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几角碎银子,打发凤毛出去买东西,他答应了一声,跳着就去了。
那些军士分成几班站在草堂四周,剩下的轮流在庭院中乘凉休息,我让他们进草堂来坐,他们都摇头不肯。我只好自己坐在草堂里,静静的看我的医书。
过了许久,也不见凤毛回来,渐渐的我腹中有些饥火上升,暗自骂这个狗头,得了钱,又不知道哪里疯跑去了。
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那个马脸的军士大声呵斥:“你什么人?看着就象是个匪患!”
就听见一个女声高声的惊呼,然后是大伙的哄堂大笑,不知道什么人接着说:“原来是个姑娘,既然这样,让你进去也无妨。”
我放下书,就看见一个少女穿着男装,满脸娇红的走了进来。我知道她一定被那些军士刁难,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不想她没有同寻常女子一样哭泣发怒,而是看着我微微冷笑不语,把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我只好站起来,轻轻问她:“这位姑娘,请问您究竟是那里不舒服,还是府上有什么人微恙?”
那少女冷笑道:“哦?这凤栖草堂还是医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衙门呢!”
我也轻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医馆还是衙门,你既然来了,不妨把正事儿说说。”
那少女思忖片刻,反问我:“凤公子也不妨说说我来做什么?”
我用手轻轻的敲敲桌面,缓缓的说:“姑娘前来,若不是为了寻医,自然为了寻事,这事儿,恐怕和上午前来的胖护法还有此时仍未归来的凤毛都脱不了关系吧?”
那姑娘听了我的话,眼中爆出一抹惊诧的光采,然后她微笑着说:“公子果然非池中俗物,既然如此,这里有请柬一封,望公子海涵。”
我接过信函,用桌子上的药饵调开信皮,抽出一副素简,只见上面写着:“凤飞公子惠上,久闻公子素雅,妾身不胜望之,愿在聚芳楼备素酒一席,献曲一首,公子多情,定不负我殷殷期盼之意,使我空候矣。婀娜遥拜。”
我轻轻放下请柬,看着眼前的少女,微笑着说:“敢问姑娘一句,凤毛是在你处吧。”
那少女娇笑道:“凤毛那孩子机灵聪明又俊俏,我们也不为难他,准备了好些果子给他吃,他姐姐姐姐的叫着,不知有多乖巧。”
我笑着点头,“那就好,还请姑娘万事海涵,不要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有不到之处,凤飞亲自上门谢罪,如此姑娘就请回,转告婀娜小姐,凤飞必至。”
那少女转动眼珠说:“你当然要去了,婀娜可是我们聚芳楼头牌姑娘,等闲人莫说要听他弹琴一首,就是见她一面也要是千金万银的供出来的。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去呢?”
我淡淡的说:“自然是我等避开门口这些军爷们再去了,否则这样文雅的事情加上几位臭哄哄的军爷在里面,我倒无妨,只恐熏坏了聚芳楼的众位佳人。”
那少女反问:“怎么公子不打算让这些军爷们保护你去?还是公子打算让巧儿留在这里当人质,等公子把凤毛领回来再放巧儿回去?”
我看着少女说:“就请姑娘先走一步,凤飞不才,也不至于难为一位姑娘家来保全自己。还请转告婀娜姑娘,凤飞将携清风而至,敬聆佳音。”
悲哀,国庆开罐头,结果手指头破掉,只好裹着指头写文章,慢得不得了。明天写意开始上班,会整整忙一个月哦~~,大哭,感谢各位支持凤于飞的知音们,鞠躬,落泪,退幕。
凤于飞 47
我看着少女说:“就请姑娘先走一步,凤飞不才,也不至于难为一位姑娘家来保全自己。敬请转告婀娜姑娘,凤飞将携清风而至,敬聆佳音。”
那少女望着我,竟然有片刻失神,口中喃喃的说:“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你这般人物,难怪,难怪。”说完,她转身离去,门口果然又爆发处一阵哄笑,想来是那些军士趁机再次调笑那个少女。我听那少女已经离开凤栖草堂,转身进了内堂拿出一些东西放在怀中,走到后门。
有一个军士正在后门守候,见我出来,连忙上前问候,“凤少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啊?等我招呼几个兄弟陪您?”
我微笑,“不,我不出去,我就是来找你看样东西。你闻闻看这个是什么?”我从怀中拿出个布包递给他。
他接过去,翻来倒去的仔细瞅了半天,然后小心的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笑说:“公子,这喷香的包包,别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吧?”
我看着他,微笑不语,过片刻,他把包包递还给我,不明所以,我接过包包放入怀中,从袖子里猛的抽出一条手帕在他面前一抖,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散在我们中间,那军士猛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便往后倒去!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让他缓缓坐到地上,靠墙昏睡。得意的把手绢塞回到袖子中去,看来这“失魂落魄散”还是满管用的,不由对我自己这些天胡乱配置的膏膏草草大有信心起来。
从后门探出头去,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别的人在这里看守,连忙闪身出去,把后门虚掩,快步往聚芳楼走去。
依旧是高门粉墙,站在门前,抬头便可看见上面金光闪闪三个大字“聚芳楼”。这里是销金窟,这里是美人窝,自小先生们便教导我“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人余力,则以学文”、“贤贤,易色”、“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所以对这样的地方我当然是避之不及,绕路而行。可是现在,我却只能站在这个地方呆呆的发傻,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镇定,镇定,不要紧张。水来土屯,兵来将挡!”
大门猛的在我面前打开,一个粉色纱衣的女子对我笑说,“傻子,站门外干什么呢。冤家!你还不给我进来!!”说完她那拿着扇子对我扇了一下,转身进去。
饶是我及时屏住呼吸,也有一股浓香的花粉味儿钻进我的鼻子中去。我在心中苦笑,提腿迈步往前走去。
进到里面,只见那个粉色纱衣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拿着扇子从上面偷眼看我,轻声笑着说:“好个狠心的冤家,让我好等,你终于还是来了,你说,让我怎么罚你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不想她也不说话,只管用手有意无意的用手慢慢梳理她的扇坠,我站在一旁,脑筋急转,是此时就迷晕了她?不成凤毛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开口要人?也不成,先听听她们的底牌。怎么办好,怎么办好?!还是以不便应万变的好。
半晌,两人无语,终是我按捺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凤飞不才,静聆婀娜姑娘雅奏,万望不弃。”
那少女张大嘴巴,吃惊的说:“你说什么?你是来找婀娜的,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我也一定是张大嘴巴:“你不是婀娜?那你是谁?”
我们两个人的脸色想必此时看来一定十分精彩,白红紫黑次第开,各种颜色轮流转。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来凤栖草堂下帖子的巧儿姑娘从楼梯上下来,板着脸呵斥道:“四儿,这位小凤公子是婀娜姑娘的贵客,你唠唠叨叨拉着他闲扯什么呢?”
巧儿的地位似乎比四儿高上一点点,四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巧儿,咬着下唇哼了一声,甩手转身走了。巧儿这才转向我,微笑说,“不想公子来的这样快,是巧儿失礼了,让公子受惊。”
我连忙说:“是凤飞不才,想婀娜姑娘该是何等出尘容姿,凤飞居然会错认,该当一罚。”
不想巧儿听了我这话,只是淡淡一笑,“承公子多情。但我们姑娘常说,已经在这勾栏污垢里打滚的人了,谁敢表白自己洁净无尘,但求灵台一点清明,死前问心无愧而已。请小凤公子跟我来。”说完竟不等我答话,转身就走。
我诧异的张开嘴,这样的话竟然在一个倚楼卖笑的女子口中说出,红尘大千,藏龙卧虎。是我轻慢了这朵聚芳楼的名花,我不由的重整心情,跟着巧儿拾阶而上,对这个婀娜姑娘充满了好奇和期翼。
方至楼头,就听见哥翁哥翁的调琴声,巧儿便轻轻停住脚步,我站在她身后,也只有跟着停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考验又是什么,如今船到桥头,只好一切顺其自然。
婀娜姑娘琴声升起的时候,宛如云在青山月在天,一股舒琅之气透壁而来。那曲子原本平常,可是在她的手下却多了几分调皮之意,不时的每节的尾调上耍两个小花腔,仿佛一个娇俏泼辣的少女正斜睨着你,手中油黑的大辫子甩来甩去,引你去捉她。渐渐的曲调升高,多以扫拂为主,琴音中隐隐有了雷霆之意,刹那间春草阳光少女都不见踪影,墨云翻滚下,雷声阵阵,杨柳低头。琴音徒的拔了几个高调,铮铮的弹奏出几下短促的琴声,阳光与墨云都隐去,只有黑夜里莫名的压抑,凛冽的杀意穿墙而出!最后几个高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越来越强……。我喃喃的说,“太激越了!”话音方落,就听见“嘣”的一声,琴弦断一根。里面一把平静而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小凤公子到了么,恕妾身不出门恭迎了。”
我只好答,“怎敢有劳姑娘玉步,凤飞无礼了。”在朱门上轻扣两下,自己推开门进去。只见一个身穿梨花白衣的女子正低头调琴放出多余的琴弦,乌黑油亮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最常见的楼心月,巧巧的用一支银簪子卡住,别无一物。
她慢慢的旋好琴,头也不抬的矫正音律,我只好趁此机会打量这个房间。没有我想象的俗艳,甚至连雅致也谈不上,四壁素白,当中隔断处放下雨过天晴的帘子,想必里面就是她的卧室。窗下有一张高几,几上供着一瓶翠绿欲滴的杨柳,从支开的窗子向外看去,远山一线,诺大的池南湖正泛着银波荡漾在眼前,快洒胸臆。
“我这屋子寒陋,倒简慢了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婀娜已经调完琴,正静静的打量着我。我回头看见她,心里竟然有片刻恍惚,那双眼睛就像黑幕上两颗银钉,叮叮当当的落到你的心里,硬而脆。其实细看起来,婀娜并不比巧儿、四儿漂亮在哪里,她的嘴有些大,脸色有些苍白、颧骨也有些高,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再配上那样一双眼睛,她整个人就凭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风姿来,有些倔强、有些调皮、有些你说不上来的闪烁吸引着你。
我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我,半晌,她微微一笑,整个五官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她问我:“小凤公子看我这屋子如何?”
我答:“池南以西,远波芳地;瓶插绿柳,拙情巧寄。”
婀娜微微一笑,“蒙公子盛赞,方才献丑了,如今婀娜再献上一曲,请公子品评。”
这回她的琴曲很简单,一支“贺新郎”,念念碎碎的流淌出来,听得出当初是在这支曲子上下过苦功的,任何细微的转折都没有错过,然而却工过头了,琴声因为技巧的过于强调,使整个曲子多了一重匠气在里面,喜洋洋的曲子里不知怎地反多了几丝市侩,听着就像奏琴的人在贺喜的时候,一面道喜,一边嘴角微撇,不怀好意的嘲讽着。
不多时,一曲贺新郎就弹奏完毕,婀娜住了琴,缓缓把双手放下,抬眼看我,“如何?”
我轻轻的说,“以前家姐曾经告诉过我,琴传心声,再简单的曲子,只要放情进去,都能以曲寄情,动人心弦。婀娜姑娘的技法是一流的,凤飞很是受教。”
婀娜轻轻的挑起眉毛问:“想不到令姊原来是音律高手,公子家学渊源,琴律之学定胜婀娜一筹了。”
我轻轻的摇头,“家姐已经仙去数年,凤飞无缘得惠教习,因此并不精于音律,只是以前听姐姐弹琴多了,粗通音理而已。”
婀娜没有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人一时无话,陷入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站起来折了一片柳叶在手里,“婀娜姑娘,以前姐姐常常弹一首曲子,我虽不会弹,但勉强可以吹给你听,望你不要嫌弃。”
我拿起那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的吹起来,烟雨朦朦,时光一下子就倒流到数年前,姐姐在宫中弹着这支曲子,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每当宫女太监们找不到我,我便在树上吹这首曲子,引他们抬头唤我,还有姐姐,这时她会倒提了金缕鞋,把裙子反掖在围腰里,光脚上树来揪我的耳朵,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尊贵的帝王看不见的时候……。
我静静的吹着那久违的旋律,每当我想念姐姐的时候,想念家人的时候,我就会用一个树叶来祭奠我的亲人,即使在丰府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有当我最万念俱灰的时候,我才忘记了这支曲子,这是我离开他后第一次吹呢……,想到这里,曲子猛然走了几个音,叶子破掉了,我拿下叶子心情压抑,无语。
婀娜却似乎已经听出了神,缓缓的转过头来,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烁,一脸诧异,“凤公子,这曲子真好,仿佛把人心底最深的思念都说了出来,它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深深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凤于飞 48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深深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五湖放?真好名字,难道做这首曲子的人,本意寄调在江湖吗?”
我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当初我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忘记问她什么含义了,不过有人曾经给这曲子填了一首词,我可以念给你听。”
婀娜轻轻的点点头。
我缓慢而清晰的把词念出来,“漫腰回廊,美人忙梳妆,金屋栖鸟,困卧北窗凉。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一夕九回肠。 夜雨泛江,舟头舞尽张狂,抒尽胸中臆,平生畅。歌挽秋气爽,解颐人,堪寻访。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
这首词的前半阕是姐姐填的,后半阕我前几天刚刚写上,要到今天我才明白姐姐眉宇间的落寞,大抵,她是希望能五湖放歌,钟情一人白头到老,我也一样。可惜,这天底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婀娜轻轻的念了两句,“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好词,好句,好意境。小凤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婀娜便转了回来,手中轻轻拿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耀州窑的如意连心斝,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凤公子可曾听说维岳以西百里处有一座名山,唤作玉墀山的?”
我点头,“总听人说‘林泉净霁烟,千嶂碧透天。人间灵秀地,维岳玉墀山’,可惜凤飞到维岳时日尚短,还未曾亲去玉墀山看过。”
婀娜又问:“但公子可知为何玉墀山如此出名?”
我答道:“想来因其景色绝秀,故此成为名胜之地。”
婀娜摇头,“玉墀山风景固佳,可它真正出名却不再其景致,公子不妨猜猜那诗中所说的‘碧透天’是什么?”
是什么,不就是景色吗,我傻傻的摇头。
婀娜笑说,“‘碧透天’不是普通的景致描写,它其实指的是一棵茶树,已经三百余年,全维岳顶尖的好茶都出自碧透天,剩下的才能轮到周围的茶园茶树,可一株茶树上早春抽芽的茶叶能有多少?培制后一共也不过那么三五斤,除了贡进宫里的,市面上流动的,可就不多见了,因此这出自碧透天本株的茶叶通常是天价而售,素有‘一两黄金一钱茶’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