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向随然[上]

"小辉......"虽然很快，但那一霎那的神情楼昕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受伤的神情，或者说，那一刻，他很难过。楼昕紧紧搅着手指，他怕自己一时冲动就会握上去。他们站的地方离大门口不远，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皆是一脸的兴高采烈。可是，却与自己，与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楼昕那一刻忽然产生疑虑，为何要来这个充满了欢笑和快乐的地方？是为了衬托孤寂，还是想逃开冰冷？
"所以我告诫自己，不要提要求。不要对任何人提出任何要求。有什么愿望，切记要靠自己。所以......我现在来满足儿时的梦想了。"展鹏辉转头看他，目光中揉和了一种看不懂的东西。
"小辉......其实我也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楼昕垂下视线，缓缓道："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根本不可能来游乐场......长大了，就更没有这样的念头了，"他抬起头看着展鹏辉，笑道："谢谢你。"
展鹏辉眼中凝结的凌厉慢慢退去，"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弥补童年梦想？"
"算！"楼昕重重点头，"当然算！那我们不如就从最近的云霄飞车开始？"

 

12
"喂，你没事吧？"
楼昕扶着棵树不停干呕，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背心处的手掌却是坚实而温暖，他努力平复呼吸，撑起身体，淡淡道："没事。"
展鹏辉看着他僵白脸色，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带他来错了地方，不过一个云霄飞车就成这样，后面那些项目岂不是要作罢？展鹏辉没有办法，只得扶着他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

游乐场中心的KFC。
展鹏辉把一杯冰红茶推到楼昕面前，"喝点水吧。"
楼昕喝了一口，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头晕目眩，他抚了抚鼻梁道，"我血糖有点低......"
展鹏辉一怔，难道这就是他每天起床表现痛苦的原因？
"失重的感觉很难受......我坐电梯都是这样......"
"那你怎么不早说？"展鹏辉咬着吸管，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难道这就是所谓"舍命陪君子"？
说了有用吗？楼昕没有辩解只是弯起嘴角，"我也想尝试一下，总不能等以后有了孩子再陪他来吧？"
孩子？展鹏辉牵起嘴角，嘲讽的笑，"你想的倒挺远。"
楼昕望着对面那人瞬间变化的神情，不禁蹙眉，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就在这里吃午饭吧。"展鹏辉说着便起身排队。
人很多，孩子更多。大概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么多的孩子，楼昕才会说出刚才的话吧。只是，这难道就是让他不高兴的原因？还是他误会自己把他当孩子对待？
楼昕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移动，那人站立的姿势永远都是松松垮垮，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或者吸引力？
至少楼昕觉得自己又移不开眼了。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看着他的背影，那不过因为背影不会说出"拒绝"。

展鹏辉点的东西很简单，一个老北，一个辣堡。他说："不要吃太多，不然会不舒服。"
楼昕有些无奈，"知道会不舒服还买这些垃圾食品？"
展鹏辉一顿，"你别跟我说你不吃。"
"也不是，"楼昕拿起老北，"偶尔，可确实不太喜欢。你知道吗？吃这个的东西身体的抵抗力免疫力都会下降......"
"你胡说什么？"
楼昕挑挑眉，不置可否，"你相信吗？我以前一吃这个，就会发烧。"
"真的假的？"展鹏辉一惊，眼睛瞪得忒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真的。"楼昕点头，"我真的吃完就会发烧，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些食物有关。"
"呃？"展鹏辉没有明白，只是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这样说吧，"楼昕想了想道，"缺VC的话牙龈会出血，但是牙龈出血却不一定就是因为缺乏VC。这就是充要条件么。"
"那你别吃了，"展鹏辉一把抢下楼昕正要往嘴里送的老北，"我们去吃别的。"
"安啦！"楼昕按住展鹏辉手背，"这里能有什么吃？差不多都是那些，都一样。买都买了，不要浪费！"
被按住的手掌感觉很奇异，不柔软，也不光滑，却干燥着让人安心。展鹏辉没有动，只是看着楼昕从自己手里接过老北，继续吃了起来。
"如果你发烧......"
"与你无关。"楼昕看着他笑，琥珀色的眸子闪烁晶莹光泽，展鹏辉忽然心跳一顿，呼吸频率紊乱，好吧，他深呼吸，定了定神，他承认，面前这个男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譬如，他那双眸子。

"接下来去哪里？"站在小径边上，楼昕看了看周围人流的涌动方向，"海盗船？"
"计划之外。"
"呃？"
"那里。"展鹏辉说着伸出手了个方向，楼昕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脸上渐渐浮现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对这个感兴趣？"
"反正也来了。"展鹏辉大踏步向前，楼昕只得跟上。

"我总觉得这个门票是浪费的。"楼昕站在大门口，抬头看着那个大大的黑色牌匾，上面"鬼屋"两个字一点气势也没有，门口的装修也很寒碜......
这样的地方，效果能好到哪里？
"不进去走过一遍怎么知道？"展鹏辉拉着他检票进去。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见得需要切身体会。"楼昕企图循循善诱，发挥"为人师表"之本色。
"可是惟有亲身经历了才能印象深刻。"展鹏辉丝毫不见退让，三步并作两步。
"我们的观点差很多。"楼昕总结。
"求同存异也未尝不可。"展鹏辉转头看他，嘴角弯弯，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楼昕低低叹息，到底是年轻啊。能够奋不顾身勇往直前，是多么美好的品质。所以他点头，无奈道："那我们走吧。"

一切似乎都在想象之中。
没有意外，没有惊恐，至少，楼昕走过来的一路都是这样的感受。
偶尔掉下来的怪异物体，只能稍稍产生"意外"的效果，却不能让肾上腺素迅速分泌。倒是旁边不断产生的高声尖叫以及躲避动作比较有恐怖效果，至少楼昕还真被吓到了几次。
看到前方慢慢爬过来的白色物体，长长的类似头发的东西盖住了整个头部，顶上的幽幽光线倒是增加了恐怖的氛围。楼昕咽下一口唾沫，忍住一脚踢过去的冲动......这个招式未免太老土了点吧......
"你现在还觉得你的选择很明智吗？"楼昕扯了扯旁边那人的衣服下摆，强烈的冷气让他敏感度下降，皮肤上渐渐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至少可以知道这个地方的设计很失败。"
楼昕忽然额角挂满黑线，旁边的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变，变的只是自己的态度。
往前走了几步，灯光忽然暗了下来，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视线从明处到达暗处的那一瞬间，视网膜上产生的一团黑影把楼昕吓了一跳，一伸手紧紧拽住旁边的人。
"怎么，怕了？"戏谑声音在耳畔响起，在这个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房间格外刺耳。
楼昕不说话，只是微微松开了手，下一刻却被人用力握住，"啊......"
"是我啊！"展鹏辉被他的尖叫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别怕！"
"你的手也太冰了吧......"楼昕说话的时候牙齿有些打架，语调都是"咯咯"作响。
"这里空调这么大，你的手也很冰的好不好......"刚才抓上来的时候，展鹏辉也被狠狠吓了一跳。
"这里这么黑，怎么走啊？"
"应该会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吧。"展鹏辉说着四下寻找那微弱灯光，可转了一圈却是徒劳。总有最基本的消防安全措施吧？不可能找不到啊。
"你觉不觉得有些太安静了？"楼昕小心翼翼的说，"刚才在我们前面应该还有不少人的......"
展鹏辉想了想道，"后面也是有人的......"
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13
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其他人。
大概这个才是让人感觉恐怖的事情。
"我们原路返回。"展鹏辉说着拉过楼昕的手，紧紧握住，转身向前走。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可是身后却是无法触动的墙面，硬梆梆，冷冰冰。"呀......"展鹏辉掏出手机，忽然而来的光亮从下往上照着展鹏辉面孔，把楼昕吓了一跳。
"你干吗？"展鹏辉被他吓了一跳，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满。
楼昕不说话，只是拿过展鹏辉手机，放在自己下巴，让那光束从下往上照去。展鹏辉额角立时滚下汗珠，夺过手机微微蹙眉，"没有信号。"
楼昕一听也立即掏出手机，看了看道："我的也没有。"
"手机的光线还挺亮的......"两人对视一眼，楼昕瞬间明白展鹏辉的想法，"那就开始吧？"
房间不大，四四方方，墙壁刷了黑色油漆。偶然摸到墙上挂着的黑色幕布，惊喜之余便是失望。
"还是空的......"楼昕喃喃道，"我们应该是迷路了吧......"
展鹏辉不说话，几间屋子，却总在原地打转，关键是没有其他游人进入这里，莫不是"鬼打墙"？他忽然觉得背上寒气直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休息一下吧，都转了几个钟头了。"楼昕顺着墙角坐了下来，一直运动的时候不觉得怎样，停下来忽然觉得有些冷。
"我们不会走不出去吧。"展鹏辉靠着他坐了下来，其实他并不担心现在的处境，他只是比较奇怪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房间，而且只有他们两个走了进来，其他人呢？这个房间是什么作用，有什么道具？
楼昕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膝盖，下巴靠了上去，他觉得冷，还有些困。
"喂......"展鹏辉看那人没有动静，推了推他，"我觉得冷......"楼昕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的一丝疲惫让展鹏辉心里一紧。他体质好，并不觉得冷。只是......他伸长了四肢，犹豫了一下把楼昕抱进了怀里。一接触到温暖，楼昕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却还是保持着四肢蜷缩的姿势。
抱着他瘦削肩头，展鹏辉把下巴放在楼昕头顶，那人的头发很软，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都说头发软的人脾气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过怀里这里人的脾气确实不错。
"喂，你别睡！"展鹏辉看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只有逐渐沉重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
"楼昕？你别睡着......"睡着了只会更冷，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难道电不要钱啊，空调开得那么大！
"嗯......"楼昕终于动了一下，艰难的说："那你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随便，"楼昕闭着眼睛，全凭身体直觉，"不然你问我问题好了。"
"楼昕......你属什么？"
"笨蛋，你不是知道我几岁么，你不会算啊！"楼昕处在沉睡边缘，说话都是有气无力。即便是骂人的话却也是没有任何威严。
展鹏辉抿了抿唇，还真觉着自己是个笨蛋，便说："那就说你的初恋吧。"
"笨蛋......"楼昕喃喃道："我没有谈过恋爱。"
展鹏辉眨眨眼，心底忽然涌起一丝莫名喜悦，抱着那人的手臂紧了紧，嘴唇靠近他耳边，"那你......有没有喜欢过谁呢？"
楼昕似乎觉得有些痒，脑袋动了动想移开些距离，却因为身体被禁锢而幅度有限，"我......"
"嗯？"浓浓的鼻音掩盖了期待。
"应该没有吧......"
"什么叫做应该？"
"因为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展鹏辉心里暗道，既然都无法在心里占有一席之地，那恐怕是真的没有吧。只是，一个活了28年的人，竟然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他......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展鹏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顺便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一时间，悠扬的乐曲声回荡在空旷空间，效果出奇的好。
"什么曲子......"怀里的人动了动，不再紧紧抱着双膝，身体向后靠去，手臂垂了下来，松松的搭在那人大腿上。
"不知道，"展鹏辉答，"偶然搜到的，觉得好听就下载了下来。"
楼昕动了一下，手机幽暗的光线从展鹏辉手掌散发出来，"可以循环吗？"
"行。"展鹏辉按了几个键，那低沉的男声一遍又一遍。
"......不能放开......我们的依赖......"楼昕跟着曲调轻轻哼了起来，"......时间......毒药......能不能不要抹杀我的爱......"
楼昕的声音平缓而柔和，展鹏辉听在耳朵里是说不出的舒服，那模糊不清的歌词配上悠扬曲调造成的意境令人昏昏欲睡，他只觉得怀里的身体温暖而舒适，每当意识涣散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合拢手臂，怀里人也异常配合，微微侧过身，手臂搭在他腰间。
那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让展鹏辉的意识越沉越深......直到再也感觉不到任何......

***
"小辉......"
展鹏辉觉得有点痛，有什么在拍着自己脸颊，力道还不小。
"小辉，你醒醒！"
展鹏辉猛地睁开眼睛，被满目白光刺激得一个激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楼昕直勾勾看着自己，一脸担忧。
"你还好吧？叫我不要睡着，自己却睡得那么死。"
展鹏辉打量四周，自己躺在一张类似病床的东西上面，身上还盖了条薄毯，旁边的屏风隔开了视线，楼昕身后站了个男人，笑得一脸讨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是游乐场的医务室。我们被工作人员找到的时候都睡着了......"
"你确定是睡着而不是昏倒？"展鹏辉一掀毯子坐起身来，视线对着楼昕身后的男人，"你是负责人？"
"是......"那人似乎被展鹏辉散发的冷漠喝住，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这次我们差点没命？"展鹏辉看着他，目光犀利咄咄逼人，"这么大的一个游乐场竟然没有完善的安全消防措施，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没有消防通道，没有后门，没有安全指示灯！"
"小辉......"楼昕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人的态度......
"我必须追究责任，不能让这起事故发生的不明不白。"展鹏辉一字一句，义正言辞。

面对展鹏辉凌厉气势，游乐场方面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退还了他所有的门票费用。展鹏辉扬着下巴拉了楼昕走人。
"其实我们也有不对......"跟着前面的游客竟然也能走错房间。游乐场方面是说他们没有看到指示警告牌。展鹏辉说他们没有看到，也或者是根本没有那个牌子，更或者是前面的游人弄翻了牌子他们才没有看见，而至于为何后来也没有人走进去，展鹏辉想了想，也只有可能是在他们进去以后工作人员又把警告牌立了起来。总之他们倒霉，无意识走错了房间，却不知道那是新开发的项目，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
"你别老是把别人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这回没你什么事儿。"展鹏辉在生气，脸色也很难看。万一......他们没有那么及时被工作人员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