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麟揉揉额头,他还真有点对这个小鬼没办法。
[哎?我只是好奇殿下出行居然没有带尚初舞出来耶...殿下居然放心让他一个人──啊,痛!]
陌崖虎著一张脸,毫不留情在未言头上敲了一记狠的。
[恩...本王倒是很想带他出来透透气的,他却说是有些风寒。也罢,那些兵力部署,算计暗杀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所以才特地快马加鞭提前回来麽?
未言听罢正要偷笑出来,忽而听到帘外声响。脸色一暗,翻身藏进车顶吊帛里。
[殿下!]
来者一头冲进来,根本未来得及爬起身,滚了一身的土。
圣麟认出这是先行的"夜"中一员
[宁青宫...宁青宫的寒谷轩起火了!]
烈火开始蔓延开的时候,尚初舞正躺在床榻上烧得难受。
早些日子就开始出现发烧不适的症状,居然连自己都诊断不出只好搪塞一样说是得了风寒免得那人总强迫自己吃些一看就流鼻血的大补药。
奇怪的是 这几天好像还越来越严重了。
很热,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下床去想给自己倒一碗水,碰到碗边才发觉自己双手都是滚烫
正呆呆立著,湘木门一下子被撞了开。
[不好了...公子,外面著火了!]
希梅一脸惊慌失措,满头大汗。
手一滑,白瓷小碗砸了地破碎成几片。
向门口走了几步,头更是晕乎得厉害。
天旋地转,只勉强扶了桌子,耳朵里似是有几十只蜜蜂在嗡嗡飞著。
[公子... ]
艰难抬起头,才发现希梅神色不太正常。
并不像是完全的惊恐...
相反,有些湿润的眼睛,微启的朱唇,越来越快的呼吸...
尚初舞暗自大吃一惊
[希梅你...]
再看那个还太年幼的侍女似乎什麽都不懂,苦苦压抑著的样子,忽而变了脸色
[希梅你今天有吃些什麽麽?]
[公子!这种时候还──]
不懂自己身体为何会如此难耐,希梅这个时候只想要把公子弄到安全地方才是。
[吃了什麽!]
那人忽然厉了脸色,语气也加重几分。
[... ...没有什麽特别的。只是...只是今天去拿公子药的时候,因为最近也有觉得头晕便把剩下的药也喝了些...]
药...
他回头望了搁在床头的空碗
伤寒的药,虽然是自己配的方子药材却是由药房来煎。
[公子,再不出去的话...]
是媚药...而且,绝不好对付...
难怪,忽然觉得那麽燥热。
希梅见初舞只是站著发愣,想伸手去拉。
他却极快地退了一步,声音有些涩涩的怪异
[希梅...别过来...不要碰到我...]
意识都开始混沌,只剩下身体本能的欲望在叫嚣在挣扎。
不行,绝对...
暗暗用银针刺进手心,痛楚的感觉扯回些许迷离著的神志。
[希梅你出去叫人,立刻。]
[可是...]
[快点! 除非你想我们都被烧死在这里!]
失态地大吼出来,头痛得快要炸掉。
少女显然是被吓到了,转身向门口跑去。
[啊!]极短促的一声尖叫。
尚初舞震惊地望向门口。
[希...梅... 希梅!]
方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已经无法给他任何回应,向前扑倒在地,兰色小衫从背後浸出触目惊心的血,一只银色小箭几乎全部没入她娇小的身躯,而仍在不断溢出的新血,是黑色的。
咫尺外倒下的身体,弱小而无奈。就算看不到她的容颜,也能够想象那张曾经动人的面容应是惊慌的诧异。
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就此消逝,就在自己眼前,
就因为自己让她离开。
[希梅...]
他觉得他一步都动不了,
手心的刺痛已经不能再有任何功用,意识离他越来越远。
终於
在那些他从五年前那天就一直畏惧著的火焰吞没掉少女的尸体,
从狭小的门口涌进来的时候
他再站立不稳,颓然跌倒在地。
有人恨他入骨,
有人要至他於死地,
有人在外面冷笑著看著他的狼狈和死亡...
是谁...
那是他意识弥留时最後的想法。
(贰伍)
似乎 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忘不掉的瞬间
那个苍白简单得可笑 却让他从此痛不欲生的瞬间
很热,无论是周围越来越逼近他的火焰还是自己已经被欲望控制了的身体。
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再没有地方可躲。
他像濒死的鱼死死抱住双肩难受得在地上翻滚,扭动著。每一寸肌肤都是分外敏感,在这样炙热的气息中像是要融化一样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大火,这样的独自一人。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害怕,这样的痛苦不已。
没有人需要 没有人在意 卑微得连名字都不屑给与。
好热好热好热...全身要燃烧起来,要化为灰烬。
求求你 带我走。
谁都好,带我走... ...
他在快要崩溃了的畏惧中想起他当时的样子。
一剑格开燃烧起来的门就这样毫不在意地闯入
带血的剑,高贵的模样,眼底都是漠然的光。
他心甘情愿陷入,不只一次暗自想过可以为这个人而死。
後来也的确是要这样做过,那个人却说不要,简单拒绝了他傻傻整个捧著献上的所有。
终只是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是输得一败涂地的结局
大概 痴心妄想的结果都是如此。
热浪一阵一阵,汹涌著叫嚣。
眼睛都似是要被灼瞎,他胡乱伸著手像个溺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麽。
痉挛著向前伸的指尖忽然握住。
微凉的温度,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终是什麽都顾不了,拉扯了那人的手臂将自己贴上去,慌张地伸出手,用滚烫的手指摩擦过他的容颜,刀刻般深邃的轮廓,
什麽都思考不了,他几乎粗暴地拉下他的脸
然後吻上他的唇。
[初舞...初舞...]
那人像是在叫他的名字...都快要听不清。
隐隐感觉抱住自己的人想要站起来,他忽然慌乱,纠缠著把他抱的更紧,双手在他宽实的後背上探索著。
却怎样怎样都看不清他的容颜。
火热的唇瓣微张,
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成焰... ...]
[成焰... ...]
这两个字像是一场大雨,终於把他刚才所有的欣喜全部浇灭。
用蛮力甩开还贴著自己的人
圣麟缓慢从墙角站起,脸上是叫人害怕的阴狠。
摔落在地的人紧张起来,挣扎著爬近自己,张开双臂,想要把他的身体拉近些。
通红的脸颊,泛著水色的浅色瞳仁 茫然而受伤。
[为什麽放开...]
几乎乞求的语气,像个被抛下的孩子。
[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圣麟不做声,却抬起脚狠狠踢开正想要拥抱自己的人。
极大的力道,尚初舞几乎滚了一圈才贴著墙壁停下来,嘴角有丝丝血迹。
却木然地抬起头看了他
[不行麽... 原来也是,不行?]
方才圣麟用内力逼退的火焰又重新围了过来,
畏缩在墙角的那人低低惨叫了一声,
圣麟看到他碧衫下摆已经著了火,正要慢慢烧上那个人的腿。
[还是没有人要...反正 反正也没有人要...]
像是已经觉察不出痛,尚初舞再努力蜷了蜷身子小声嘀咕著什麽
[死了 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圣麟木然看著,心痛得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一样,
望著那人伶仃的弱小身形,却迈不出脚步...
然後地上的人向他扬起脸,绝世的容颜满是不忍目睹凄惨,
有剔透的泪一直流一直流下来,
沾湿了睫毛 无辜又绝望,
没有焦距的眸空洞地控诉著什麽。
心口一窒,圣麟向前一步,正看到那人头顶上的横梁断了,而後重重砸下。
只在他飞身扑到在那人身上之前。
[怎麽会放开...]
背上是火辣辣的疼痛,圣麟用受伤的背脊硬撑起一点空间。
[怎麽会不要你...]
因为痛楚而扭曲的容颜,竟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柔,和伤,
一直一直看著身下昏迷过去的人。
[我这就...带你走。]
春寒料峭
宁青宫的偏殿一片狼藉,曾经寒谷轩的地方只剩断壁残垣,废墟下埋葬的尸体已经看不清模样。
[殿下...]
来者小心翼翼跪了,不敢看那人的脸色
[药师,药师已经承认是玲珑妃让他下的药,是殷朝特有的慢性毒,还有...]不安地擦了擦额头
[还有三天前下的是...是千梦糜...]
座上的人端起雪瓷茶杯
[殿下,那些人要...]
他慢慢露出残忍笑容[他们麽...就让他们也尝尝十倍剂量的毒和媚药可好使。]
跪著的人打了个寒颤,说声是,唯唯退下。
重重放下杯子,圣麟用手抵住额头,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该要...感谢殷莞诗麽,
感谢她让我终於看清自己的分量...
湘竹帘子半卷,镂空木门微掩
蔷薇含露正万般娇羞,小院蝴蝶曼舞,粉薄暗香残。
一帘之内,圣麟居高临下望了还在昏睡中的人。
像所有害怕被抛下的小孩子一样,在睡梦中都是不安稳,微颦柳眉,抿著的薄唇胭脂如灰。
他低低看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後却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掀开那人的薄被。
尚初舞在忽然的剧痛中转醒,惊骇不已地睁大眼睛,正对上圣麟毫不掩饰怒意的危险眸子。
[圣──唔啊──]
下身正一点点被撕裂,多少次都不会习惯异物侵入身体深处的感觉更何况这次那人本来就没打算留情。
[停下... 麟...]
只能抓住胸口的衣襟,艰难呼吸。他不懂他忽然的残暴。
没有多余的表情,圣麟扯下他身上褪到一半的衣物直接将他整个翻了过去。
尚初舞把脸埋进枕头,终是痛得再发不出声音。
窗外春自依然,莺莺燕燕辗转出细腻的鸣声,彩蝶亦寻舞万红中哪管来年花开花败。
都是这样的
岁来年去,朝生暮落 今朝有酒便足够醉生梦死。
真心这种东西,没有必要存在...
他在最後抓住他长发,强迫那样快要晕厥的人向後仰起脸,
按住他薄薄的蝴蝶骨,把所有的愤怒和被背叛的疼痛统统发泄在他体内。
伤口崩开,鲜红的血从圣麟背脊上流下,滴落在惨白衾被上,
缓慢浸入晕出洗都洗不去的血色。
那人半睁著眼,快要没有知觉的模样。
他靠近他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你可知道,你在要被烧死前叫过谁的名字?]
像是想起什麽一样,尚初舞忽然挣扎起来。
[你在叫他呢...]
[别说了...]
[叫他成焰...]
[麟,麟别说了。]
[真该让你自己看看那样卑微的模样。]
他把脸深深埋进床里侧,想要蜷起身子。
[够了...]
[...真想就这样杀了你]
漠然望著身下努力压抑住浑身颤抖的人,圣麟的声音有悲哀一点点侵入进来
[尚初舞]
[我真的,想亲手杀死你。这样,是否就算是完全得到你了...]
站起身,床榻上的人依旧毫无生气。
他像是在只说给自己听
[我,何曾有过得不到的东西... ...]
[何曾有过...]
意气风发的麟王,建立起一个又一个传说的麟王...
最後一眼看过那纤弱的身形,眼神终於渐渐冷了下来
整了整衣衫,圣麟推开门前只留下一句话
尚初舞魂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却只看到合上的大门
[麟,麟!]
再没有人回答,整个宫房寂静得可怕。
门上锁的声音,老管家在门外客客气气说著些什麽,他都再听得不分明。
唯一记得的,只有圣麟决然转身前的最後一句话
[如果我为你而死,你可会为我流一滴泪?]
心痛又迷茫。
(贰陆)
半个月
他被软禁在宁青宫侧殿足足有半个月。
每天有从小窗口送来的饭食和水,甚至还会有人来伺候沐浴洗漱
只是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圣麟自从那天离开後,也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等到他终於可以走出宁青宫的时候已经什麽都改变了什麽都错过了。
什麽都失去了什麽都没有了。
他还记得那天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来给他打开门。
太久没看到外面的世界,阳光都变得不真实。
少年站在逆光的地方,什麽话都没有说。
真相却如何都掩饰不住,根本不给人逃避的可能。
[麟,麟他在哪里?]
他问,急急拉过欲转身少年的衣袖。
随即却被一掌拂开,惊人的力道不像是这样一个有些瘦弱的少年所应有。
少年抬起头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有一双极水灵的眸
只是现在那里面全是满得要溢出的恨意。
[他死了。]
少年的声音,也是冷冷的 没有感情。
就已经足够让他崩溃。
□□□自□由□自□在□□□
半个月前,圣麟收到王上的密旨,被召安阳面圣。
出乎人意料的他却答应,只带了陌崖和未言就上路。
都没来得及休息,到了安阳就被召入正殿。
他像真正的王者一样从容而淡定,拒绝未言暗中保护,
只身一人站在正殿门口,孑然一身,尊贵如天神。
殿内的正中央却并不是圣庄,
那个容颜不输麟王的男子扬了杨脸,作了个[请]的姿势。
未言只看到他们的麟王在大门被合上的时候,嘴角释然的笑。
忽然难受得不得了,那声[不...]堵在喉咙口,
金门合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不知为何。
那竟是他最後一次见到他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那天金殿里到底发生了什麽。
三日後,麟王密谋造反的事情天下皆知,而且证据确凿。
曾经显赫一时的麟王已被处决。
十日,讨伐孤原的军队从安阳出发,兵分四路,浩浩荡荡。
领队的将军,正是那位军功赫赫的名门之後。
而现在,
松州已经陷入战局。
[我要去陌崖那里]
未言顺手抽出剑,摔在已经跪倒的那人面前。
秀丽的容颜竟是搏命的神色。
[殿下的江山,我们会为他用命守护住...]
[你好自为之。]
远处已经有杀声隐隐传来。
很近了...
他跪倒在侧殿门口,素色长衣铺了满地,如夜的长发覆盖住表情。
伸出手,指尖是颤抖的。
抱紧自己,身体都是冰冷的。
那个少年的话,一遍遍絮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一针针扎入心间。
[殿下只让我转告一句话给你]
不要总是这样,
不要总是随随便便就拿走重要的东西...
不要总是非要把我逼上绝路...
不要总是轻易就捏碎了我卑微的梦想...
[我用一生,来赌你後悔的一瞬。]
他匍匐在地面,浑身都无法抑制的颤抖。
指甲深深抠进手心的血肉,心脏以最扭曲的方式疼痛著。
麟,你赢了。
我後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握剑的手臂都有些发麻,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拥上来的几个人。
楚成焰沈了沈脸色,圣麟果然是还藏得有兵马...
也不知道,那个人会在哪里。
[将军!]
冲杀在前的将士策马驰回
[那边,只剩下麟王的寝宫了。]
只挑了挑眉,他说
[杀过去。]
杀声震天,死士们拼著性命守卫著麟王殿下最後的地方,
无法相信他们所敬爱的王已经不再
无法相信他们已经输得彻底。
楚成焰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杀进宁青宫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