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扬州当真没有人手?"耀晴斜着眼睛瞄江暮。
亲着耀晴的鼻尖,江暮道:"若是我在那儿早有安置之人,能不知道你家的事儿?"
这倒也是,虽不想自夸,言家在家乡是挺有名的。
这个人是冷酷还是悲天悯人?总算有了头绪,毕竟被人算计着的感觉让人很别扭,解了一点点心结的耀晴盯着咫尺之间的江暮道,"我觉得我好像有毛病。"
哑然看着耀晴,耀晴不是骂他,而是说自己有病?
"为什么?"江暮保持着稳重,千万别被耀晴挠进去,他选择的伴侣实在不好应付。
"按照正常的感觉,我应该很怕你才是,可为什么我一点点也不怕你?"伸出手纠着江暮的脸颊拉了玩。耀晴真是太好奇了,似乎这个人非常厉害,城府也非常深,可又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可以站在他的脑袋上跳,至于危险是否是半点不需要担忧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被捏着脸颊的江暮苦笑,是呀,按照道理来说,他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可遇上了耀晴,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怕他的耀晴实在很可爱,倒是他真怕惹得耀晴不开心呢。
捏他脸颊的手劲轻的可以忽略,江暮没有让耀晴咬他的机会,轻轻琢了一下在眼前撅着的嘴唇,"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所以才会这样吧。"
可能是吧。耀晴不可否认,这个闷声不吭气的家伙对他而言很安全,隐匿在冷漠的眼神后,江暮是个用自己的方法关爱着周边所有人的人,这让耀晴对江暮有了新的看法,耀晴已经领略过把握别人命脉的感觉了,那滋味并不好。
静默了片刻,耀晴道:"我家送来的那些女子们是还回去的好,还是等着确认完身份的好?"既然已经定了,耀晴很清楚一荣俱荣,一损惧损的道理,这里不能有差错的。
"你就交给珍娘拜托过的那四个妇人去办,她们原本是母亲身边的人,本事不大,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江暮对言家家传的审时度势这一点也很理解,对自有想法的耀晴备觉喜欢。
听到珍娘的名字,耀晴拽着江暮的耳朵,这次下手有点儿痛。
"你不用担忧,那日珍娘来并不是想向你宣布她成了你后娘。"从耳朵的疼痛上感应着耀晴的不满,江暮安慰着道:"可能是想让我们看看她珍藏多年的嫁衣吧。"
自然晓得,很不满意的言家小六哼了一声,"我爹爹岂是寻常之人,"稍作默然,耀晴道:"若有缘,我不反对;若无缘,也希望珍娘不要生出怨怼。"
"那你自可安心,虽然母亲常年拜佛,其实尘缘未了;珍娘从未拜佛,其实心性如佛。"江暮淡然,身边的事情他也在看着呢。看看玩着他发丝的耀晴失神的模样,窃喜着耀晴慢慢习惯与他相依了,江暮道:"你担忧爹爹,怎地不担忧你家三哥?"
"我三哥有什么好担忧的,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要不,我上京城看看去?"
压着要跳起来的耀晴,江暮凛然道:"哪儿都可以去,就是不许你去京城--对了,你的意思说耀辉会直接去京城?"
"那是当然了,难不成等着那些散发谣言的公子哥把秽言从京城倒到我们家乡?"耀晴斜着眼睛瞅近在咫尺的江暮,越看越看不明白了,不过显然要想将来都会随心所欲,看来得多找些打手才对,找谁呢?好像这儿的人都不太可靠,这要认真想想了。
看着转动小心思的耀晴,江暮对言家的技俩很苦恼,若是一个不小心整合不好,可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转开话题,江暮道:"耀晴,那铭文--"
"若是查铭文就是查我,铭文是我,我就是铭文,"推开压得他好重的江暮,耀晴不容反驳道:"对我而言,信任你们,还不如信铭文。"
江暮本来的意思是想请耀晴对铭文多加管教,瞧着恼火起来的耀晴,他自然不说了。事实上,江氏最先调查的就是耀晴身边的书童铭文了,在言家以书童身份的铭文在府衙的籍贯上是中人,铭文和耀晴有主仆之名却无主仆之实。铭文的母亲是当地一个员外郎的妾室,生了铭文就早亡了,那员外郎非常疼爱自幼丧母的铭文,可不过三五年,那盛年的员外郎居然也突然过世了,有刑克双亲之嫌的铭文当天就被正房少爷和主母赶出家门,族里的亲朋都怕沾上厄运,谁也不愿收留他,对前一天还是爹爹心头肉的铭文再无护佑,其中的悲凉孤寂让铭文至今都惧怕孤单了。正巧路过玩耍的耀晴瞧着蹲着城墙下饿得大哭的铭文,当两个粉嘟嘟的小肉球抱在一块儿坚决不撒手的时候,言家父兄们很无奈,收官宦人家的子弟为奴,这一旦查起来可是要惹官司的。最终,刑克双亲的幼儿被族人抛弃的这件丑事让当时的官家老爷仗义了一把,从中调停,铭文在言家为奴也就心照不宣了。自此后,铭文再也未提起城外咫尺的家,一向好撒娇的耀晴也不再赖着和爹爹哥哥们睡了。那以后,铭文就没和言家小六少分开过。
护短的耀晴挺好玩的。江暮探身端过晶莹的碗,舀起粥上那参片给耀晴,此地干燥少雨不比南方空气湿润,耀晴还需适应。
耀晴哼了一声,对到了嘴边的东西还是要吃的。不过,刚才谈到铭文,铭文这会儿该起来了吧?没有铭文在身边,好闷的。
无人阻拦下,晃悠悠的铭文进来了,黑亮亮的眼睛瞅着贴在六少身边的少主。
再次推开贴着他的江暮,耀晴盯着铭文道:"你这么了?"
江暮扫视了一下拿着折扇遮住眼睛以下的铭文,这小子又搞什么怪?
耀晴瞧得很诡异,拿着扇子遮住脸面这事儿自己常干没觉得什么,可瞧着铭文这样做,难怪四哥、五哥老是嘲讽他附庸风雅,嗯,确实做作。
伸手夺下扇子,看着扇子下铭文那张红肿得不怎么正常的嘴,怎么了?
"揉~揉,嘿嘿~药~饵。"指着红肿的嘴唇,铭文好委屈的告状!
?
对铭文发音不全的声调仔细盘算,向来不怎么走正道的聪明伶俐的言家六少道:"黑虎咬你?"
指着自己红肿的嘴点着头,铭文好委屈。
黑虎咬铭文的嘴巴?
一边的江暮抬目盯着告状的铭文,那一边儿瞧着情况跟着进来伺候的麻云急急忙忙的把身边那瞬间脸色又绯红起来的蔚然一个劲往自己身后推,这丫头当真是犯上桃花了,怎地这般不懂事。
盯着铭文的嘴足足怔了半天,耀晴这才恍悟得拍案而起,这次不是做作的大怒了,是真的怒了。
"你的好属下!"大怒的耀晴盯着江暮。心理编排着没事找事的黑虎,江暮事不关己的吃饭去了,这种闲事他才不问呢,今天起得早,他还饿着呢。
第 65 章
一夜间,八方人马拥入了废城。废城内所有客栈爆满,素来沉寂的废城相当热闹,那被取下的大红绣球也都被悬挂了起来。没怎么揣摩就可看出来了,这位男少夫人不是个性格孤僻的主子,这门婚事大家都很满意。
江氏少主大婚,那些在北疆这条道上混饭吃的任何人马都不想放过和纵横塞北的江氏少主交识的机会,这贺礼是绝对少不得的。同样,不少携带丰厚礼单的江湖人也打着这个心思,一是赔礼,二是请江氏务必息怒。那一日,江夫人是监察司的已经是传遍了,而那些没有清理的大婚日散发的血书由于当日遇上外侵攻城,官家没力气分神去追讨,如今都传看开了,那曾经流传的恶行全部大变样,欺上瞒下的暴行居然是除暴安良、为国分忧了!这般天地倒悬的级差,引得无数猜测。此外,朝廷派来第二路钦差大人所下赐的玉如意也给带来了。
这样大小的事情都得向内院请示的,各路管事聚在外厅等着内院的少主和少夫人亲亲密密的早膳完结。
低低私语中头一抬就瞧着从内院冲出来的少夫人,那盛怒的神色让站在院墙外等着上报的各路管事都大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跨过道道森寒的宅门,一路上气势汹汹冲向外院,惊得左右大惊失色,莫不是才一天功夫,少主和少夫人就拆伙了?
自从言家六少进了内院后,一直追随的黑虎他们心神轻松无比,此后的事儿自有内院的管事来安排了,久违的晨练让憋屈了好些月的大伙儿痛快的打了一场,大汗淋漓后聚在一起大吃一顿,那本来出外差归来休息半月不轮值的惯例看来得要延迟了,这两日要办的事情多着呢。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关于少夫人贴身随扈的问题需要仔细盘恒。
本来,这少夫人是东院的人,就该由代表东院的黑虎来安排就行,现在问题比较复杂,言家六少没事找事进城第一站就跑到了夫人西城那边,让西城那边的都认定夫人亲选的少夫人就是他们的人了,西城强硬表示--少夫人身边保护的名额是一定要占一半。
对西城的强硬申明,作为少主身边的心腹,黑虎不反对,反正他们东院也没有什么可窥视的,夫人就少主这一个子嗣,那西城的基业迟早要和他们并一伙儿。不过,黑虎这边还没点头,问题又来了。家主那蓝衣一派本和东城、西城都不和,可这不和素来是在表面,要是有了危难,这不和的三派立即都会立即连成一体,那些随同家主夫人南行归来的侍卫头领左右思量,若是在少夫人那里不占个席位,以后有了纠纷,他们可要被孤立出去了,少夫人随扈的名额也是定得要的。故此,吃完早饭,在议事房中,少夫人直系扈从的分配就成了目前他们争执的中心。
置身事外,少主的心腹黑虎保持着沉默中的中立,家主和夫人两派同僚为此纠缠不休着,外间有人匆匆通报--少夫人来了!
争吵的人马都消停下来,起身迎候。一眼瞧着向来嘻嘻哈哈的言家六少那付盛怒的模样,一众熟悉言家六少的还真意外,出了什么事了?
盛怒而来的耀晴是来打人的!
进门的耀晴冒着怒火,一眼就盯上了门边的黑虎。
按刀施礼后高昂起脑袋,黑虎回视上门找茬的言家六少。
盯着黑虎脸,那脸上有显眼不过的爪印,再扫扫那血痕斑斑的嘴唇,那嘴唇远远比铭文的要惨淡,好大的口子还没结痂呢。
"--"盛怒而来的江氏少夫人停顿了一下下,扬声呵斥道:"黑虎!听闻你是少主最信任的属下,也是最得力的属下,为何那些被俘的侍从至今还没有任何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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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撇被咬得牙痕深深的嘴唇,半响不回答。
黑虎保持的沉默有点长,等着六少给他出出气的铭文斜眼瞧着黑虎撇撇嘴,活该,谁让黑虎没羞的对他啾啾个不停的。他咬了黑虎好几口,黑虎想要说话要有一阵子了,是比他可怜多了。
一边儿的属下很得体的低声道:"已经到了,都安排在医馆。"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才遭受不测的,为什么不立即转告我?"少夫人立即道:"快,立即领我去探看他们。"耀晴转身就跑。他来意确实是愤怒的想要为铭文报仇的,可是......显然......黑虎更倒霉。
在言家六少转身,黑虎青着脸挥掌扇在铭文的脑袋上,让说话不灵光不能及时告状的铭文愤愤不已。那幼稚的举止害得一边儿的同僚都撇开眼睛装着故作未见。总之,好在,有了惧内的家主和少主的帮衬,黑虎不算太丢人。
既然把话题强行转移过来了,当然得探望一下那些属下的情况了。
心里这般盘算着的耀晴被领着进入医馆的铺子。
铺子后面有个很宽阔的院落,院落里进出着一些显然是家属的老少。先前得到了通告,都分立在两边候着,让前来的耀晴不得不摆出上位者的架势来。
进了院子,一眼看到的就是横在院子中一个庞大的很多炉眼的大灶。
未为所动,药童们守着各自的炉火前认真注视着上面的药罐,看这横在院子中特制的能同时煎数十个药罐的数十个炉眼的大炉灶,仿佛能够看到一旦战起,这里繁忙的景象。
跨进屋里,看着那些被解救回来的侍卫那裸露出的身体上的累累伤痕,本来只是转移心境的耀晴一下子沉淀了下来,想起北行一路以来黑虎赵魁他们奋勇相护,先前恼火的心思早就飞没了。
眼前这些人不到昔日所见的一半,那其他的侍从显然凶多吉少了,瞧着那斑驳的结痂的伤口,想到今日江暮在他耳边低低的说出的那个精心盘算的布局,想到江暮凛然说出"保家卫国又与我何干,我要得就是身边不再有盛年就惨死沙场之人。"耀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是,江暮所做的非常正确,若是做得隐秘,至少让他们的下一代远离战局,就如同爹爹所言,天下是一人之天下,并非天下人之天下,将别人的子子孙孙压榨在这个战局前沿,没有希望,只有付出,这样的话,天下兴亡,与我何干?
泛着浓郁苦药味的屋内一角,为一病塌上的男子喂药的女子抬头失声:"六少!蔚然!"
随着言家六少身后的蔚然轻呼,那消瘦的女子正是替代坐上"少夫人"马车的同行姐妹,相见之下,相拥而泣。见着她安然无恙,牵着六少的衣袖的铭文欢喜的眼睛里盘着眼泪。
无心去为此开颜,言家小六清楚她们争相前来北地的原因,心里盘算,若是有可能定要帮她们完成心愿。转目再看这些裸露出累累伤口的侍卫,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滴了下来。不是对时局的畏惧,不是对世俗的慈悲,更不是素日习惯做作,只是想要流眼泪,是这些人以命相护,自己方能平安,这样的自己有什么权力凌驾于他们?
少夫人哭了?
哎!病舍里这些本来和这个少主巴着要娶回家的男少夫人也没什么感情的汉子们都有点不明白状况,劝吧,不太熟悉;不去劝,也有违体面。有眼色的连忙示意身边的家人,让家里的妇人去劝。
瞧着这虽然号称是江氏少夫人,可这还都是蜜罐长大的小孩子呢。还得劝慰一下的。那些侍卫的家人本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死离别,随着少夫人落下的眼泪,一时间,压抑在心头的悲伤涌了出来,本来在压抑的呜咽,慢慢的转成撕心裂肺的痛哭,那些前来探视的江湖人面色皆惨白,这个怨结了大了,这个仇怨该如何才能拆解?若是江氏所行皆是为朝廷办事,那民间告诉百官不接状纸之事难道根本就是朝廷的阴谋?莫不是朝廷想要清洗江湖武林?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就往这样的方向去想像,霎时,无人不透着恶寒森森。
别开头抹抹湿润的眼睛,铭文紧紧的牵着六少的衣角,他定会保护六少的,定会!
这种哭泣很快就被抑制了,这里每个人的宿命都已注定,相较于悲痛,她们更窃喜如今安然活着的亲人。耀晴端起药碗,近身的汉子大口饮净,在病塌上向这位年纪小小却少有慈悲的少夫人行礼,瞬间,病舍中人人效仿。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耀晴体会着上位者的责任,这责任好沉重。
江氏的男少夫人得体的举止,对下真心的善待,温暖的光辉照耀着大家,这不是天生就在上位的林红叶能做得到的,这是机缘,不是安排出来的机缘。这个不务正业,也没什么学问,还做作的言家六少得到在场的三派的爱戴。江氏父子三代皆身体力行,就算性格暴戾也得拥戴,只是多少不敢亲近,看着这位嫁来的少夫人性情这般慈悲,又这般会笼络人心,蓝衣一派的心内暗下决心,少夫人扈从的名额定不能放过。
完结篇
好想怨恨江暮为一己之私将自己拽进这陌生的远离父兄的千里之外,心里却怎么也对那似乎冷漠却又似乎慈悲的江暮生不出怨怼。仅仅是到这里来的第二天罢了,这里布局兢兢战战,这里危机四伏,这里上下级差森严,这些已经足以让让耀晴体会着此处与众不同,要熟悉这里人情事物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这些坚强的不把绝望流露的人们让耀晴备觉心安,是,他们没有被孤立,他们彼此之间紧紧相联。
平地大风突起,轰隆隆的声音如猛兽低鸣般由远而近。
这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