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麻云和蔚然垫着足尖进屋,撩起帐子的江暮示意不用她们伺候了。麻云和蔚然轻轻一福去了偏室休息了。
被黑虎夹着胳膊肘里带出来的铭文没怎么吵闹,在从塞外小城汇合后,他都是和六少分开住,其间本就是一直住在黑虎的营帐中的,不过,被夹着走路,那感觉是不怎么舒服。
黑虎今晚住的是偏角的一处独院。
这里是家主的地盘,平日里江暮偶尔来,他们这些随侍素来和家主这边随侍不和,故此,对偶尔过来的他们也不待见,级别低些的随侍基本上都是住在外边客栈,而此次三方为了迎娶同一位少夫人,一路同行可谓为辛苦异常,也建立了友谊,故而黑虎他们被邀住在独院内。
汉子们扯着衣襟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抬眼瞧着进来的黑虎那被夹在肋下带了进来的铭文,他们立即一哄而散,那一溜烟的速度让黑虎相当恼火。
已经算是体贴了,专门给黑虎铭文腾出个单独的小院子,
被夹带着的铭文忍不住道:"黑虎,少主没问题吧?少主居然吃六少的嘴。"对今天咬黑虎的事情,铭文已经早忘了啦。
"你--你--"已经没了办法的黑虎缓缓道:"当作没看见的。"
"那,怎么做才能忘了呢?"怎么想也没办法忘,好奇怪,好奇怪,眼前全都少主没羞啾啾六少的嘴,现在才想起来被啾啾的六少当时似乎是睡着的,嘿,他明天要跟六少告状去。
已经用言语没有办法来和铭文说话的黑虎盯着铭文,他的耐性已经用完了,他已经不可容忍了,要是今晚不能让这小子忘了少主的事情,他已能预料到明天会出怎么样的乱子了。烛火下,亮晶晶的眼睛对着他眨呀眨,黑虎死盯着这个死小孩,看来这小子不害得他见不得人绝不甘心了,一把捏起这小子的下巴堵住他的嘴,既然忘不了,那就亲身经历一下吧!
凌晨,正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刻,突然鼓声如雷鸣般由远而近荡漾过来,熟睡的耀晴胸腔随着鼓点像锤子般击打着一跳一跳的,闷得喘不过起来。
闷死了!扑通爬起来,捂着胸口,耀晴呼呼的大口大口喘息着,要死人了,心疼得闷死了,
床边帐外候着的麻云见着少夫人跳起来连忙撩起纱帐,她还没见着少夫人起得这般早呢。
撩起帐帘,见着少夫人脸色苍白在大口大口的喘息,吓得她失声而出,若是少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这个接二连三失职的大丫头就别想有好日子了,连忙唤外间的粗使丫头快去请大夫过来。
天微亮起床的蔚然也是被突然传来的一阵阵如雷鸣般的鼓声闹起来的,那鼓声击得她心慌意乱,沉沉的一声声敲击在心上,要不是身边漱洗的麻云全无在意,她真要怕了。听到已去内室的麻云惊呼,她连忙提着裙子冲过来,如今,她们这些南来的女子的荣辱皆在六少身上,六少万不能有闪失的。
被鼓声影响到的耀晴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息,那是什么声音?打雷?不对,是鼓声?也不对,鼓声他听过呀,每年端午,扬州城内外的富贾竞相争在湖上摆开龙舟竞渡,也有击鼓,可声音不是这般凝重的呀,再细听之下,隐隐还有随之的吆喝声声。
对了,这么一想,今年端午节那会儿他在哪呢?盘算一下时间,应该是在路上抓虱子吧,想起来真窝心。
"不是少夫人娇贵体弱,只是在熟睡中被这虽远却浑厚的鼓声无意压抑了心脉,无碍,习惯就好。"年纪一大把的大夫仔细切脉,再看看舌苔,嘱咐着端杯凉茶喝了压压惊。
蔚然连忙去端茶水,被迫早起的耀晴趴回床上询问:"那是哪儿击鼓?"
一边的麻云回应:"这是每日例行的操练。"
操练?那是什么?趴在床上的耀晴抬头瞧了麻云一眼,细听之下,鼓声阵阵中,还能听到隐隐的厮杀声。耀晴坐了起来道:"在什么地方操练?我要看看。"
第 63 章
穿过以夯土和石砌为主的道道院墙来到后院深处,隔道内墙之前,麻云就停了下来。内墙内的侍卫领着耀晴向那高塔台去,那上角楼的梯子非常险陡,耀晴贴着墙巴着爬了上去。
角楼要比想像的要高,站在顶上,眺望那鼓声传来的远方,和角楼隔着重叠的残垣之外,隐隐看到一片广阔的空地上有像西城一般的校场。
远远瞧着那片空旷之地上驰骋的影子,太远了,看不清楚。
角楼上那名守卫递给这位新少夫人一个万花筒般的东西,低声教其用此物使用看前方。
狐疑的瞧手中像万花筒般的东西,挺重的,外面包裹着铜壳,算不上精致,倒是那黄铜壳上暗雕纹刻显然不是中原之物。
按着所教的方法,闭上一目的耀晴举起此物看向远方,呀!远物怎地看得这般近?这东西定要自己留着。
那本瞧不太清楚的远处那片校场之上,最先瞧着的就是一面两人般高的大鼓。刚才闹得他心跳的就是这大鼓发出的吧?
细看下,眼前看到的那究竟是什么?一个人挥舞着手中的鼓槌沉稳的敲击着,场内短装的男子们单手策动着马缰,吆喝着有力挥舞着长刀战成一团,其间一队那领头的正是束衣短衣的江暮。纵马骑射,挥舞着手中武器砍杀,纵马间,就算很远很远,杀伐之气横溢,这绝非儿戏,一轮轮冲击后,隐约见得不时有人摔下马,看得耀晴惊心。
角楼上的侍从主动为少夫人解惑,"这是惯例的操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皆不懈怠。"
寻常人家会像军士这般每日操练吗?就是再年幼无知,再不怎么干正事,那和投缘的小衙内及其忤柞家的小子常混一起的言家小六对律例也是知晓一些的。律法中:除当兵军营外,一律禁持兵器、弓箭,也不得蓄养马匹,有马者皆入官,就是很富足的外祖家偶有两匹矮马也是报备官衙的,那敢私藏和互市者必罪之,更别提那短匕、剑、矛等皆属凶器,如是持这等兵刃械斗,重责处杖一百,流三千里。说江氏是为兵部放牧繁衍战马,为战备的皇商,看来,其间绝非这般简单才是。嘿,嘿,他还是进了个好人家呢。
用这千里眼看到些突兀的地方,一边角,有个人数不多的列队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怎地有官兵?"
"天下之地皆为王土,有民居之地皆有王臣,"回应少夫人话的侍卫说着这话的有明显的讥讽,当然这不是针对少夫人。"这里有文官衙门还有五十人为驻扎的军士保护周边和监督市集,负责定期向朝廷上报马场的动向。"
也就是变相的监视吧。听着这位回应他的侍卫对这五十人的军士显得相当不满的语气,看来这地界挺复杂的,还是以后好好旁观瞧着吧。举起千里眼继续新奇的看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背后悄悄瞄这位新少夫人,角楼上的侍卫转目看远处的校场,这种操练确实在平日里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决没有今日这般气势。除了每年一度的比试之外,平日里家主、少主和夫人各自的派系都是在各自的地盘上操练的。今儿凌晨起,少主就招呼着把东西城加上这儿的都聚在一起操练,也特别向这个方向的角楼的他示意了些事情。果不其然,和少主预想的一样,好奇的少夫人真的跑过来看个究竟。看那远处胶着的人马,难不成少主忙和小半夜就是为了向少夫人显摆?汉子对昨夜谣传的少主惧内的事儿有些信了。还别说,聚在一起操练的这阵杖还真恢弘。
看过去,那例行的队列操练已经延续到了对战,束发短衣的江暮不需要显摆就很厉害了,纵马行处,那些迎面的武士皆不能敌,挥长刀间招架不住应声落马,甚是狼狈。
"少主当真厉害!"看男长刀挥下,数人狼狈落马,角楼上的汉子失声赞叹,感叹声可不是作假的,这里向来是以武为尊。
"你们不是都说江暮乖张孤僻,我行我素的么,你还为他说话"
啊?这种说词,他说出来过吗?汉子回避了少夫人的调侃,背后言论主人的不是,这是触及家规的,这是他不能担待的,"少夫人此言有差,属下是这塞北居民,知事起就在家主麾下,这么多年以来,上下虽然派系,却无人对家主、少主有不敬之心,无论是太爷还是家主,到如今的少主,一旦应征号令一到,太爷、家主、少主从来不会将自身放在安全之地,属下记得,自少主从十三岁就上战场杀敌,从曾放下一个同伴,就算那些残喘不得救者,少主定会亲手斩杀,也不让其落入敌手,属下等无人不对少主敬重。少主常言,在校场的操练上受伤远好过葬身在战场。"
听了那些‘应征'‘杀敌',已然分不清江暮究竟是什么般的人的言家小六低声道,"你们还要上战场吗?"
"塞北万里空旷,若战事一起,全族各有分工,多皆为前沿斥候。"楼角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无第三人,那侍卫凛然回应。这个楼角是看得远处校场最近之处,当然,若是没有这从异域得到的千里眼,还是只能见得影子罢了。无需对少夫人掩饰任何事情,任何问答皆可回应,这是少主的意思。
斥候是什么?似乎、似乎不是什么好行当。
远远看去,阳光升起,队列开始整肃,似乎要散了。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先前的困乏已经消停了,面对这般场面,想提不起精神也不行呀。
下了角楼,和麻云蔚然同站在角楼下的外墙候着,她们旁还有四位穿着统一的妇人,其中一位居然还是昨日见过的翟颢然的母亲,这让耀晴有点诧异。
上前向少夫人行礼的她们未曾多言辞,大致情况耀晴自己也能猜出一些,想必她们原本是母亲身边的人吧。
对她们的施礼,耀晴半退小步接受了。这远在千里之外,全无亲友帮衬,耀晴自己也知晓不能礼让,否则,自己的立足可堪忧。想来和母亲同归的那两日中,母亲言谈中稍有提及规矩,当时算是闲聊,听了也是无心,如今想来,母亲也是提示了吧。看来往后母亲回家来再闲聊的起来,长辈的话壳要时时记得的好。
对少夫人小退半步受礼的行经,四位妇人暗自喜欢,夫人亲选的少夫人器量、行止果然得体,是位好主子。
穿过重重院墙回到居住的院子,外面风大了些,将发丝系着在颈后,取水梳理,外面热得很,屋内倒挺荫凉的。
没会儿,江暮回来了。园内的完全忙了起来,早点也全部端了出来,瞄着那厅堂案上的大盘中十七八个大白馒头,看得耀晴肚子有点涨。
洗漱后换了身衣衫,江暮开吃了。一边还没找到岔的言耀晴盯着眨眼间就着炒菜就吃了三五个实心馒头的江暮,没陷料也能吃得下去?
北方生活和南方不同,京城来的林红叶也带着北方的习俗,自出生起就在北疆生活的江暮自然习以为常,那南方软软的米饭和偏甜的菜肴反而不合他的口味。
蔚然将小火焖了粘稠的稀粥端了来,上面放了些参片,这是今早儿那位号脉的老大夫提示的。
"耀晴,昨夜你说我从开始就骗了你,想了至今,我还是想不透,你和我说了吧。"江暮抬目示意侍婢退下,他对耀晴那常常与众不同的诡异想法也怕得紧呢。
不提昨夜倒也罢了,一提起昨夜,耀晴就想起了被非礼的那点点滴滴,放下有参味的米粥,耀晴泛怒,"你当真以为我可欺!欺我不识世俗常识信那北地的鹰儿也和燕子、大雁般年年南飞北归不成!"
抬目正听着耀晴又会讲出什么奇思妙想的话的江暮怔住了,怔怔的定睛看着耀晴。
瞧那江暮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本就狐疑的耀晴大怒,这江暮究竟怀了什么诡心?
盯着大怒的耀晴,江暮叹息道:"耀晴,你要我如何不去疼惜你?"
这是什么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盯着被拆穿诡计后还没有反省之意的江暮,耀晴举起手中的扇子就揍。
避开击过来的折扇,江暮伸手再次举起耀晴大笑旋转起来,耀晴那发丝飘飞起来。怕晕的耀晴顾不得挣扎,紧紧抓着江暮叫着晕。
遣在外间的麻云和蔚然探身瞧瞧看了一眼,连忙垂目避开,麻云侧目间瞧着身边的蔚然面色如胭脂,惊得她轻扯蔚然的衣袖到一角低声道,"你不会是喜欢上少主了吧?"
啊?不明所以的面色嫣红的蔚然大惊,失声道:"云姐姐怎地这般说?"
"那你脸红什么呀?"麻云慎重警示蔚然,此处可不比寻常,若是卑贱侍婢想借着少主攀高枝,那可是件找死的事儿。
蔚然跺脚羞道:"我~,人家只是想到往后若能得夫君这般疼爱,心里就觉得羞涩,绝无半点云姐姐所想。"
麻云张大嘴巴盯着转身跑了的蔚然,她发怔,这些少夫人带来的陪嫁女子知不知晓自个儿身份?怎么都像待嫁的小姐般?连最起码的侍婢准则都不晓得?不过,这让麻云也想到了前几日少夫人训诫的言辞,一直把自己定位在少主东院大丫头位置的麻云此时才意识到她也是可自由婚配的一个,未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暗淡呢。
第 64 章
转得晕了的耀晴百忙中挥着拳头击打着江暮,以前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往后绝不许这般转圈圈了,眼睛都不敢张开了。
跌在榻上,半压着耀晴,靠着耀晴的耳朵,江暮低低道:"自我十三岁跟随爷爷上沙场开始,我亲手砍死了一个被箭翎射穿胸膛还没断气的叔叔,那时,我就在想这北方安定和我有何干系?那些世家的荣华富贵与我何干?"
江暮不无冷酷的道:"这几年没有大战,可若是一旦大战起,必然死伤无数,那时,江氏不知还要死伤多少人。七年前起,我着手让人转向长江以南处寻找可隐匿安身之所,或许这一代迁不了,当再出生的孩子必然要转送至南地,之后再外迁甚至回归京城,和塞北彻底分离。保家卫国又与我何干,我要的就是身边不再有盛年就惨死沙场之人。"
"去南地探寻可安身之地,这般隐匿的事情是心腹之人在斥候途中诈死潜回南地,那鹰儿就是这样带去的,想必在归程中经你家乡地界受伤被擒巧遇到你家。"在这件事上,江暮不想纠葛,当初他急切南下本就是打着接了人就跑的主意,闹得这样喧哗,这是谁也没有想过的,这还是不要和耀晴说了吧。江暮低道:"当初收到传信,看了上面的诗句,我还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来也好笑,当初见得上面情诗,还以为潜伏出去的心腹有了异心,好在其他渠道传来准确消息,又察看见那鹰儿羽上有旧伤,方才安心。
现在想来,那被猎人逮着的鹰腿上确实是系着个脏兮兮的旧布条,当初还以为是打猎的拿来扣鹰儿的,没再意剪了就顺手扔了,原来是密函。
"爷爷心愿是让江氏跻身为名门,父亲的心愿无非是快意江湖,母亲的心愿是保得世家安平也得天下安平。"江暮淡然,"可事实上,江氏对朝廷无异心,而朝廷对江氏却从未信任,民间对江氏视如猛兽,北方世家视我如豺狼,为朝廷卖命的江氏已经付出两三代,下一代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生了,难道要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在这没有未来的塞北卖命吗?"
耀晴张大眼睛瞧着江暮,伸出手指头数数,若是十三岁就开始盘算,到了如今就是六七年了不是?
"朝廷对户籍管制严谨,你如何方能避开官家盘查?"耀晴抬目追问。
"渡过江,江浙之下南,临海之地,那里多是一片荒地,海寇众多,屠村之事年年皆有,在逃难中补上户籍混迹于村镇,如今有一镇皆是我派去的人,这两年已然有人乡试混迹官衙,自然还需长期经营。"梳理着耀晴的发丝,靠着耀晴的江暮低低道:"信我,若我是无能之人,我自不会将你牵扯进来,当看尽北方风流之后若还不愿意待在这里,我定会带你走遍天地之间。"
" 那么你母亲不知晓此事?"耀晴询问道:"江隐护送爹爹哥哥们回家,莫不是也有这个打算?"
"应该有些察觉,不然母亲不会亲自南下,虽母亲在维系着平衡,以世功来保持着荣耀,但我是她唯一子嗣,难不成她要害我不成?"江暮承认,"母亲是个很敏锐的人,她做事向来有她的理由。对我来说,派出江隐也好,反正我的人马从来就不在扬州,这样要是别人有所怀疑反而能为我转移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