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谁在弹琴?"郭品源扫视了屋里一圈,最后把视线定在了揽月身上。
郭显毓顺着父亲的眼神看了揽月一眼,平静的说,"是我新情来的琴师,姓秦,名揽月。"
郭品源上下打量了揽月一番。
揽月站起身,向王爷请安,然后规规矩矩,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有何特别之处,这是最安全的。
郭品源没发现他有何不同,干干净净,也没脂粉气,于是转过头来对郭显毓说,"到我书房来。"
"是的,父亲。"郭显毓答道,随即瞥了揽月一眼,就跟着郭品源一同出了房间。
"自从你母亲安妃去世之后,你就再没跟我谈过话是吧?"郭品源放下茶杯,示意郭显毓坐下。
郭显毓没说话,等着他下面的话。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所有的事?也包括争夺皇位?"郭显毓淡淡的说,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瓜葛似的。
"不然你以为什么?"郭品源没想到儿子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握住茶杯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这皇位,当年就应传给我,而不是现在那个昏庸的皇上。"
"父亲,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管你有什么计划,太子他都早有防备,你看陈宰相就知道了。"不管怎样,血浓于水,郭显毓又怎能明知有险,却不管呢。
"他?他能怎样,现在他在朝中并无多少人支持,况且兵权也不在他手上,除了名正言顺以外,我看他并无其他优势可言。"郭品源说得信心满满,根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父亲,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一旦败露,就是满门抄斩啊。"
"所以,我一直没让你参与,让你置身事外,但,现在已到收官阶段,我希望你明白,我都是为你好。"郭品源此时已有些疲态,"现在的国家,内外交困,早晚也会有人揭竿而起的,我只是要保住我们郭家的江山罢了。"
郭显毓已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父亲了,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他清楚太子的实力,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他那些装出来的平庸,只是表面现象而已,暗地里,他已培植了不少死士,这一仗,父亲凶多吉少,而自己能做的,就是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吧。
刚跨出门口,就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身影,那人不是揽月身边的小厮吗?
郭显毓回到自己房间。只见揽月正在作画,画的正是刚才园子里的缤纷落英。
揽月见是郭显毓回来了,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
那浅浅一笑,却如春花般绚烂。
郭显毓可以别开眼,严肃地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接近我的?"
揽月一怔,随即恢复了镇定,淡淡的说,"说起来,应该是你来接近我的吧。"
郭显毓双手按住揽月的肩,"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眼里的怒火仿佛要喷薄而出。
揽月从没见过这样的郭显毓。平日的他,是淡定自若,温文尔雅的,绝不会是这样。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场交易里,我们都不该涉及感情的。
突然,郭显毓松开了手,转过身,背对着揽月。
"你走吧,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了,那我实在想不出,我如何把你留下。"郭显毓强忍着内心的波动,不让自己哽咽。
"我会离开,但我想让你知道,陷进去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说完揽月便往外走去。
郭显毓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算了,让他离开是正确的,不能连他也殃及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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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当日就收拾行李搬出了郭府,可离开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不舍。
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求他?当初自己是抱着也许可以与他共度余生的心情而来到郭府的,如今,却这样的走出去。
说不留恋是不可能的,但揽月还是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
揽月带着优加并未离开京城,而是住进了客栈。
没多久接头的人就来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那人开口即是冷嘲热讽。
"你们把御林军统帅何田拉拢过来了?"揽月不理会他的话,直接问道。
"那是当然,主上这次势在必得。"那人无不得意地说,"主上明天要见你,会有人领你去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是清楚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优加端了热水进来,"哼,他以为他是谁啊,那些事明明是我们做的,可功劳全给他占去了。"优加对那人很是不满。
"算了,别去争这些,主上都看在眼里的。"揽月说得风轻云淡,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陷入沉思。
"哎,你还在想那个郭显毓。当初就叫你不要假戏真做,你不信,现在好了,得不偿失。"优加看到揽月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觉得心痛,甚至觉得,无欲无求的揽月更好。
揽月却只能苦笑。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唯有遗憾。
第二天,揽月跟着带路的人七弯八拐的来到了与主上见面的地方。
"近来可好?"郭显和抿了一口茶,问道。
"回住上,一切都顺利。"揽月低头答道。
"真的吗?"郭显和似笑非笑的看了揽月一眼,"据我所知,你好像很不好。虽然你从郭府得到的情报很有价值,但你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是吗?"
揽月像被戳到了痛处,虽然表面还是风平浪静,"我只是把主上交待的事做好而已,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知道,你只是嘴硬,算了。你确定他与他父亲的事毫无瓜葛?"毕竟郭显毓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虽然成年之后因为身份而疏远,但心里还是很珍惜那段幼年时光的。原来自己还是不够狠啊。
"嗯,确定,他还在劝他父亲,但郭王爷还是会按计划进行的。"
"他现在在宝月楼。"郭显和突然说。
揽月愣了一下,"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呵呵,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下去吧,暂时还是留在京城吧,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作安排。"郭显和吩咐道。
"是,属下遵命。"揽月起身告辞。
又七弯八拐的走了出来,揽月有些茫然的走在路上,不知不觉竟然就停在了宝月楼的门口。
等恍然过来,揽月只想加快步伐离开这,可那一刹那,他却感受到了从二楼传来的目光,然后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
半个月之前,在秦淮宝玉楼,也是这样的场景吧。
明明两个地方只相差一个字,境遇却如此不同。
那次是欲迎还拒的勾引,这次则是无处遁逃的尴尬。
可楼上的目光并没有恶毒,虽然依旧热辣。
思考片刻,揽月踏进了宝月楼。
郭显毓很恨自己,恨自己无法恨揽月,从刚才看到魂不守舍的独自走在街上的揽月起,那些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恨意,瞬间烟消云散。
外面小二通报了声,郭显毓让揽月进来了。两人对桌而坐,却相对无言。
"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虽然他现在没说,但以他的个性,你很难脱罪。"揽月说话时,眼里闪过明显的担心。
"现在来告诉我这些有用吗?"郭显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哭。
"我知道,你不会走,我知道,是我害了你,我知道你恨我......"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恨你就好了,如果我真的可以把一切错都推在你身上就好了。"郭显毓说得心痛,"我并不赞成我父亲的做法,但,他毕竟是我爹,我不能弃他不顾,我已经不仁不义,难道还要我不孝吗?"
"哈哈哈哈。"揽月大笑起来,"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就好了。我们不会相遇在这种时刻,我们不会相遇在那个地方,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开始,你说,我们会是我们希望的那样吗?"
"这世上没有如果。你走吧,只要多年后,你还记得,有那么个人,曾经想倾其所有只对你好就行了。"
揽月看着郭显毓的眼,仿佛要把他深深刻在心坎上一般,然后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仿佛那一转身,就可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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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何田临阵倒戈,郭品源功亏一篑,沦为阶下囚。
而此时皇上郭品廉已患痴呆,事事不分,只好由太子郭显和继位。
郭显和大刀阔斧的更换了一批官员,而那些涉嫌 都被推出午门斩首,其九族发配边疆。
揽月收拾行装,带着优加回到了秦淮,隐姓埋名,因为他清楚,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
回到秦淮,揽月还是做他的老本行,取名就叫听雨楼。只是这次,他只在幕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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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当年宫廷里的事,已被人淡忘,再不曾被提起。
对老百姓来说,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关心,只要有饭吃,有衣穿,他们就满足了。
所以,日子还是照过,窑子还是照逛。
只是,对有些人来说,有些事,真的会影响一辈子。
"怎么了,对新填的词不满意?"尤人问对着琴发愁的秦玉。
"哎,这词单看还是不错,可是跟着曲很不配啊。"秦玉叹气道。
这尤人即是优加,而秦玉则是揽月为自己新取的名字,换个名字,也告别了过去的生活。
"对了,听说这新来了个作词的,很是不错,隔壁追风楼的请他作了几首,反响都很不错,要不我们也去找他试试?"优加突然灵光乍现。
"也好,你去请吧,价钱方面好商量。"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花开人正欢,花落春如醉。春醉有时醒,人老欢难会。一江春水流,万点扬花坠。谁道是扬花,点点离人泪。
回首有情风万里,渺渺无天际。愁共海潮来,潮边愁难退,那更堪晚来风又急。"
拿到新填上的词,揽月喃喃的吟哦,惶然间,竟泪流满面。
然后看到尾处的签名:子敏。
揽月张大嘴,不相信有这样巧合的事,子敏正是自己不愿提起的那个人的字。
两天后,子敏被邀欣赏秦玉吟唱那首由他作词的曲子。
两人隔着重重帘幕,就如同多年前那次相遇一般。
彼此都知道那是对方,却都没说破。
那些逝去的的情感,如潮水般汹涌,让人招架不住;却也恰如潮水,把两人隔在了对岸。
四目相接,眼里闪过了什么。
路迢迢,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