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变通方式?”
凤毛立时来了精神,“少爷,您别说,您那字条还真管用,不多时那家丁就出来,恭恭敬敬的让我去见他们家老爷。我一见他们家老爷立刻两眼翻白,不等他说话就从怀中把你昨天买的那一大堆草棍儿全拿了出来,先数出五十根儿,抽出一根放在一边,剩下的四十九根分成两份,用右手拿出一根放在左手小指上夹着,右手剩下的每四根一组的分开,还要把剩下的左手的草棍夹在中指,少爷,我本来就手小,一次抓这么一大把,差点就都散了套!!可怜我还要说你教的那些话,什么‘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乾之册二百一十有六、坤之册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老天爷,四次!!少爷,我整整折腾了四次!!我嘴里哪能记住那么多东西,到后来就干脆不停地说‘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五五二十五、三七二十一、五七三十五、七九六十三、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我是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过那柳员外看着我的眼睛可是越睁越大,神色越来越恭敬!好不容易,我把那三百六十根草棍都摆完了,然后我故意重重的叹口气。
“那柳员外果然问我,‘小师父,如何?’我说,‘什么小师傅老师傅的,告诉你,我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如今是参伍以变,返老还童!’,哈哈,他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连声说是,立刻改口叫我道长,又急问我怎么样。我说,‘从这卦上看来,虽凶倒还不险,利贞,初九,履错之敬,以辟咎也’。那柳员外听了,又问我如何能破除灾星,驱难化吉。少爷,我实在背不下你昨天教我的那几句话,只好变通一下,让他们家准备一坛净水,闲人远观,我绕着那个坛子又跳又叫,表演好大一气,最后把坛子打破,假装从里面把你昨天写的这张草纸捡了出来,给那柳员外看。他看完了,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连声叫我神仙呢!”
凤于飞 43
这下连马大奶奶都好奇了,连声问,“那张纸条上到底都写了什么,你们这左一个字条,右一个纸条的,就真能把人唬成这个样子?”
凤毛摸摸脑袋说,“我记得好像有什么公子、公孙、麒麟什么的。”
我实在忍不住,狠狠凿了他一个大大的爆栗,“小笨蛋,就那么来回的几句话,怎么都记不住,当初我可是看了一遍就背下来了,最后再教你一遍,仔细听好了,‘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记住没有?”这句话其实简单得很,就是歌颂称赞贵族多子多孙的,九世昌齐的祝祷,暗示柳员外,她女儿的身孕很可能是一个未来的贵人,给这个可怜的老头在接近绝望的恶梦中一个大大的希望。
凤毛苦着脸,“我的好少爷啊,这可怎么能记住,以后我慢慢记罢。当时我见那柳员外已经上套儿了,自然立刻见好就收,连忙说:‘老夫我既然管了这件事,少不得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这样,要想让这宗喜事大吉大利,必须要好事成双,你们家的女儿要出阁一对儿,就可以保证家宅和顺,六畜兴旺,否则就会天降灾祸、灭门绝户啊!
“那柳员外果然说,‘小可只有一个女儿,这可如何是好?’,我点点头告诉他,只要是在柳家生活五年以上,但尚未出阁的适嫁女孩都可以,就是干女儿也行,不过一定要以小姐的身份出阁。柳员外寻思半晌,才告诉我说:‘小女倒是有一个贴身的丫鬟叫靓娘的,不知道行不行?’,我把那靓娘的生辰八字假装算算仔细,连连点头,告诉柳员外,这是个有造化的,就她最好不过。于是又起了一遍卦,重新把那些什么天什么地的背了一遍,告诉柳员外,这回的卦相是‘蹇卦,六四,往蹇来连’,少爷,后面那句我忘记了,实在想不起来,好跳过不计,告诉柳员外,此卦大意是进退都有凶险,哈哈,这个意思我没有忘!
“那柳员外连忙问,‘不是说好事成双就可以趋吉避凶,万事大吉?’,少爷,这个时候我本来就应该说那句话来着,可是我闭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我记不住你那么多古古怪怪的话,只好提议让柳家准备‘物卜’”。
物卜?!这是什么东西,这回可连我都不知道凤毛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昨天我可没有教他什么物卜。
凤飞接着说,“我让柳家打发所有的人去街上把能找到的水果,一样买回一个来,然后就可以知道最后的解决办法了。柳员外连忙打发所有的家人上街去找水果,他自己陪着我在客厅里等着喝茶,不停地向我打探以后柳家小姐的命运,还有什么养生之道,我只好告诉他‘天机不可泄漏’。那柳家的家人果然把市面上的时鲜水果都买了回来,我让他们把所有水果都洗干净了,然后拿起一个香瓜就开始吃,吃完了香瓜再吃脆枣,还有白梨、荔枝、桂圆、龙眼、葡萄、木瓜,少爷,他们连银杏都买了回来!我吃的牙都倒了,才把所有的水果都吃完。那柳员外小心的问我,可想到什么办法没有,我拿起桌上剩下的两个水果,问柳员外是什么。他呆呆的回答,‘桃子’、‘李子’。我告诉他,这就是办法,让他好好考虑,然后我就回来啦!”说完跳起来拍拍手,一副小人得志的臭屁模样。
我,我,我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布了这么半天的局,最后要的就是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居然给我解成了这样!!!什么没记住这句话,我看他八成就是贪吃,想好了要骗人家柳家的果子吃。
唉,我长叹一声,天算不如人算啊!罢了,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我对马大奶奶说,“马大奶奶,你可以去柳家求亲了。记住,要紧的是咬定要娶柳家的千金,不论干亲,一定要这两天娶柳家的千金给少爷冲喜。如果柳家问你怎么会来求亲,就说是拜菩萨拜的,菩萨说,只有柳家的千金能进门,而且以后两家都后福无穷,这事要赶着办,什么陪嫁都不要,要赶在柳家千金出阁的头半天把人抬进门。”
我说一句,马大奶奶就答应一句。
我见她就要备车去提亲,连忙再叮嘱一句,“马奶奶,估计现在柳员外还在家里头盯着那桃子和李子琢磨是什么意思呢,所以你一定告诉他,菩萨托梦给你这句话,‘马上观花,折柳门外;万事大吉,李代桃僵’,您可一定把这句话对柳员外说了,千万别忘了。”
马大奶奶笑着说,“凤飞少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这可就是我儿子的命,难道我还能和凤毛一样,就记挂着吃不成?!”
马大奶奶登车而去,剩下一脸尴尬的凤毛和一心焦虑的马青儿。
马青儿满怀期待的叮嘱马三儿,“等会儿娘回来后,我们就通知街坊邻居们,等到正日子一定要好好的摆上几十桌筵席,虽然婚事仓促了些,但事急从权,可这上面不能再委屈了倩娘……。”
我冷冷的打断他的美妙的畅想,“马少爷,这酒席请不得。”
马青儿一脸惊诧的问我:“为什么?”
我说:“倩娘如今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你把邻居们都请来喝酒,将来她生产不足十月,岂非不是告诉所有人她的不贞洁,你可让倩娘以后怎么做人?!”
马青儿张大嘴巴,一副没有想到的模样,“那,那不是太委屈她了?”
我笑,“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将来满月酒补回来就是了。只说是当日结婚是为了冲喜,所以没有大办,如今双喜临门,自然要补办酒席。”
马青儿转忧为喜,大大的点头。
凤毛在一旁插嘴,“可是少爷,您昨天不是交代我说,一定要让柳家的两个女孩儿同时出嫁,我们才好掉包。怎么今天又改叮嘱马大奶奶,在成亲的当天一定要这边比那边快上半天啊?”
我翻了白眼瞪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笨蛋,“当然要快上半天,否则柳老爷万一比你们两个还笨,没有听懂我那话中深意,没有按计划把倩娘嫁过来,我们这里提早半日,即使发现嫁错了人,也还来得及换回来啊!”
马青儿最后呆呆的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费了这么半天弯子,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倩娘的孩子就是我们马家的呢?”
我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你,你这个大笨蛋,枉费我为了你的这一番苦心!那柳员外是出了名的迂腐酸儒,要是他知道女儿是因为你的缘故有了身孕,又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你?!”
马青儿感动的拉着我的手,“兄弟,难为你替我花了这么多心思,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过命的交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于是,没多久维岳的人就知道城中有个远道来的后生,他治好了连和兴堂都没辙的马家大少爷。
于是,在马青儿娶了柳倩娘的不久后,马大奶奶领我去了一个地方,说是送我一份诊金,报答我的救子之恩和添孙之义。
于是,光明里、梧桐巷、凤栖草堂,有个出了名的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凤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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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人心一直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透,可是又偏偏无处不在。每天来凤栖草堂问诊的人很多,而且多疑难杂症,然而每个病人身后,几乎都有一个不得已的故事。心病难医,这番功夫却在诗外,我除了常规的诊脉问案之外,一直都在揣测他们病后的焦虑,然后度情审势的去开方引导,往往见效甚快,渐渐的小有名气。
以前我在南平小王爷的王府里养病的时候,他府上的书很多,闲来无事,我曾经把内经中的内九经、难经中的刺法、还有金匮要略详细看过,也同给我诊脉看病的御医闲聊过经脉之类的问题。如今真的面对各种病患,才发现药石之力不过医在表里,若是心结不解,任你灌多少奇珍异宝进去也是枉然。
于是我决定自己进行研究,看能不能也写出一部心经来,这个心经不是佛教的波若般若密心经,而是想通过针灸来改善病人的情绪,从而达到更好的配合疗效的作用,起到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可是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研究来看,要做到这点恐怕很难,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天上午来看病的人很少,我坐在桌子后面对站在门外望天的凤毛说:“凤毛,你来。”
凤毛回头,提防的看了我一眼,“少爷,您有什么事情?”
我招手,“你先过来。”
他摇摇头,“少爷,您有什么事情就这么吩咐好了,我听着呢。”
我见骗他不过,只好说,“好凤毛,你再让我试试针,待会儿我给你买糕吃。”
凤毛的头摇的扇风一般,“行了吧,我的好少爷,您上次就是用一块糕哄我,说什么针灸穴位不疼,现在我走路还得踮脚呢,您要试就拿您自己试,我不干。”
我见他不肯,只好安慰他说:“好凤毛,上次那个是我穴位没有找准,这次我已经反复验证过了,不会错的。再说,这次的针灸在手臂上,我自己不方便。”
凤毛见我这么说,居然又往后撤了撤,“少爷,我看还是算了吧,您按照书上写的医人就好,不要在人身上乱试,万一错了,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我对他说,“这你就不懂了,任何学问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而已,有对的,也有错的。我现在拿你当练针,也是在总结经验,对的就会成为别人的规矩!”
凤毛苦着脸说,“可是我的好少爷,您什么时候才能对呢,万一您这一针下去不对,规矩出不出来我不知道,但您忠心无比的小凤毛可就见阎王去了。”
我挠挠头,“这个,应该不会吧。”
凤毛无比肯定的说:“即使现在不会,将来也肯定会。你上次往我脚上扎,明明说是管什么心情放松,心境平和的,等扎上了怎么样?!倒让我跑了一天的茅厕!可好,差点泻死我了。”
我有些脸红,解释道:“我本来想针你昆仑穴,不想错扎承山穴。那个是我第一次针灸,难免会出现错误的,你知道我也会紧张的。”
凤毛跳着脚说:“紧张?!后来我都看你那本图了,承山穴和昆仑穴离得远着呢,你都能错到一起去。”
我有些急了,“怎么远了,还不到一寸的距离,错了也是很正常的。”
凤毛撇嘴道:“罢了,我的少爷。要说你的医术可也真怪,你要是单开个方子什么的,我看倒也喝不死人。可是这针灸……,嗨,要不您再回去跟教你的师父好好多学两年罢,到时候我再让你试试也成。”
我听了凤毛的话,正在打开针囊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教我开方针灸的师父?我哪里有什么师父,不过是盈袖教我背了三个多月的医书,闲聊时给我讲讲脉理和各种症状,所以我开的方子大抵是吃不死人的。
可是,盈袖没有来得及教我针灸,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教会我认穴,后来所有的东西,不过是我从各个医书上东拼西凑来的,到底是半路出家,处处露出破绽。要想回去再问问盈袖,又怎么可能,她一定跟着他去战场了吧。
一向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是,可是怎么能够,凤毛无心的一句话,就让我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他现在在北晋的战场上可还好么?心底尚未愈合的伤口又不断的撕裂,痛彻心肺。
凤毛跑到我面前坐下,高高拉起袖子,不断哀求我:“少爷,好少爷您别吓唬我啊,凤毛错了,您扎,您随便扎,真的,您随便扎……。”
我抬起头,疲惫的冲他笑笑,“你怎么了?”
凤毛几乎含着哭腔说:“少爷,您的脸色太吓人了,是不是凤毛说错了什么?告诉凤毛,凤毛以后不敢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没有,是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不怪你。”
凤毛小心翼翼的问我:“少爷,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人对不起你啊?”
我立刻怔住,反问他:“你怎么这么猜?”
凤毛小声的说:“我看你平时人多的时候还好,可是每当没有人的时候,你就会呆呆的看着窗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是,可是,让人看了就难过的想哭……,方才、方才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白的象死人一样,就像那天你知道云公子名字时候那样。所、所以我猜也许有什么人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
我微微笑的摸了摸他的头,“凤毛,没有,没有什么人对不起我。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
他的表情转为轻松,“自然是吃亏吃的多了,所以就多些心眼儿。少爷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要对少爷好。”
我听他在那里大表忠心,不由噗哧一笑,反问他:“对我好,不过要扎你两针而已,你就诸多推诿,还说对我好?”
饶是凤毛机灵聪明,此时也不由露出尴尬的表情来,诺诺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在我准备乘机游说他以后都让我练针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招呼:“阿飞,你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我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云渡飞从外面走了进来。
凤毛借机会跳了起来,热情的招呼他:“云少爷,多日不见你,快来这边请坐,等我给您沏上好的春茶来。”
云渡飞谨慎的上下打量热情过度的凤毛,小心的说:“你是不是准备在茶水里放很多的咸盐?”
凤毛陪笑的说道:“看您说的,您上门是客,我怎么能呢?!”
云渡飞听了这话更加小心的说:“那更危险了,你该不是准备在茶水里给我兑巴豆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