己脸上红肿的掌印,他听到萧丹生说:"都是我的不是,从今日开始,我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干,我就在这里陪著你。"
唐尘平静无波的表情终於变了,他蹙著眉,用力从椅子上站起来,那种既厌烦又难受的心情让他呼吸有些急促,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会变成这样,无论用怎样的冷漠去疏远那个人,到最後难受的都是他自己。那人那张毫无瑕疵的俊美面庞估计是很讨女人喜欢的,他低沈温润的声音估计也是很让人心动的,可这些关他什麽事,为什麽那人总是这幅受伤的表情!可恶啊,真可恶──
唐尘没能逃开,他被萧丹生拽住了,萧丹生用不可抗拒的力量拽著他,却用微微歉疚的声音柔声说:"别走啊,尘儿,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麽要生气。"唐尘回头愤怒的看他时,看到那个男人小心翼翼的表情朝他笑著,那个人一定是疯了......或者是曾经欠他太多了,要不然怎麽会用这样一幅讨好的笑脸,那样可恶的温柔笑著,萧丹生试探著问道:"尘儿也该是识字的年纪了吧。我来教你认书识字好吗,以後......你心里想些什麽,就都能告诉我了。"
唐尘用力摇著头,却被萧丹生用不大也绝不算小的力量拖到了桌前,转瞬间,上好的宣纸铺开了,黄绿的老竹镇纸压上去了,徽墨在端砚中一点点晕染开来,兔尾毛紫竹管的笔饱蘸浓墨,萧丹生柔和的笑著,努力的禁锢住不断挣扎的少年,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出清俊的字迹。
"你看,‘唐'──‘尘',尘儿,这就是你的名字。"
"‘萧'──‘丹'──‘生',这是我的名字,你看,很好记对不对。"
萧丹生手中的笔一直未停,很快就又在白纸上写下两个斗大的字。"这是‘我',这是‘你'。尘儿,我心中有你,如果以後你长大了,遇到很多喜欢你的人,不要理他们,因为我很喜欢你......‘很'字,是这样写的,很,你懂吗?比他们所谓的喜欢还要喜欢......如果你以後遇到了其他很喜欢你的人,也不许跟他们走,无论遇到多少人,我一定是最喜欢你的那个。"
萧丹生说著,笔下下了一个大的近乎触目惊心的‘最'字,他突然发现唐尘没有再挣扎了,而是有些疑惑的看著那些染满墨迹的纸张,唐尘沈默了一会,试著去拿男人手中的笔,萧丹生忙不迭的递给了他,唐尘就那样握著笔,试著临摹了一遍那个‘最'字。
最?
最。
──我最最喜欢他们。
萧丹生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猛击了一下,看著唐尘笔下支离破碎歪七扭八的‘最'字,失控的用力拥紧他,轻声而飞快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写的,写的真好,尘儿,真聪明,就是‘最',这就是‘最'啊,我是世上最疼你的人,最喜欢你的人,你曾经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你都忘了......"萧丹生嘴里飞快的说著连自己也忘了孰真孰假的谎言,一边飞快地写下‘喜欢'这两个字。
桌上不一会就布满了写了大字的白纸,写著两个人的名字的白纸很快覆盖上大大小小的纸张,‘很',‘最',‘喜欢',‘你',‘我',所有纸片不停的被那个男人变换著顺序排列著,明明是和那两个名字八竿子打不著的情感,此刻连成一句,居然意外的和谐。唐尘握著笔,不知道又想了些什麽,犹豫著临摹了一遍‘萧丹生'。
萧丹生愣在那里。什麽意思?他想。
──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
也许真的是他吧。唐尘心里想。对他不好的时候,心里会不好受,看著他生气的时候,心里也会难过。对自己很好,没发过脾气,护著他,守著他。
他再多疑,还是相信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
萧丹生愣在这里,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坐在他怀中的唐尘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
颜色难描。
萧丹生的手僵了一下,就顿在那里。桌上的纸被穿堂风一吹,於是写了‘萧丹生',‘唐尘',‘喜欢'等等诸如此类的白纸开始在斗室中翻飞不停。萧丹生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唐尘开始相信他了。
那些谎言,他终於信了。

丹青劫9 [3P]

萧麟帝驾崩的消息,是在浩浩荡荡的迁都途中传来的。
历经战火的斑驳城门在修缮後第一次向外开启,迎入的却是麟帝的灵柩,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春寒未退,青石铺就的天衢大道将整个宣州城延轴线一劈为二,左右华灯褪尽,朱墙素裹,满城梵音低唱,铜铃骤响。萧丹生和萧青行二人一身缟素,站在拐角楼两旁。迎面对著黑压压的队伍,两人安静的完美面孔上,都带著恰到好处的悲怆。
匆促间拼凑的丧仪队伍,难得的没有失却半分礼数。队伍最前方簇拥著那巨大的龙棺,千年桐木制成的内椁之上,又套上一层玉棺,最上面是汉白玉的外柩。外柩上雕著凤翥鸾翔,灵鹿衔芝,内椁上刻有金童玉女,吉祥牡丹,数十个人抬著。那二人看著巨棺,缓缓跪倒,一时大风狂起,龙棺後巨大的六顶洁白如雪的灵幡在高空中飘扬不休。
站在棺旁的内侍一边抚棺恸哭,一边看著萧青行道:"萧大人,圣上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仍是要看看宣州,您,您多少说些什麽吧......"
萧青行抬起清冷如冰的眸子,静静的想了想,这才轻声说道:"圣上,宣州,是个好地方。"那内侍听得一怔,情不自禁的向萧青行身後这座沈默的皇城看去,空气中弥漫著微带寒意的水的气味,和煦的阳光若即若离的流连在青碧色的飞檐上,树阴下大片大片的灰色影子在天衢路上像液体一样的流淌著,萧青行不带感情的低沈声音幽幽的,在城门下一波一波荡起涟漪:"那麽久的争夺,那麽多死在青州的兄弟,子夜时恸哭的战死冤魂,都是值得的。李登霄守不住这座城,李凌云也守不住这座城,圣上,您请看,它如今姓萧了。"
萧丹生听了这些,微蹙了眉头看去,看到黑压压的队伍中,那些原本被这座皇城的余威震摄的畏首畏脚的百官,听到萧青行最後一句时,渐渐的舒展了四肢,他於是有些不屑的扬起嘴角。
素白的圆形纸钱,从最高空洒落,纷纷扬扬。簇拥著龙棺的队伍沿著天衢大道缓缓前行,不远处的大道上,一座簇新却阴森森的祠堂被高高的石柱支起,凌空建在天衢大道的上空,就祠堂的规模来看,却又未免太小了些,眼看著龙棺将要从那座祠堂下行过,内侍不悦的尖声喝问道:"萧大人,那究竟是......"
萧丹生回头低笑道:"那是刺客祠。用来镇亡灵的。"
一次屠城,十万伏尸。内侍一惊,仰头看去,看到头顶那座祠堂,在阴冷和缓的阳光下,沈默的俯视著这座皇城里的一切。
唐尘在半开的窗扉後,默默的看著极尽繁缛之能事的丧仪队伍从路上经过,他颈上贴肉挂著的那颗白色玻璃弹珠。唐尘看著看著,隐隐约约的记起,似乎自己以前也曾想过要办这样一场满城缟素的丧礼,却根本不记得是要为谁送葬。

丹青劫10 [3P]

定都五年。
岁月荏苒如指中漏沙,就这样惘然的从足间流过。几度萧条的街道渐渐的因萧国百姓的陆续定居而重现喧嚣,商贩贾人更是趋之若鹜,官府凭著先来後到下放地契凭证,大好的客栈酒楼,一个个就各自有主。梁国酿的酒,用的器具,萧国往往是不懂的,於是细口圆肚的细瓷酒甕,三足的兽面酒樽,一屋一屋的碎了,一样一样,一件一件的换上新的酒,新的杯,新的菜谱,新的酒幡。带著萧国浊音的官话,身著萧国服饰的行人,就这样渐渐充盈了整个皇城,除了那些沈默不言的故道,古树,房宇,故国的影子,竟然淡的再也难觅踪迹。
唐尘记忆中的空白,似乎也是像这样,渐渐的,被那个男人用萧国古往今来的奇闻轶事填满的。
这日退朝时分,萧王府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後院矮墙旁经过时,就被那个已经十五六岁的少年拦住了。唐尘斜倚在树干上,嘴里还叼了一根草,悠悠闲闲的咬个不停,乌发不羁,鬓发上一对明珠闪烁著柔和的光泽,对著那下人露出懒洋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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