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严重的伤口只有两处,一处在左肩,深,而长,血流不止,止血的药膏抹上去几乎压不住,而另一处,则在小腿上,陆臻之所以会被人绊住挣不开脚,就是因为那人垂死的最后一击,一刀插进了陆臻的小腿里,那伤口不大,却极深,万幸没有伤到血管和肌腱。
夏明朗看着那红白翻转的皮肉,缝针时声音竟有点抖:“你就这样跟着我跑了这么久?”
“嗯!”陆臻眯着眼睛,有些困顿的,“跑起来就不疼了。”
“你啊!”夏明朗无奈,“你那个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我是被逼无奈好不好?后面有枪在追,我难道抱着你哭啊?若是在和平时代,有美人当前,小生一定呻吟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陆臻笑得勉强,却不僵硬。
夏明朗知道他这是在活跃气氛,这个看起来斯文柔软的家伙,即使身在绝境,仍然积极与乐观,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强悍。
止痛片的药性过了些,火热的疼痛又令他的神智清醒了起来。陆臻一面持枪警戒,同时开始清点起背包里的仪器。而夏明朗则开始自行清理伤口。
陆臻乍一看到枪伤时,也着实吓了一跳,不过那颗子弹到他身上时已经没多少冲击力,入肉不深。夏明朗在伤处划了一个十字,用钝头镊子把子弹夹出来,压了一堆胶性的药物敷料上去堵住血口。
陆臻视线微抬:“你当心感染。”
夏明朗露齿一笑:“感染好,证明还活着。”
七七八八的擦划口子不论,夏明朗的伤主要是两处,左肩上被枪托砸的地方已经肿得像馒头,不过总算是他反应灵敏,没有伤到骨头;比较重的伤口在后背,夏明朗自己搞不定,只能让陆臻帮忙。
一番清理过后,两人的精力都恢复了些,陆臻开始报告坏消息。
所有的精细电子仪器通迅设备和GPS定位系统,臂上电脑,基本全被损坏,夜视仪一台彻底报废,另外一台已经勉强修好。情况危急,高科技为他们插上翅膀,可是过分地依赖高科技,当翅膀折断的时候,他们更似困兽。
当然,夏明朗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没关系,我们失联之后,郑楷会自动承担总指挥组的任务。”夏明朗苦笑了一下,“就没什么好消息吗?”
“有个针对你个人的好消息。”陆臻笑起来,“那就是我的护身符都丢了,小生这条命终于不比你值钱了。”
夏明朗无奈:“就这个?”
“还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陆臻眨一下眼睛,笑容更盛,“我们两个居然都还活着,而且没缺胳膊没少腿。”
夏明朗凝眸看了他一阵,温声道:“别笑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陆臻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缓了一阵,还是笑了起来,却是很清淡很疲惫的笑容:“我累了。”
“睡吧,休息一下。”夏明朗把剩下半条止痛胶硬塞进了陆臻嘴里,陆臻顺从地闭上眼睛,迅速地陷入了近似昏迷一般的深眠里。
半个多小时之后,陆臻自动惊醒,甚至在惊醒的同时,完成了从持枪、换弹夹到跪立待射的全过程。
夏明朗看得一愣,笑道:“醒了还是梦游?”
陆臻脖子像是被卡到了,极缓极缓地转过头,有些怔怔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真醒了?帮忙撑一会,我歇口气。”夏明朗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靠在石壁上休息。
陆臻看着那双精光内敛的眸子缓缓地合上,忽然觉得心头大恸,刚刚在深眠的梦里,也是这样,看到夏明朗缓缓闭合的眼睛,像是永远都不会再醒来,这样的惊恐令他在极限的疲惫中醒过来。
你可不能死啊,陆臻苦笑,我可以平静地接受一切,接受无数人在我面前死去,无数血染透我的衣服,只有你,不能死!
陆臻深吸了一口气,静气凝神,守护这一小方天地。
长期严格的训练已经让夏明朗的神经变得异常强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再吃了些东西,精神状态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分批藏匿好损坏的物品,两人开始讨论下一步的任务。
是的,自然是任务,还没有到要放弃的时候。
虽然电子地图没有了,但是恰好夏明朗和陆臻两个都是爱记地图的人,他们都还记得遇伏时的地点,而夏明朗即使是在夺路狂奔时,仍然记得方位和路线,所以暂时并没有迷路的危险。
同时,即使先前得到的情报有误,也不可能会有大批的武装分子潜入国境,刚刚那一场反伏击战,他们已经消灭了18个敌人,那么剩下在基地的人,绝不可能太多,而且夏明朗以在他们身上发现的联络设备来看,他们基地应该就在不远处。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摸在门边上了。
夏明朗在前,陆臻押后,他们小心地潜行在从林里,当然考虑到陆臻的腿伤,速度放慢了很多。
那块修罗场果然已经被清理过了,一些人被埋了,一些人被带走。在这样的丛林里,两个人的痕迹好掩藏,但是十几个人的运尸队总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夏明朗他们生怕中了埋伏,追踪得十分小心,不过还好,再一次皇天庇护,他们的首脑人物,不是夏明朗。
老实说,当追到基地时,夏明朗的眼睛也亮了一下,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完美的火力布置,当初选择并设计这个基地的人绝对是业内行家。这是一个天然生成的大岩洞,就在半山腰上,洞前是一道断崖,几乎没有进攻的空间,洞口的两边都设有机枪火力点,来来回回巡逻的人手里都拿着诸如AK47之类的小口径步枪。
天色已经完完全全地暗了下来,这两人潜伏在草丛里,陆臻用夜视仪仔细观察过,绘出了阵地地图,估计整个基地里的人数在二十到三十人左右。
陆臻咬着牙,恨道:“真想呼叫空中支持,手动引导,一下子炸平了他们。”
“冷静点。”夏明朗随手拍了拍他,只是手掌刚一触及,陆臻的身体一闪,脸色已经大变。
“怎么了?”夏明朗终于发现问题不对。
解开衣服一看,刚刚肩膀上那道口子居然还没有止血,而且整个伤口涨成紫色,肿得老高。
“妈的,那刀不干净。”夏明朗黑了脸,“疼吗?”
“嗯!”陆臻迟疑地点了下头。
“还好,”夏明朗略微放心了点,“疼比麻好一点,应该不是故意淬的毒,估计是那小子原来不知道砍过什么东西,让你撞上了。”
“没办法,人品太好。”陆臻笑得洒脱。
定好点,标出方位,接下来就该想办法找人汇合去了,毕竟像这样一个基地,并不是两个人就能拿下的。陆臻按记忆里的地图对方位再做最后一次的确定,而夏明朗,开始观察进攻时的路线。
“不对!”夏明朗皱起眉头,“他们好像要转移。”
陆臻闻言一惊,用夜视仪往内部仔细观察:“真的!那怎么办?”
两人顿时心中一紧。
“我留下来拖着,你先回去找人。”
“不行!”陆臻断然拒绝。
“你有更好的方案吗?”夏明朗的声音里一点火气也没有。
陆臻怔了怔,却还是咬牙道:“不要。”
一个人,没有任何联络工具,独自面对近三十名持枪匪徒,在这危机四伏的亚热带丛林中,陆臻觉得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夏明朗的声音柔和起来,眼中甚至有一些怜悯。
陆臻狠狠地盯着夏明朗的眼睛看了半晌,猛地别过头去,眼眶已经发红:“没有为什么,你不会懂。”
“我懂。”那声音很柔软,平和而柔软。
有什么不懂,怎么会不懂,正是因为懂得,才会慈悲,于是越加温柔。
陆臻极缓极缓地转回头,几乎是愤怒地,用一种你他妈想找死的表情瞪着他:“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夏明朗不言,眼中有破碎的温柔,闪闪而现。
“你现在告诉我,你懂?”
你懂?
你他妈懂个大头鬼!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遗憾那些浪费的时间?
我为什么要傻乎乎地随着你去拖那个莫名其妙的现世安稳?
曾经,曾经我以为我们的未来是天长地久!!
我以为我还消磨得起!!
你不会懂!!
“我怕现在不说,将来就没机会了。”夏明朗道。
陆臻牙关紧咬。
“再不说,我怕你会觉得遗憾,现在……”夏明朗有少见的慌乱。
“现在这有什么分别?”陆臻质问。
“我也不知道。”难得的,夏明朗露出这种完全不自信的神情。
陆臻闭上眼睛,却又笑了:“好,你成功了,我都听你的。”他闭着眼睛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其实我根本没得选择,对吗?”
我甚至连留下来陪你一起去面对死亡都不行,无论我愿不愿意。
“妈的!”陆臻忽然将夏明朗一把推倒,翻身压上去,伸手去解夏明朗的扣子。
“你要干嘛?”夏明朗一时错愕。
“我想咬你,总不能咬你脸上吧。”陆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张口咬在夏明朗脖子上。
所有的渴望,都在里面,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
汗味,血腥气,青草味,泥土和油彩的味道错综复杂。然后,陆臻的舌尖触到一丝咸甜,新鲜的温热的血的味道,夏明朗的味道。渴望了那么久,第一次尝到,夏明朗闷哼了一声,眉头皱紧,一动不动。
“怎么样?”夏明朗看到陆臻抬起头,鲜血将他的嘴唇染得一片殷红。
“味道不错。”陆臻舔舔唇,眼睛亮得像狼。
“让我尝尝。”夏明朗微笑,眼中闪过一丝流光,抬手勒住陆臻的脖子吻了上去。
陆臻被吻得一怔,可是当夏明朗的舌尖撬开齿关闯进来之后,顿时也反应过来。
纠缠,吮吸,抵死缠绵,好像要把所有想做未做的事,在这一刻倾尽……
陆臻小心地喘息,唇上有一点痛,大约是磨破皮了。
“我走,重武器全留给你。”陆臻低着头,不肯看人。
“小心一点,记得你的任务,别放弃,要……活下去。”
“是啊,别抛弃,别放弃,如果你死了,我他妈的还得活下去,还得好好活。”陆臻笑得惨烈,很少会有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眼中有满满的沉痛,嘴角却在笑。
“我不会死。”
“你最好记着你说的话!”陆臻的眼神锋利如刀。
“我会,所以你也不能死。”夏明朗深深地看着他,“陆臻,只有活着,未来,才会有未来!”
陆臻狠狠地瞪了夏明朗一眼,一转身没入夜色中。
他没说:保重。
没说: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这里就在边界附近,如果要困住他们,争取时间,除了主动出击没有别的办法。
可夏明朗只有一个人,他会怎么做?陆臻一点也想不出,但那是夏明朗,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有希望,陆臻忽然发现,他真的像相信上帝那样地相信他。
陆臻能做的,只是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帮手,多一分力量,多一点时间,夏明朗活下来的机率就越大。
3.
长夜,漆黑如水,陆臻穿行在危险的丛林中,在显眼的位置留下队里内部约定的标记,只是左腿上的伤口早已崩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而左肩的伤却越发地灼痛了,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其实夏明朗的判断有错,或者说他的判断没有错,但是他又说谎了,陆臻肩上的刀伤处的确是中了毒,这是一种很粗陋的土制蝎毒,但伤重时,仍然致命。陆臻看到一重又一重的黑影迎面袭来,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当常滨和肖准发现陆臻时,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手中的枪还在待射状态,身边有一团火,他分明就是豁出去了,要么让队友找到,要么让敌人找到。
一队A组失联了大半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夏明朗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与大家失去联系,于是全中队的人马都在向这个区域靠近着。可就算是身经百战,当他们看清陆臻时还吃了一惊。
所谓血染缁衣本以为是文学上的夸张,原来不是的。隔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整件作战服都被鲜血浸透,完全变了颜色。肖准马上扑上去试了一下脉搏,还好还好,还活着。
陆臻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略一翻动,人就醒了过来,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只是虚弱地吐了几个字:“水,地图……”
那两人一阵疑惑,但马上掏出了陆臻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