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毛瞪大眼睛:“谁说的,它吃的啊,不信我喂给你看看。”
月儿将信将疑的把一碗香荪糕递给凤毛,凤毛接过来,拈起一块问道:“这块儿糕你要不要?不要这块,哎哟,真可惜,我来替你吃了吧……。”说完丢到自己口中,然后又拈起一块,继续问,继续吃。
月儿姑娘侧过头,轻声问我:“凤飞少爷,您这小厮也是跟您学的去疑心病的法子吗?”
我冷笑不答,他学个屁,你还没发现他那是变着法的骗糕吃,死性不改,看样子倒不像狐狸精变的凤毛,哪有这么能吃的狐狸精!不过这也难说,狐狸精都是很聪明很聪明的,我还是小心为上。
凤毛正在哪里大口吞咽着香荪糕,眼看一碗糕就见底了,凤毛拿起最后一块糕问赛雪:“这块糕你也不吃吧,不如让我……,啊哟,回来……。”只见赛雪猛的从凤毛怀中蹿出来,一口叼走最后一块香荪糕,如闪电一样跳到屋脊之上,用力大嚼起来,凤毛因为没有吃到最后一块糕,气得在底下跳脚。
月儿和我见他们这个样子,抱着笑成一团,我因为笑得太用力,感到肚子有些痛,只好滚到被子里头去打滚。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让我也乐乐?”一个声音冷不丁自门口传了出来。
我抬头看向门口,不知道何时,那里已经站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打头的就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子,身后跟着若干胖瘦不一的侍女,而她正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们。
月儿看到这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嘎然而止,忙换上一副又恭敬又正式的表情,低头给这个女子行礼:“月儿拜见瑾妃娘娘,瑾妃娘娘万福金安。”
瑾妃娘娘却瞧也不瞧月儿一眼,只管盯住我上下打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只好也跟着说了一句:“瑾妃娘娘金安。”
那瑾妃听到我说,连忙满脸含笑:“呦,好个知书达理的公子,方才在王爷那里我听说瑛妃姐姐大喜,居然与自己的胞弟相认。当时我就在想,瑛妃姐姐的弟弟,那该是怎么样难描难画的人物,又该是怎么玉树临风的仪姿,今日一见,才知道,就是画瞎了那些宫廷画师的眼睛,画烂了他们的手,也不能画出公子出尘之姿的万分之一。可惜我的贺仪中没有能配上这般人品的,乡下地方,随便凑合吧。”说完一挥手,后面有人拿了若干个趁着红缎的托盘在我面前晃过。
我脑中急转,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历,是善是恶,只好抱定不出声的主意。
那瑾妃也不于我计较,只管笑矜矜的看着我,一挥手,就有人掇了一条锦凳放在她身后,然后她扶着侍女的手,笑微微的坐在我面前,稳如泰山。
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有些让人难受,我再也躺不安稳,恐怕没有人能在这么多女人的关注下还躺得安稳的,所以我连忙坐起来,想走下床去。
不料身旁有一只手更快的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就跌回到被子中,那只手顺势伸到被子中,按住我的手臂。
瑾妃娘娘笑说:“哎呀公子,您怎能起来呢,如果身体虚弱,还是小心调养为上。我和瑛妃姐妹相称,你也不是外人,快不要见外了。”
我没有心思听瑾妃在哪里唱的是哪出戏,紧张的看着按着我手臂的这个人,却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妇人,冷冷的毫无表情直视着我,只是她的手却刚好按在我的内关穴上。
瑾妃坐在那里,伸手接过侍女递给她的茶盅,慢慢的品尝起来,“听说小公子是瑛妃姐姐的胞弟,这,是真的吗?”
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疑惑的看着瑾妃,不作声。忽然,一股剧痛从右臂上传来,浑身又麻又痛,我猛的把头往后一仰,要大叫起来,那按着我的人却用另一只手在我颈子上一斩,声音尙未出口就连同气息一起被憋在胸口,好难受。不过她立刻放开我,任我缩在床脚用力咳嗽。
另一个侍女大声呵斥我:“瑾妃娘娘问你话儿呢,好好回答!”
我心下通明,这女子定是簪瑛的仇人或者对头,眼见我来历不明,要借这个机会拿簪瑛的短处,如今我说多错多,只好打定一个不开口的主意才是上策。
那中年仆妇见我不说话,微微冷笑,伸手过来捉我,我见事不妙,立刻往床脚扑去,不想她的手如闪电般,一下子就拿住我的右臂,用力一握,这次的疼痛不比上次,我浑身都抽筋一样的颤抖起来,眼泪口水不能遏制的流出来,偏偏口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在床上翻滚。
就听见“扑通”一声,然后是月儿姑娘苦苦的哀求,“瑾妃娘娘,小凤公子才来王府,有不知道规矩的地方还望瑾妃娘娘宽恕,不要惩罚他了。”
我想说,不,不要,没用的。可是我没有机会,一波又一波的酸痒和麻痛袭遍全身,我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铁箍一样的魔手。
“啪”,另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下贱的东西?竟然也来管瑾妃娘娘的事情,滚一边去,一会儿跟你算帐!”
我已经痛得满头大汗,感到额角的青筋一涨一涨,好像要爆裂一般,虽然张大嘴巴却一点气也吸不进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就这个时候,我听见几声尖叫,然后手臂一松,一切痛苦立刻消逝无踪,此时我方能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观看。
此时屋中已经乱成一团。
只见那个仆妇正按着双眼,不停惨叫,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溅到地板上,而一道白光不停的四下跳蹿,间或在某人身上一点,就会引起众人的惊呼或者惨叫,瑾妃娘娘似乎也惊呆了,半张着嘴,任手中的茶盅倾斜,里面的茶水流出,打湿她高贵华丽的裙子!
啊,赛雪,是你救了我,你真是一只又好又厉害的狐狸精。加油,加油,我在心中为它鼓劲。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充满怒气而严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凤于飞 57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充满怒气而严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一瞬间,屋子中闹喊的人群转为寂静,连嗷嗷痛叫的那个仆妇,也咬着下唇不出声,因为转变得太迅速了,以至让人感到无比怪异。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感到自己方才的乱子惹大了。
赛雪见大家都不动了,在空中又跳蹿了几下,一下子就跑到我身边来,我伸手去接它,不想它一扭身子,蹦到我的肩膀上蹲坐着,大大的白尾巴就在我的胸前垂着。
我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赛雪身上,而在门口这个让所有人都变成泥塑雕像人的身上,只见他正一脸怒火的打量我们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在他的目光下都变得有些瑟瑟起来。簪瑛站在这个人身旁,对眼前的状况似乎手足无措,凤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簪瑛旁边去,躲在她的身后,只探一个小脑袋。
我偷偷打量这个人,简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个让大家都惊恐万分的人,居然宛如同苏东是双生兄弟般,一般圆滚滚的身材、一般圆点点的鼻子、一般圆溜溜的小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苏东穿了一身青色的布衣,而眼前这个人却穿了一身金色的锦袍。
瑾妃眼珠转转,脸上表情一变,就要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她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抢在前面说:“凤飞给维岳王请安,王爷万福金安,诸事顺遂。”
那王爷的眼光一下子就转到我的身上,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哦,你就是瑛儿说的卿官吗?怎么才来就搞的这么鸡飞狗跳的,看看,成何体统啊?”
我不给瑾妃插嘴的机会,恭顺的答道:“回王爷话,这事儿原本不于瑾妃娘娘相关,瑾妃娘娘好心前来看顾凤飞,不想那个仆妇竟然惊到赛雪,小东西炸了毛,这才惹出乱子。还好王爷来的及时,威仪赫赫,不但镇住赛雪,也免得瑾妃娘娘受惊吓,真是天授洪福,人神共敬。”笑话,这种廷前对奏、钩心斗角的小把戏,我三岁就练的炉火纯青,今日小试,果然宝刀未老。
瑾妃听了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下唇不说话。王爷却笑呵呵的说道:“嗯,真是一个知书明理的好孩子,原来都是这些做奴才的不好。我听簪瑛说你身子不大好,所以过来瞧瞧,你看看,果然让我猜中了,瘦得跟一把柴禾似的,怎么能好起来呢。你要想好起来啊,必须要像我这个样子才行。赶明我让厨房天天炖红烧肉给你吃。”
什么?!我立时绿了脸,从小到大,我最不爱吃红烧肉,腻答答、油汪汪的。可是我还是含笑说道:“王爷说的是,谢王爷抬爱。”
王爷转过头对瑾妃说:“你不要紧吧,可有惊吓到你?我不能饶了这些奴才!”
瑾妃笑盈盈的对王爷说:“啊哟,妾身方才看她们乱成一团,倒是有些担心,不过王爷放心,妾身注意着呢,断不会吓到小世子。”说完,还用眼睛得意的瞟了一下站在王爷旁边的簪瑛。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簪瑛的脸色苍白了一下。
王爷听了这话,脸色才算好看一点,“即便如此,你也不要太劳累了,赶快回玉楼歇息去吧。”
瑾妃娇笑道:“王爷,人家正想回去呢,不如王爷陪我一起回去吧,今天晚上小厨房特意给我进的当归火腿炖老鸡,我等着和王爷一起吃。”
王爷略一犹疑:“可是方才我答应瑛儿,要陪她吃团圆饭……。”
瑾妃拿眼睛扫了簪瑛一眼,淡淡的说道:“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毕竟人家姐弟团聚,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打扰,王爷,我先回去了。”说完扶着侍女站了起来,方起身,就听见瑾妃叫了一声:“啊哟,唐妈,快去喊御医,我肚子不舒服,小世子又闹我呢。”
王爷连声问:“怎么,怎么,可不要紧么?”
瑾妃泪眼汪汪的看着王爷摇摇头,慢慢走了出去。
呼啦拉一屋子人走了一半儿,立刻显得有些冷清起来,月儿低着头站了起来,可我分明看见她红肿的脸蛋和委屈的眼泪,暗自为她不平。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她,我听见簪瑛说:“王爷,你快去瑾妹妹那里瞧瞧去,别委屈了她。”
王爷低声说:“瑛儿,可我答应你……。”
簪瑛笑说:“那有什么打紧?王爷不来,我们姐弟也好说说私房话,叙叙旧。别委屈了瑾妃妹妹,让她生气,再累及小世子,王爷于心何忍、簪瑛于心何安?快去吧,哪天她得闲了,你再来陪我。”
王爷叹道:“簪瑛,这许多年,委屈你了。”然后快步离开。
簪瑛见王爷离开,才浑身发抖的坐在桌旁,伸手向茶杯拿去,不想拿起来的却是瑾妃喝过的那盏,我正要提醒她,却听见她说:“碧透天?原来是她喝的茶。”我猜簪瑛会把那茶钟摔到地上,砸个稀八烂。可是她只是把茶盏轻轻放下,给自己另倒了一杯。
我的心开始剧痛起来,簪瑛,簪瑛,这就是那个嘻笑怒骂,连哥哥都敢取笑,连爹爹都敢顶撞的簪瑛么,什么样的委屈,什么样的折磨,她才能忍气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簪瑛放下茶杯,长出一口气,笑微微的望向我:“卿官,睡醒了?”
我点头。
她又问我:“方才没受什么委屈吧?”我指指肩膀上的赛雪:“有它呢,受委屈的是别人。”
簪瑛看看赛雪,又看看我,忽然噗哧一笑:“当初留这小东西的时候,总觉得它看起来眼熟,却怎么也想不来哪里见过。今天才发现,它跟你倒像是双生兄弟。”
我一把赛雪捉下来,捧着它的小脑袋看,一点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像自己。于是皱眉瞪它,不想这小东西用大尾巴猛的一扫,从我手里挣出去,跑到凤毛那里。
簪瑛走过来,轻轻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慈爱的把我抱住,“感谢菩萨,卿官,你终于回来了。”
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素馨,忽然很想哭。无所谓了,无所谓了,什么委屈,什么刻薄,什么危险,我通通不放在心上,我只要我的家人。现在,荷官回来了,簪瑛回来了,我心满意足,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盆照夜,许是那是许愿灵验了呢,许是姐姐在上天保佑着我。我紧紧抱住簪瑛,偷偷把眼泪流到她的衣襟上。啊,我的簪瑛姐姐!
月儿的声音在簪瑛身后响起:“王妃,给公子的接风宴已经准备妥当,就请娘娘和公子入席。”我放开簪瑛,看月儿站在身后,显然刚刚洗过脸,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我猜自己也是这样,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装不知道,齐齐避讳这个话题。
饭席摆在隔壁的花厅里,诺大的房间里只有簪瑛、我、月儿和凤毛。
我知道簪瑛故意调开所有的人,就是为了跟我说说私房话,于是我们几个人围成一圈,就像当年在兰心苑一样。那一瞬间,我心里似乎恍惚起来。
凤毛看见这满桌子的珍馐百味,早在那边大咽馋唾,而我却不能举箸,这些,这些都是当年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早已经忘记,而她却都记得。
簪瑛轻轻挟起一些水晶鲤鱼放在我盘子中,“尝尝看,我特意叮嘱他们少放油,知道你不喜欢的。”我大口大口的吃着,就是毒药我都吃了,低头无语。
簪瑛只是看着我吃,“卿官,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度过的,为什么我派人去西疆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回答她:“我根本没有到西疆,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就被拉回帝都。”
她又问,“帝都,帝都哪里?韩丞相家还是赵侍郎那里?”
我平静的回答:“丰府,铁戟武侯丰御武家里。”
簪瑛的脸上瞬时失去血色,她用手指轻轻按住我额角的伤疤,颤声说:“卿官,你,你受苦了,你,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低头,似乎在研究面前的碟子,“还好,反正我的志向不过是做一个最优秀的奴才,可惜没能及格。”
凤于飞 58
往事,往事,几多往事堪回首?
簪瑛长叹一声,轻轻摩挲着我鬓角的伤疤,眼睛中明明已经有泪花浮现,然而面上却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我的卿官长大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上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慢慢的咬啮着,又似有酸凉的稠汁缓缓划过,痛不可当。是的,我们离开那方小院后,才知道天地间别有一种嘴脸和生活,当时那方禁锢我们的院墙,其实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幸福,只是当时,并不知晓。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这才发现她的手不但冰冷而且正在颤抖,只好捡些其他的话题问她,把她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怎么,刚才那个瑾妃常常来找你的麻烦?”
簪瑛听了瑾妃的名字,真真切切的苦笑起来:“不要提她,真真是个让人头痛的人物!”
我用力握紧她的手掌说:“难道她经常欺负你吗,簪瑛,你有卿官啊,不要怕,如今让卿官来保护你。”
簪瑛听了,开心的微笑起来,“是,如今卿官要保护簪瑛了,卿官长大了呢,已经是男子汉了。”说完谐谑的冲握眨眨眼睛。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因为以前我常常说这句话,而真实情况则是因为我不敢自己睡,所以常常嘴角抹蜜一样的说自己要保护簪瑛,其实骗她陪我一起睡。那个时候每当我说这句话,簪瑛就会似笑非笑的冲我眨眼睛,非要我闹着扑到她怀中,她和娥眉才会留下一个人陪我,而且还有一个很美很好结局的故事可以听。
我诺诺的说:“簪瑛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你,要……。”
簪瑛假装奇怪的问:“你要什么,没有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