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的私事,还不劳大人费心。]
甚至还顺便亲昵地在初舞耳边亲吻了一下,
韩沈平干瘦的脸有些发青,终是没再说什麽。
[孤原的兵马不过十五万,京都守卫的有五万。然而安阳周围三位亲王的兵马却不止三十万。即使和北边辽原圣丰达成和约,这样的实力悬殊依然。]
罢了议,殿内仅留下麟王的两个侍卫,还有被按坐在他身边的初舞。
扬了扬下颚,圣麟随意地用指节敲击桌上的地图。
[所以韩沈平的意思是,就答应殷辽的密议,收了防军并以此为条件借殷朝玲珑郡主向殷氏借兵,还可以将李将军所带房军兵力收回。]
[哈,]用一只手撑住下巴,他的眸中闪过兴奋的色彩。
[陌崖你以为呢?]
站在侧边的高大男子一笑,[就如韩大人所愿,撤了防军。]
[高晋]
圣麟对等在另一侧,恭敬抱拳的那人说[那麽,就这样决定。就去告诉韩大人,既然他如此坚持...晚辈自然不敢逆杵了。]
高晋得令,立马跑下去。
[怎麽了?]
注意到怀中那人的不自然,圣麟伸了双手,几乎要把他揽在怀内。隔著水色衣衫,都感觉得到那人一直有些低於常人的体温,
[又穿那麽少就起来,不会冷麽?]
出乎意料的,尚初舞抬起头,鼻尖都是擦著圣麟的气息掠过。瞳仁清明若最透亮的玉石。
[你是故意的罢?]
[故意让我过来,利用我激怒那位大人?]
陌崖站直了身体,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太合适
[殿下──]
[哦?]圣麟露出玩味的神情,[缘由呢?]
[圣朝内乱,一直窥视圣氏土地的殷怎麽可能不趁火打劫,反而相助一方?这麽简单的道理麟王殿下不可能不懂──]
[那麽,你的结论是?]
圣麟依然笑著,手缓慢抚上那人纤细的腰肢,却也在没有其他更过火的动作。
[我的结论是,殿下一定还有打算。说不定...]
秋水一凝,淡然扫过他英俊非常的容颜[说不定,几日後就可以见到韩大人尸骨了。]
"铮"极轻极快的一声金属声响,陌崖的剑已经出鞘。
[这样看来,]被剑锋架在脖子上的人冷冷直视面前那双仍带著笑意的瞳
[陌大人也该算是"局内人"?]
不知为何,圣麟忽然垂下眉。似是暗自叹了口气
[你当初如果有今日的一半聪明,都不会中了楚成焰的套。]
放开被自己捏住,离那人雪白颈项只半毫的剑尖,圣麟用说不出什麽感觉的表情望著他。
[我果然一直太小看你了,初舞。]
[韩沈平是先帝的人,自我被遣到孤原以来那老狐狸一直防著我的叛变。不只他,孤原有不少人都是他的耳目。]
[之前是还未到火候,而且他也的确是个能臣也就由著他去。可而今他却仗著先帝遗训韩的势力越做越大,一丁点行动都会受限制。]
[於是我宣布将要举兵安阳的消息,韩沈平必定会召回他手握不少军权的侄儿守边将军李良,拖延时间给安阳送信。]
[但如果李良在撤回边防的时候,"殷军"悔议来袭...]
[你──]
尚初舞有些惊讶的微张了嘴
[孤原的兵马可不只十五万,]圣麟暗自一笑,瞥了眼正绷紧了面部的侍卫,或者说,这几年来一直为麟王暗中收集兵力,现在掌管分散藏於民间在孤原各处的大军总领陌崖。
[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罢了他官,也让那些韩势将员,再没有资格说话。]
[当然,]
圣麟看似不经意的笑容,像是有什麽血红的东西参合进来,邪魅异常。
[也不要小看了我的情报网和暗杀手段。]
[殿下...]
陌崖似是有些无可奈何,这样好无保留告诉别人自己多年来暗中的布置实在太不同寻常,也太危险。
圣麟却不以为意,只扫过陌崖身後的角落一眼
[陌崖,还有未言,之後就交给你们了。]
两个男子的声音同时在殿内响起
[是,决不辱命]
[你...为什麽?]
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听到身侧那人心跳的节律。
尚初舞喃喃地问
[为什麽要全部告诉我?]
浅浅软软的气息,每一分都是迷醉,那样一个固执著寂寞的人...
[是啊,为什麽呢?]
圣麟直接向後一倒,把臂弯中的那人也拉著跟著自己倒在坐塌後的软垫上。
[我也不知道。]
明明应该是一个猫抓耗子一样的简单游戏,为什麽自己会那麽不想放弃那麽不甘心?
都应该只是作戏而已。
[我也不知道。]他说。
[初舞,我要得到圣氏的江山。]
[这本就应是我的天下。]
[只是──]
那个一直以来尊贵如同天神的男子,用有些粗糙的大手缓慢覆盖住身边一直沈默著人的双眼。
[只是达到目的的过程太过残忍太过血腥,我不想你看到。]
手下温软的触感,那人并不高的温度从指尖传达到心脏。
那些对他说的话,那些因为他而变化心境,到底是真是假,连自己都分辨不清。
[你...这样就好。]
[不要懂什麽算计,不要管什麽阴谋诡计。这样就好。]
尚初舞安静地闭上眼,听著这些从未听过的温柔话语,却终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若不懂,又要如何在一次次背叛和欺骗中生存
告诉我 要如何?
(贰壹)
天有些暗,风也是瑟瑟的。
宁青宫倒是不小,
怕了圣麟时不时来寒谷轩,尚初舞随意寻了个院子捡几本册子,坐在小亭里一看就是大半天。
连下了几天的小雨这个时候倒是停了,雨珠打落在芭蕉叶上听得分明,几声秋燕几许迷离,断续寒砧断续风。
有些凉,站起身来才发觉早已不记得来时的路。
浅浅笑过,也是了,自己何曾住在这麽大的地方过?柴房也好,宰相府的小院也罢,都是容不得自己乱走乱撞的。
湿气氤氲上他的衣角,给水色衣衫染上暗色纹路,影影绰绰。
小径上还依稀见得几枝残红,调败颓落,不知消得几多依黯。
再走了几步,竟是听到一阵琴音。
弹琴的女子正值妙龄,莲藕色的纱衣包裹著苗条腰身,
玛瑙簪,双凤钗,冰指玉弦。身後两个侍女安静垂首。
犹豫了一下,尚初舞还是转过身,刚迈了一步
[公子可是"圣氏第一的琴师"?]那女子软软地问,似花娇媚似水轻柔。
尚初舞顿了一下
[娘娘谬赏,不过是殿下随口开的玩笑罢了。]
莞诗拨了最後一音,推开琴。
[殿下可从未这样开我的玩笑呐。]
隐隐有些头痛,来人微敛了眉仰起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悦
[娘娘有什麽话不妨直说。]
用眼神屏退两个下女,玲珑妃子款款起身,莞尔一笑。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无愧於殷朝第一美人之称。
[殷朝和圣朝两国鼎立,百年来纷争不断。琴师以为,我嫁给麟王是为了什麽?]
没料到会被这样问,尚初舞欠了欠身
[还请娘娘指教。]
曾经在殷朝豔名远扬的女子略略扬起小巧下颚,忽然冷冽的神情不再像是那个麟王身边娇羞妩媚的妃子。
[你知道麽,就算麟王会娶我是因为我郡主的身份,就算... ...就算他从来未把我放在眼里──]
一步步逼近,用水银一样透亮的眸子盯著他,眼底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坚持
[我都已经在十一年前爱上,曾立誓此生非圣麟不嫁。]
忽然心头一窒,那柔弱的女子如此坚定的心境,那一刻的绝然是他绝不愿意去回想的曾经。
就如他当年一样单纯著向往,
一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地方,一个关於永远的幻像。
[娘娘...]尚初舞不知该如何说,浅浅叫了一声
[所以...]
莞诗美丽的容颜上有让任何人都心痛的凄哀
[所以,我不允许他爱上别人。不允许他爱上你。]
呆了半晌,尚初舞忽而看著她笑了。
却是宛若最冷豔的梅,孤独而落寞。
[娘娘多心了。]
退後一步,声音清浅平静泛不起一丝涟漪
[殿下只是在作戏而已,彼此都清楚得很。尚初舞不过是获罪之人,怎会无端得到殿下宠爱?]
怎会配得上有人真心去爱?
莞诗却只是摇头,旋而退後一步。
[我不知道...但是...]
尚初舞用一种几乎怜悯的眼光淡淡看过她迷茫的容颜,似乎是想要说什麽,终究只施了一礼,径自离去。
留下玲珑妃子怔怔呆立著,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愕然。
好不容易走回寒谷轩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夜过时候,东窗自凝霜月,乍暖还寒。
暗色将一切光线都拢了去,轩内黑黑的,什麽都看不分明。
有些奇怪,希梅也总是会给自己掌一盏灯的啊。
刚走到小轩门口,翠玉帘被风拨弄著叮当作响,浓郁的酒香暗自袭来。
熟悉的压迫感,尚初舞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正犹豫著要不要离开。
[进来。]
屋内的人说,听不出什麽语气。
浅淡的月华细细勾勒出那人的轮廓,雕刻般深邃俊美的眉目。用手指疲惫地支了额头,逆光中却看不清他这个时候是怎样的表情。
[圣麟?]
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尚初舞唤出声。
他醉了。
那个从来一丝不苟,每一步每一著都机关算尽的男子居然在在这个小轩内,在自己面前,颓然醉倒。
不知何时起,连绵的雨又开始下了。
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浅廊分分明明。
流苏斜掩,小梦惊残
想到还是应该去让希梅叫几个人来,刚转身,听到那人一声怒喝
[给我站住!]
然後一个酒坛就擦著他耳边飞过,在面前的墙上砸得粉碎。碎瓷片瞬间蹦开,尚初舞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来挡,雪白瓷片就斜斜刮破皮肤,刺痛。
透明的液体打湿衣料,有些竟也飞进眼睛中,涩涩的。
胸前被一扯,人已经被他拉著前襟一把扳过。
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竖著眉,眼中就像要冒出火一样。
[要到哪里去,恩?]
都是逼人的气息。
左肩被死死扳住,
虽然已过了三年,曾经骨头碎裂的旧伤在那样的力道下仍是嚣张著痛楚。
[你醉了。]
垂下眼,他只这样说。
不习惯这样太过接近的距离,尚初舞抬手握住自己衣襟想要挣脱开来。
那力道却越来越大,想是要窒息他一样
[好...不过是做戏而已不是麽...]
[什──]
[你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些都是假的不是麽]
[也是了,我到底为什麽要对一个卑微的罪人如此...]
那人恶狠狠地说过,将他拽住衣襟的手指一根根生生掰开
[为什麽要对一个下贱的玩物如此...]
[唔──]
圣麟把那削瘦的人狠狠推开,
尚初舞踉跄著後退,在门褴上却被绊了一下一个不稳向後跌倒在肮脏的泥水中。
挣扎著坐起,他看到那人眸中有浓浓的血色,数不尽的狠意。
雨水微凉,沾湿本来就单薄的衣衫。冰凉的纱衣贴了惨白皮肤,更觉得冷得入骨。
手臂有些被瓷片划破的地方也浸了水,生痛生痛的。
尚初舞却什麽表情也没有,只是努力撑著身体想要站起来。
[什麽才叫真的?]
[被楚成焰玩到什麽都不剩下就是真的麽?]
身体颓然僵直,
圣麟看好戏一样靠了门口,恶意嘲笑著已经狼狈不堪的人怎样忽然间就变了脸色
[他给你的就全是真的,对麽?]
说不出为何要这样愤怒。
只是想到他竟是这样认为自己,他竟敢这样...
就算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玩腻了就丢掉。
却越来越迷茫,到底是谁的游戏?
而假戏真做的又到底是谁?
堆积起来的陌生情感封闭了胸口,满得要溢出来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还真是可怜,没人想要真心对你呢。]
只有用血淋淋的话来伤害来报复,看他低著头因为隐忍而颤抖的纤弱身躯,升起嗜血般残忍的快意。
[我知道。]
缓缓站起的人说。
艰难站稳,尚初舞扬起脸,却并不是如圣麟所想的悲哀神色。无色雨珠润湿长发,顺他脸颊的完美形状缓慢淌落。
已经淡漠下来的容颜,带著不应属於这个世界的清丽
仿佛三千丈红尘,几十年浮生,都只淡如云烟,随了风去。
[我知道。]一字一句的重复。
男子忽然有些慌张,却说不上为什麽。
[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敢再奢望。]
今生今世 不敢再奢望。
再也抑制不住,圣麟快步过去,一把拉过被雨水淋湿的人。连触碰到他的指尖都仿佛被寒气所侵,冰冷。
什麽都不要思考,酒劲冲上脑门,这个时候他只想要顺从本能。
用滚烫的唇封住他冷冽的呼吸,
用疯狂的肆虐来麻痹自己说不清的感情,
用几乎残暴的掠夺来证明那个人真实的存在。
初舞 尚初舞...
像是一放开就再看不到,一睁开眼那样从来都淡然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留恋的人就不会在自己怀中。
浑身湿透的人没有多余动作,连反抗都似是没有必要,安静承受他的狂乱,绝美的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聚焦的方向。
[初舞...]
他终於嘶哑的唤出声。
[忘了从前吧,然後──]
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尚初舞木然站著,任那人把脸埋进自己脖颈间,黯然酒香飘飘嫋嫋。
[重新学会爱人,好麽?]
正要推开他的手停在半中
[你真的醉了。]
他只是说,想扶起几乎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圣麟却就势抱得更紧
[爱上我,好麽?]
(贰贰)
如果还有可以相信的
夜色未央,院落深深冷冷。
秋凉薄意,黄花瘦去,帘卷西风
新月挂梧桐,余晖如烟如絮 极轻地在这样静谧的画面中蔓延。
如果还值得为此忘却的
木雕金镂的床榻上有人和衣而眠,气息浅浅。
散乱的长发纠结在安静坐在榻边注视的人细白手指,似万般缠绵。
如果还有能够包容自己所有罪孽的
即使是睡著了,醉倒了,床榻上的人也并不安稳,一只手还死死拽了另一人的手 怎样都不放开
尚初舞平静的容颜看不出波澜,像被禁止了呼吸,冷豔得不可方物。
指尖被圣麟抓得很痛却又抽不开。
早知道 自己换完衣服就去里屋休息好了,不来管这个醉鬼,居然睡著了都那麽霸道。
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拔下被刺在圣麟睡穴上的银针,没想到一向警觉的麟王也有被暗算的时候。
终是叹了口气,也是淡淡的,化在汹涌而来的秋瑟中冷了散了。
的确是乏倦不已,尚初舞小心推了推榻上结实的躯体,伏下身就趴在他身边睡去。
半帘风雨,落烟残梦,
皆是惘然。
那麽 是否应该去尝试著放开
曾经不再?
即使无爱。
沈水香絮絮娆娆,芳香宜人,温暖非常。
被几分日光刺了眼睛,茫然睁开明眸。
他的笑就径直落入眼底,比光还轻。
[睡得好麽?] 那人问
坐起身,疑惑环视四周。
什麽时候圣麟已经起了,自己也被放在软塌上盖著华贵的锦被。
天是半明半阴,已是晨了
风弄新晴,轻旋玉尘落。
苔痕湔雨,待晴犹未过。
[你...]
[想出去走走麽?]
圣麟立在床沿边嘴角含笑,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癫狂之姿
暗紫长衫,银镂纹,金坠边,玉为佩,朱色龙冠。
雍容华贵,柔软日光下的身影天神一样优雅。
[我想带你看看孤原,看看我的河山。]
尚初舞看著他,很久才开口
[好。]
莞尔, 白皙容颜上透出一点浅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