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人正欢,花落春如醉。春醉有时醒,人老欢难会。一江春水流,万点扬花坠,谁道扬花,点点离人泪。"
琴声悠扬,缠缠绵绵。
歌声婉转,如诉如泣。
华灯初上,这才是一天的真正开始。
秦淮河畔,最大的青楼--最红楼,也开始开门营业。那歌声,正是里面的头牌揽月所唱。
这已渐渐成了最红楼的惯例:由揽月的曲开场,以追风的舞结束。更是得到很多富家公子,文人墨客的追捧。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家能得几回闻。"郭显毓不禁感叹出声。
"怎么样,我说不错吧,不过这还仅仅是声音,若让你见到他本人,估计,哈哈。"同行的张子文哗的一声打开扇子,掩嘴大笑起来。
"有这么夸张吗,收敛点,注意形象。"郭显毓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张子文先卖了个关子。说起郭显毓,外人是不知道他是谁啦,可如果提到他爹,郭品源,大家就会恍然大悟,平昌王,三王爷就是他。年轻时,带兵打仗,收回失地,卸甲后,座管刑部,清正廉洁,秉公执法,深受百姓爱戴,比那个老眼昏花的圣上好多了。当然,张子文可不敢乱说话,自己好歹是吏部尚书的大公子,"祸从口出"这四个字还是认得的。
三王爷家教甚严,当然是断断不会让郭显毓来这烟花之地。而自己跟他打小就认识,理所当然的担任起他的领路人,顺便还帮他消灭证据,维持他高大的形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大公无私的自我奉献,当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哎呀,是张大爷来了。"老鸨看是出手大方的熟客来了,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呵呵。"张子文才懒得与她纠缠,打着哈哈继续向前。
"哎哟,这位大爷很是面生啊,第一次来?"老鸨依旧热情如火。
"一切照旧,就去上次的包房。"张子文打断老鸨的话。
"都按张大爷的吩咐做。"老鸨转过头,对旁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那人便匆匆下去了。
郭显毓望着前台帘幕重重后的人影,问道,"刚才抚琴弹唱的是何人?"
"是我们这的揽月公子,他可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德艺双馨......"说到揽月,老鸨甚是得意,一幅摆开架势打算滔滔不绝一下的样子。
"是位公子?"郭显毓嗔怪的看向张子文。
"是啊,我没跟你提起吗?"张子文摇着扇子晃啊晃的。
郭显毓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说过。
"我想请他来我们包房再唱一曲,不知方便吗?"郭显毓对老鸨说。
"这,"老鸨有些为难,这揽月是这的头牌,要见他都是提前预约的,可自己也清楚这张大爷可是来头不小,但规矩就是规矩啊,"揽月已经有约了,两位大爷可择日再来,我一定为你们安排妥当。"
"择日?我们哪来那么多时间啊。"郭显毓有些不满。
张子文则在一旁给老鸨施加压力,话说,自己还从未与那位揽月单独相处过,说不定今晚可以沾了郭显毓的光也不一定呢。
老鸨有些为难,这时,却看到那边揽月的小厮递来眼色,心下已是了然,"还请两位大爷先行入座,我稍候就为你们安排,这边请。"
这个包厢提名叫"听雨阁"倒是很文雅。
厅内很宽敞,桌子上已摆满各式菜品,三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在旁侍候着。
郭显毓靠窗坐定,"这里到底是姑娘还是小倌啊?"轻啜了口酒,问道。
"都有。而且各具特色,各有千秋。比如最后由追风压轴的的长袖舞也是一绝,她就是一姑娘。"
"追风?这里的名字真是有意思,追风偏阳刚,却是一女子之名;揽月显阴柔,则用在一男子身上,哈哈,有趣。"郭显毓随手夹了几口菜,旁边的侍女则马上把酒斟满。
"这也是最红楼的一大特色,你是鲜少出门,才不知道。这次既然可以来别馆小住,索性就玩个彻底吧。"张子文越说越兴奋。
"小玩可以怡情,但还是不可太过放肆。"长年的家教,让郭显毓对自己也是有着很高的要求,而不会对这风月之所过于流连。
"是是是,郭贤弟教训得是。"张子文一幅点头哈腰之势。
"少装了,我还会不知道你。"说着干脆懒得看他。
"咚咚咚"随着三下敲门声,只见一小童抱着古琴走了进来。
"看来老鸨已经安排好了,一定是看在你郭大公子的面子上。"张子文邪邪的说。
郭显毓投给他一个懒得跟你说的眼神,其实心里很是期待。刚才只听那歌声,还以为是女子,只是现在想想,也不是,那声音虽高,音域却很广,清清亮亮的嗓音,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真是觉得不甘心呢。
正想着,只见一白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步伐沉稳却又灵动,衣袂飘飘,翩翩而至。
郭显毓这才记起要看他的脸。f
那一瞬间,却对上了他的眼。眼波温和如流水,那一瞬,没有电光石火,也没有晴天霹雳,有的只是淡淡的,却能洗涤一切尘埃的暖意。
最后,还是郭显毓先移开了视线,从他的眼,到他的眉,再是鼻,最后是唇,然后再看他整张脸。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他只是一个温润如玉,淡定如水的男子。没有扶柳之态,也没有羞花之貌,他的五官,分开看,样样绝美,合在一切确平淡无奇。说实话,仅就容貌而言,他还不及自己的一半,与张子文比也还有段距离。可,他却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的周身,似乎散发在淡淡的光,不夺目,不夸张,但与他本人相得益彰。
正在遐想之际,桌下的脚被狠踩了一记。
郭显毓扭过头去,就看到一脸怪笑的张子文。
张子文已经笑到收不拢嘴了。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郭显毓,会这么专注的看着某个人,这么用心,这么用力。对他来说,这些本只是消遣,逃避父亲管制的消遣罢了,今次,他却沦陷了吧。这样是好是坏呢?反正也不关我事吧。
进来的正是揽月。
"两位公子,想听 弹唱哪一曲呢?"揽月入座之后,缓缓开口。
郭显毓只觉得他说话的声音跟唱曲时很不一样,没有那种穿透力,却很温和,跟他本人一样。
"今天心情不错,又是春暖花开的,唱段应景应情的吧,你觉得怎么样?"张子文征求郭显毓的意见。
"我无所谓,怎样都可。曲子由揽公子自己决定吧。"
"呵呵......"一串清脆的笑声从揽月嘴边溢出来。
郭显毓不解的看着他,发现在旁的也都掩着嘴在窃笑。
"我家公子不姓揽,再说了,你听过百家姓里有揽这个姓的么?"揽月身边的小厮边笑边说。
郭显毓也不觉窘迫,只说,"皆因大家都唤你揽月,所以才如此以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体谅。那在下有幸得知公子你的姓氏么?"
"免贵姓秦,您就叫我揽月就是,不用公子公子的。下面,我就唱一曲春江花月夜吧,在这秦淮河边,也算应景。"
"好极,好极。"还没开唱,张子文就率先鼓起掌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本来想把全诗都贴上来的,但是会不会有骗字数的嫌疑呢,所以作罢)
因为曲调歌词不同,所以,这次揽月的歌声又给人另一种不同的感受。没有之前的期期艾艾,有种月华如泻的流畅。当他唱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便转为高昂,仿佛倾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房间里很安静,似乎大家都摒住了呼吸,空气里,乐声浮动。
"曲调好,弹得好,唱得更好。"张子文自认阅历非浅,也忍不住要赞叹一番。
"这曲春江花月夜是你自己所作?"郭显毓问道。
"那哪会,我只是在前人所作的基础上稍作修改罢了。"揽月双手抚琴,随性的弹着小调。
"揽月是真是过谦了。原曲我也听过,这岂止是‘稍作修改'而已?"
"公子说笑了,我可不敢当。"
郭显毓只觉得抚琴时的揽月眼中有着无限的光彩,于是也贪念的不舍移开眼。
张子文在几次轻唤都得不到回应之后,也渐渐明白,无声的笑起来,嘴都咧到耳根了。
他侧头向旁边的侍女低声说了几句,便起身从侧门离开了。
"等会听雨阁的帐都记在我头上。"出门时碰到了老鸨,于是叮嘱了一番。呵呵,到时再向郭显毓敲诈一番吧,哈哈。
"是,是,大爷走好。"老鸨在一旁点头哈腰的,遇到金主态度当然要好一点才行。
待郭显毓回过神来时,张子文早已离开。
这家伙,居然敢不辞而别,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郭显毓愤愤地想。
"揽月,你也累了吧,过来歇歇吧。"郭显毓想到,揽月一口气弹了这么多首曲子,一定手也酸了吧。
"是。"揽月起身,坐到了郭显毓对面的位置上。
这一小小的举动,却让郭显毓突发一种很失落的感觉。
夹了口菜才发现,饭菜全都冷了。郭显毓十分尴尬,谁让他的曲子如此动听,让自己都忘了周遭的事物了。
揽月反倒不以为意,"想必公子也是用过餐了,不如撤了这些菜,我为公子沏壶茶好了,公子你看怎样?"
"这样当然再好不过了。"郭显毓十分感谢他的体贴细微。
不一会揽月的小厮便捧着茶具进来了。
"不知公子平时都喝哪种茶,今次我自作主张,备了武夷岩茶中的大红袍,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武夷山悬崖绝壁,深坑巨谷,武夷岩茶就生自绝壁岩谷之中,真可谓‘岩岩有茶,非岩不茶'。而这大红袍则可称得上武夷四大名从之魁首了,我今天可要好好品味一番。"郭显毓也算是喝贡茶长大的,对茶很是挑剔,只是平时多喝绿茶,鲜少有机会喝到这乌龙茶。
"看来公子也是爱茶之人。"揽月面露喜色。
"也不过略有涉猎罢了。"郭显毓心里还是颇为得意的。
"公子过谦了。"揽月轻笑道,边说着,边把水壶置于炉上,"这水从珍珠泉采来的新鲜泉水。"
"难得你这么费心,不过好茶就是要用好水配。但是,难道每位入幕之宾都能得到如此优待?"郭显毓并未觉得此时自己的语气酸酸的。
"你说什么呢?"揽月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这些本也是我自娱自乐的,对那些来来往往的过客,怎可能与之分享。到今天遇到你,我以为是遇到了知音,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看我的,我在你眼里竟只是个娼......"
郭显毓捂住了揽月的嘴,不让那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只是,只是一想到你在某个夜里为另一个人煮茶,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是从未有过的心情,也是决不会与人说的心事,此时,郭显毓却愿意说与他听,只希望他不要误会了自己。
"我,明白。"揽月低下头,把郭显毓的手移开,低声道,"水开了。"
揽月起身,揭开紫砂壶盖,提起水壶高高的向紫砂壶内冲水,使壶内茶叶随水浪翻滚。
"好一记高山流水。"郭显毓赞叹道。
接着揽月用壶盖轻轻地刮去茶壶表面的白色泡沫,使壶内的茶汤更加清澈洁净。这一招被称作春风拂面。须臾之后,揽月将壶内茶水倒掉,然后进行第二次冲水,并用滚水浇于壶壁,让茶香四溢飘散。
片刻之后,揽月斟出了第一杯茶,递给郭显毓。
郭显毓用拇指、食指扶杯、用中指托住杯底的姿势来端杯品茶。茶汤入口后并未马上咽下,而是吸气,使茶汤在口腔中翻滚流动,让茶汤在舌齿间停留回味。
"这火候掌握奇准,茶叶散开,茶香四溢。只可惜这是晚上,看不真切,不然定能一见那‘绿叶镶红边'之景。"
"公子过誉了。难得公子你喜欢,若是高兴,揽月白天也可为你沏茶的。"揽月间郭显毓果然是懂茶之人,也不复之前怪罪之心了。
然后,揽月伸出芊芊玉手为郭显毓再斟流霞,二探兰芷。
只见茶汤清亮艳丽恰似流霞在杯中晃动,那清幽、淡雅、甜润、悠远、捉摸不定的茶香是否比单纯的兰花之香更胜一筹。
直到第三杯,茶的生涩感已消失,开始回甘。(某路注:我查阅了乌龙茶的泡法,其实这一共有十八道程序,前面看是煮茶人的功夫,后面是品茶人的互动,不过被我简化成这样了,惭愧啊)
"真是好茶,味之深远,更显泡茶人的功力啊。揽月,过来,就让我们以茶代酒,不醉不休。"郭显毓牵起揽月的手,把他拉了过来。
揽月偏过头,靠在郭显毓的肩上,侧耳倾听他讲述他的故事,时不时的也插上两句。
有佳人伴着香茶,连窗外的良辰美景都可置之罔顾了。
这大红袍冲至第九次尚不脱原茶真味桂花香,实在是难得的好茶。可在郭显毓心中却还有更难得的,那就是正在身边的揽月。
郭显毓觉得从未遇到这样的贴心人,顿时只觉一股暖流注入心间。
他轻轻地把手放在揽月腰间,感觉怀里的人儿颤了一下,却也没有反抗,于是更大胆的把他搂得更紧。
月光下,揽月的五官灵动起来,那本来平淡无味的容貌,此时则让人觉得隽永流长。
月华如练,仿佛一层薄薄的纱覆盖了他的全身。
郭显毓觉得自己如同中了蛊一般,俯下身去,吻上了他的唇。
一如想象般,柔和甘甜。
想就这样把他揉碎在怀里。
身下的人呻吟了一声,鼻息间弥漫着淡淡的情欲。
"可以吗?"不晓得为何,郭显毓出声询问道,原来在心底,早已没把他看作清倌,而是与自己一般平等的人了。
揽月垂下眼睑,"嗯"了一声。
他的羞赧恰到好处,没有过多的小女儿姿态,让人心怡。
罗衫尽褪,赤诚相对。
一室春光乍泄。(这是我最讨厌的h写法,但我居然拿来用了,请bs我吧~~~)
人面桃花笑春风.上.
天刚亮,揽月披起外衣,推开门从听雨阁走了出来。
"你一晚都在这?"轻轻关关上门,结果发现门天蜷缩着一个身影。
"公子,你向来是陪客不陪夜的,昨晚如果传出去了,那怎么得了。"揽月的贴身小厮优加不无担心的说。
"我的事,你少管。"揽月冷冷的压低声音说,担心把里面还在熟睡的人吵醒了,"过来搭把手,扶我回房去。"
"是。"优加只有闷闷的答应着。
揽月回到自己房里,吩咐优加打来热水净身。
窗外已有微微的光透进来,为这繁花似锦的春天染上一抹绚烂的光采。
揽月眉头深锁,回味着昨晚的事。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可面对他,自己真的很没有信心。
郭显毓,三王爷的独子。去年还被皇上赐封了爵位,虽然是在工部供职,但官场的人都知道,假以时日,他绝对是可以飞黄腾达的,毕竟他打小还是太子的陪读。
熟读四经五书,通古晓今,文韬武略皆有涉猎。看他昨晚听琴,品茶,就知道,他不是那种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