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krisenfest

作者:krisenfest  录入:01-09

李径明知墨生已经动了真怒,这当口他也刹不住嘴了,索性闹个彻底:"成亲是不假。可我又不是自愿的。"
"唰--"
一声脆响,布帘子已被墨生整幅扯了下来。
接着,二话也没有,李径和流苏只觉得一阵飞沙走石,待得回神,头顶清空浩瀚。原来轿子被硬生生的给拆成了碎片。流苏和李径失了依靠,于地面跌作一团。他们放眼四下,小巷深处偶有人烟,而那几个抬轿的脚夫业已口吐白沫横七竖八的倒下了。
须知这些人名为脚夫其实身兼护院,是很有些武艺的。居然这么无声无息的就被打个半死,流苏吓得花容失色,本抹了胭脂的脸颊亦褪干净颜色显得煞白。这不知道是谁家的祖宗,长相斯文,心性却生的如此莽撞,偏偏还有些硬功夫作护,竟比城中的前霸王还不讲道理。
流苏推了推身侧的李径,下意识的想要求个庇护。哪知硬梆梆的没有声息,彷佛空剩一具躯体,流苏再三行作无所反应,不由转目看去,骇了一跳:这人!原来......这人是真傻了......连眼珠子都定了......
她知道再指望不上李径帮忙,正为难,撇眼看到对面墨生,两手擒了根轿梁就要劈过来敲人脑袋,她吓的猛退几步,高喊道:"棍下留人!我有话说!"
墨生果然住了手,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流苏,就那么个上山打虎下海捉龙的架式,满脸不耐烦:"有什么快说!"
流苏好歹是见识些风浪的人物,烟花混杂之地呆了十年,龙潭虎穴的不是没经历过。如今先不问这少年和李径是何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致于能这般青红不计杀将过来。但若自己放任不管,势必也会牵连。流苏暗自揣度,字斟句酌过后,才强笑道:"小公子,幸许李公子确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不过应该罪不致死吧。如你这般不知轻重的打下去,他的命只怕就此交代了。"
墨生原本也是急怒攻心,听得流苏那么一说,心里也有了些计较,手慢慢往下放了些,却还是嘴硬:"他活该!"
"是是是,他活该!"流苏知道情势有所缓和,便继续顺着墨生说道,"可是,俗话说的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什么事情是圆是方终究明白才是道理,小公子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吧?"阿弥陀佛,李公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可别怪我啊......
"这倒是。"墨生听进了道理,便放下了棍子,旋即又怒道:"那你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流苏笑道:"能有什么关系。流苏一介娼妓,李公子仅仅就是流苏的一个恩客而已。"
"娼妓?恩客?"墨生歪着头想了想,"那是什么关系?李径不说你们是旧识么?"
流苏先是一愣,再掌不住大笑起来,且势不可挡的样子,捂着嘴唇花枝乱颤。
墨生被她笑得耳根生热,怒目而视道:"你敢取笑我?!"
流苏赶紧止了笑,一边撑了胸口顺气,一边叹道:"这李径到底什么福气?!竟平白捡了宝贝!"她上前径自牵了墨生道,"小公子,你家住在哪里?流苏送你回去。"
墨生生性单纯,未及人世哪知道眼前这女子所言所思是何,只觉得她一会儿惊一会儿笑的,着实捉摸不透。可是从柔软的手掌传来的温暖却是真实的,且那落落大方的样子,大抵不是什么坏人吧。
墨生对上流苏那双荡漾着笑意的桃花眼半晌,方缓言道:"我们住在城郊那里。"
"是西郊的别院?"流苏一脸诧异。她久伴身边,自然知道情由。李公子不是曾经发誓不再踏入那里半步的么......"李公子也住在那里?"
墨生点点头:"恩,就是那里。我们一起住。"


第12章
"......我知道了。"流苏点头转身,正准备扇醒一个晕倒的脚夫去雇车,胳膊却被墨生一把抓住,言辞认真的问道:"我们住那里有什么奇怪么?"
流苏心里一惊,莫非这孩子真不知道缘由,贸然开口反而不好......或许李径选择那里仅仅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毕竟往事尘烟,也过去许久了......
她笑着拍了拍墨生的手,道:"没什么。不过那里很久没人住了,好像平时也乏人打理,所以流苏初初听到才微觉诧异。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的确是破败不堪,到处都积了灰尘。我们此番就是出来买能用的东西的。哎呀!"墨生脸色忽然变了,他左右开弓,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不一会儿,更跑去翻李径的随身衣物。"不见了!"
流苏见他慌张,忙问:"墨公子,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么?"
"不是的!我们买的那些东西全没了!"墨生紫胀着面皮,气哼哼的瞪着李径,"都怪你!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东西?!"说罢,提手又要赏个耳光。所幸流苏眼明手快赶紧拦住,"小公子,别!东西丢了再买不就好了么?何必动手呢?"
"可的确是他的错啊。做错了事情就该挨打的。"墨生奇怪的看着流苏,彷佛她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一样。却是再没用力。
"话是这么说......"
流苏心想眼前这少年十足还是个心智未熟的孩子,所作皆是率性而为,人情世故似乎全然不懂。可怜那李径,不知道之前吃了他多少苦头了......流苏叹口气,自顾走到一个脚夫身边,轻轻踢醒了,唤他去另外雇辆马车来。趁这当口,也不管李径仍然傻坐于地面,她携了墨生的手坐在路旁的台阶上,问道:"流苏冒昧,敢问公子名讳是?"
"墨生。"g
"墨公子,你,"流苏存心想要试探墨生,继续问道,"你喜欢李公子么?"
"恩,当然喜欢。而且我们是不能分开的。"墨生不甚在意的答完,就随手扯了身边的一片草叶,闲闲凉凉的,吹了起来。
细长的叶片发出略略尖锐的乐声。粗糙的载物,混沌的旋律,组合在一起,却意外的奏出一支流苏平生所闻最好听的曲子。
悠扬婉转,起伏跌宕,直如一只飞鸟翱翔天际时候,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或是一尾徜徉碧海的游鱼,沉绕涛浪盈色,浮起金鳞耀目。恬静,快意。
流苏静静的端详着身侧团坐的墨生,阳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睫毛颤动间跳跃的晕,划出柔和的曲线。清风微微拂动束衣的腰带,一点一点荡漾的痕迹,又很快的消散了。
发丝轻抚,玉面生姿。
散发着某种让人不能抗拒的蛊惑。
时间流逝,转眼已近末声。尾梢蓦地一个极刺耳的声音,像是一柄利剑,刺破了胸膛。接着,就那么嘎然而止。
极短的一曲,没有开头,没有结束。
只残下余韵悠长的淡淡惆怅。
流苏有片刻的失神,不自禁的问道:"墨公子,这首曲子有名字么?"
"有啊。"墨生专注的看着手心的叶片,"叫做不忘。"
"不忘,不忘......"流苏细细咀嚼,只觉得此字此曲,再贴切不过。简单明白,道尽甘苦。唇齿回味间,也似乎真的有人随之起伏在不断不断的责怪着谁。天涯海角,万里寻觅,数十年辗转反侧,为求这一个不忘。而那结尾处好似悲鸣的破音......最终还是心碎了吗......
"墨公子,恕流苏寡闻。请问这曲子,是墨公子所作么?"
墨生将叶片儿端端正正放在旁边,"不是。是我三叔教我的。可惜我没他吹的好。"
"未经风雨,自不能识其精髓。不过,寸断人肠,又何必执著太深......墨公子,你已经吹的很好了。"流苏笑笑,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想说的确是被墨生打断了。不明原因,打第一眼开始,她从心里就喜欢了这个孩子,未免以后辛苦,有些话还是必定要讲的。流苏小心思量片刻,重拾话题道,"墨公子,若你真心喜欢李公子,就不应该老是打他的。"
"为什么?"墨生用手撑了下巴,不解的望着流苏。
流苏看着他那派天真的样子,清秀的眉目不藏一丝阴影,便柔声劝道:"因为如果你打他,就会伤了他的心。"
"一个人身体伤了再是不碍事的,因为有药可治。但如果伤了心,你如何能够指望他用一颗受伤的心再去爱别人呢?"
"墨公子,你一定希望李公子能够爱你吧?"
墨生一脸笃定:"他爱我的。他不敢不爱我。"
流苏失笑道:"墨公子,爱是由心而生的,和敢不敢没有关系。你这样打他,他只会表面上屈从于你,而你永远也无法得到他的真心。"
"是么?"墨生皱着眉头反问,"有那么难么?"
"当然。"流苏抬手扶了扶耳鬓的碎发,"黄金万贯易得,真心一个难求。墨公子,你圈住他,捆住他,只能暂时缚绑肉体。一旦有了机会,他还是会离开你的。但你若得了他真心相待,就再没有人可以把你们分开了。"
"真心?真心......"墨生伸出手掌,贴着自己左边胸口,"可是我三叔曾经说过,人,都是没有心的。没有心,又哪里来的真心呢?"
流苏顿时有些哑口无言。目光渐渐移向不远处渐渐恢复生气的李径,心思百转。
是啊,枉她历遍人世冷暖,也寻不到一颗真心。李径那是什么人,自己比谁都清楚。万般风流千金身价,扬州城里的名门闺秀尚且无法轻易靠近,如何容得下一个男子结亲相伴?现下,明知那方火海刀山,难道放任这个单纯的如同白绸一样的孩子去遭遇那一番生不如死的痛么?......
"不过,"墨生见流苏不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是相信有的。"
流苏愕然看他。
墨生笑起来,彷佛万卷繁花齐放,"我相信人是有真心的。"
......
大约傍晚日落的时候,流苏帮着墨生他们料理好别院的起居用度,另当街雇了个婆子去帮忙收拾做饭什么的,这才回了逍遥居。虽然惹来老鸨不快,幸好说出李径的名头,方过了关。后来,她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了。可这声浪喧嚣之地,入夜欢歌酒浓,哪里能够得到片刻的安静?且今天遇到了那么多的稀奇事,流苏自是久久难以成眠。
窗外月光透进房间,铺撒了一地银白,粼粼微波起舞翩飞。
流苏的脑海里总浮着白日遇见的叫做墨生的少年的笑容。
满地霞光直棱棱的笼罩着,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了双眼。
半生经营,风月软红,流苏当然明白那样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多少愁苦喜乐,不由自主的感情,都源自如此满心满怀包容万千的笑颜。
而往往短暂快乐,伴随而至的是无尽的恨,无尽的悔,还有无尽的思念。
其实,寄望没有因果的感情,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哀。何况,当局者迷了心窍,不知死活的扑上去,又有几个轻重拿捏收放自若,不至引火自焚的呢?
爱有多深,痛有多深。
一生累累的伤痕,唯至死方休。
不过,凡俗世间,寻寻觅觅。
却独独对这样的道理,没有痛过终究不能彻底懂得。
所以......墨公子,只愿你能得他一时真心也罢,那么即便日后离散,亦不至于两手空空了......

第13章
窗外鸡鸣三遍,房间已经微微投进些清光。
李径翻身不遂,惊噩连绵,兼被身上莫名重物压的憋气。他迷迷糊糊的醒转,头疼的厉害,勉强睁眼看去,只见墨生正盘根老树般窝在自己怀里,头发散了一身。
脸侧向光,颊边添粉。
李径一介凡人,恋恋一出活色生香的海棠春睡图。墨生那本就俊俏的面容,纯真如孩童,不似醒来时候动不动就给人招呼过来的凶狠蛮横,少了暴虐,显得脱俗的美丽。他细薄的肩胛处敞了点风,露出几寸雪白胜雪的肤色,更有一团不相衬的青紫格外刺目。尽管明知此间独处旁边无人,李径却莫名有些心虚。他伸手把两人身上被褥往上扯了扯,硬把那颜色盖了去。手指难免不经意的点到那片温润柔滑,触电生情,脑袋里一副一副的,全是春宫香艳的光景。
男人兽欲早觉,刚一念想,下面就有了反应。
李径尴尬为之,恐被墨生察觉出来,又不敢轻举妄动。他脸蛋发烧,耳朵似要着了火,连忙分散注意,挑些不遂愿的回忆。要说此方近日可谓成堆。李径即刻想起昨天及其昨天以前,所作所行皆不从己,被迫当了男妓不提,还要讨好对方看人脸色。况且意志薄弱无时无刻不成其弱点,自然懊恼不已。于是再不顾忌墨生如何沉睡,一气发狠就坐起了身。
"咚"一响,源于某人的头自软垫摔到了床板。早晨犹自好梦中,平白搅局,墨生素来颇为严重的起床气即刻发作。他火气当即上涌,脚丫子往李径胸口狠命一踹--
李径一介书生打小娇惯的柔软白嫩,何曾受得起这般不知轻重的蛮力,哎呀尚卡在牙缝里,人业已直直飞了出去。
接着,重重落了地。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一阵金星乱冒。
好容易缓过来,李径坐在地板上,全身真无一处不痛。他抬头瞪那始作俑者,人家早翻身睡死过去。
清晨地板的寒气一阵一阵窜上李径的背脊,他浑身几近赤裸,刺骨寒意似也抵不过心头惨淡。愣愣盯着墨生隔了纱帐的背影好久。薄纱起伏,风摇不定。眼前足以招人绮思的画面,李径却渐生出明晰的恨意。
他想跑。跑出去找人回来收拾了这孽畜。可是他知道行不通。
别看墨生粗枝大叶的作派,有些事情却格外仔细。就像这间屋子的门,就是被他临睡前给施了法术封好了。非其醒来,或者首肯,否则李径是万万出不去的。李径狠狠咬牙,拳头紧握。墨生对自己的种种恶劣之事,已然放大了数倍不止。他想着此生若然如此没有自由的继续,倒不比死了干净。
李径心思辗转,迫切的要自混沌理出头绪。回家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墨生毕竟是只狐狸所化,妖性徒生喜怒无常,趁早了结了关系,方是上策。再耗下去,事情会演变成何种局面,他并无把握。吸食精气什么的,说不定,小命真要交代了。
李径站起身,捡了衣服穿戴整齐,静静坐在桌几旁,等着墨生起身。
大概日上三竿,那边纱帐内先是一小声呻吟,然后一条雪白的手臂探出帐子,掀起一个角,对着门轻念:"开!"一阵风柔柔吹拂,李径知是法术已解。
墨生半边脸蛋露出形状歪到床沿,道:"李径,我饿了。"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的意味颇浓,显见还不是很清醒。李径僵着脸孔,好容易调出个笑来,凑过去柔声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墨生斜斜瞅他一眼:"怎么,又想趁机逃跑不成?"
李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倒是未曾现出丝毫端倪,他依然秉着柔柔的腔调:"我哪敢......你若不信,那你赶紧起来收拾好,随我一起去就是了。"
墨生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撮了缕李径的头发衔在嘴里轻咬,"我......我还不想起来。"
李径知他赖床,每日都要混说半天方起,他故作为难道:"那怎么办呢?你不是饿了么?又不准我出去......"李径勉强忍耐,墨生揪的他发根生疼,自己腿也蹲的发麻。偏偏脸上还要堆笑。
墨生端视李径一会儿,后者浑身发毛,正打算放弃,好歹狐狸开了金口:"那你去吧......我要吃包子。"接着,闭上眼睛又道,"其实,谅你也不敢怎么样。"
李径暗喜,把墨生的头轻轻扶回枕头处,并给他拢好了被子,柔情切切的样子,"那你再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他一步三回首,故意放慢了脚步,免得引人怀疑。刚行到门口,眼见着青天白日近在跟前,身后突然一喝:"李径你回来!"若非明知不可强求,李径立马想撒欢了往外跑。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得缩回了腿,踱回床边:"怎么了?又想去了不成?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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