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为什么不妥善包扎?"
仇少扬冷冷地:"那个白痴不想让我们知道而已。"
"他怎么受伤的?"安小六看着车厢内和向阳抢零食的八叶,他的神情欢快地和从前一样。"还有,你对这次的事是怎么看待的?"
仇少扬说:"枪伤。这次的事,无非他带来的麻烦而已。"
安小六笑了:"而已?"
仇少扬终于露出笑,温和的笑。
"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我把子弹都给对面顶楼的那个偷窥狂灌了下去。短时间内,那个白痴是不会受伤了。"仇少扬猜测着那个叫苏三的女人,无论她是神是佛还是妖,他都不怎么喜欢被人24小时监视的待遇。
安小六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父亲的事--"
仇少扬打断:"够了,我知道什么帐该算在谁的头上。"拉开车门,他走了进去。
八叶歪着脑袋正和杰克探讨这个司机位置的归属,他伸手抓住他的右肩,淡淡道:"我想睡会,乖乖过来当垫子。"
于是,八叶咬着牙又钻回了后座。
part 15
苏三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力如此之高。她刚刚布置好人手,就接到了电话,告知三十分钟后,埃特将带着他在中国的朋友们,来到这里。
她揽着怀里两岁的帕诺,感叹这生命的延续。
教父在可视频的电话前对她说:"苏三,不要那么绝情。"
苏三摇了摇头,遗憾地:"伯伯,绝情的从来都不是我。真的,我不想伤害他,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
教父说:"他无心的。"
苏三笑了,她有着一张精致秀丽的脸庞,就连讥诮的笑都显得像阳光一样漂亮。
"他放弃了你给他的人手,带着他自己的朋友来对付我。伯伯,他从来都不是我们一国的,他早已同我们划清界线,是我们自以为是地把他当作亲人。"
教父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苏三关了电脑,对身边的人说了一个字。
"杀。"
可身边的人却迟疑了脚步。他略有尴尬地道:"不行,小姐,这样不行。"
苏三不解:"我付给你们的酬劳太少了?"
"不,"男人为难地道,"这里是中国,小姐,我们不能那么肆无忌惮。"
苏三想了想,做了让步:"这样吧,活抓。把埃特和他的同性恋人给我带过来。"
男人点了点头,庄重地走了出去。
这个世界很小。游乐场更小。想要在一个儿童公园里抓住两个人,其实简单地好比捏死一只蚂蚁。
八叶跳下车。生龙活虎的他毫不避嫌地拉着仇少扬走到馨乐儿童乐园的大门前。
仇少扬回过头看向躲在车里打PSP的杰克,挑眉:"老大,你这是--"
杰克笑容可掬:"我在这里等你们。"他拍拍身边看报的向阳,友好地问他:"这个天气去公园逛逛,采采风也不错。"
向阳温和地回道:"不了,我还要等个电话。"
安小六迷糊地望着他们两个:"你们不去帮八叶找儿子了吗?"
向阳用报纸盖住了自己大半个脑袋,尽量放低了音量,轻声地道:"安小六,我们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抵御黑帮势力的地步。更何况,人再多,也比不过苏三小姐的子弹。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送他们到这里,而已。"
又个而已!
安小六愤怒了:"连仇少都挺身而出了,你们,你们竟然躲在车厢里看他们去冒险!"
杰克心底赞叹了一声安小六永不熄灭的英雄气节,只是,现实不容他们勇敢,他关掉了PSP,抬头望她。
"仇少已经陷进去了,我们不同。"
安小六看向儿童乐园的大门,仇少扬和八叶的身影已经小到看不见了。她不免失落,原来就连他们两个都是这么想,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本来就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说到底,大家也不过是工作同事。
向阳说:"安小六,你知道吗,八叶不是去找他的儿子。没有一个父亲会去和孩子的母亲争夺孩子。"
安小六无力地靠上了车门。"那他去做什么?"
向阳答道:"他是去做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不过你看到了,既然是仇少和他一起去,你就该有信心,八叶虽然莽撞,但是他从来不拿他人的性命去冒险。何况仇少。"
八叶像个春游中的小孩子,拉着仇少扬不怎么自然的手,欢快地穿梭在儿童乐园里。
今天是周末,游人如织。
兴起之时,他会突然间扑到他的身上,轻吻过他冰凉的脸颊。八叶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是如何的惊世骇俗。他也清楚地感受到,身边的人正在沉默中等待爆发。而他,偏就喜欢濒临爆发前、不得不隐忍的仇少扬。
路过一家棉花糖店,八叶停下脚步,摸了摸口袋,找出了几块硬币。
他上前特意要了两串巧克力味的棉花糖。
仇少扬在他身边说:"你敢叫我吃这个东西,我就打落你所有的牙。"
于是八叶随手把棉花糖送给了路过的小孩。
他们来到摩天轮下,如龙般的长队让八叶皱起眉头;"天,中国居然有那么多人。"
仇少扬给了他一脚,又把他拎到跟前,指着操控室里吞云吐雾的老男人,撇嘴:"把你带来的好烟分他一根,我们就不用排队了。"
八叶依言而行。
五分钟之后,他们成功地坐上了粉红色圈圈内的摩天轮。
再过三十五分钟,八叶和仇少扬坐上了海盗船。
八叶以为他孩子气的举动能在五十秒内把仇少扬气走。可惜的是,过去了五十分钟,仇少扬虽然一脸不爽,倒也没有弃他而去。
八叶坐在他身侧,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仇少,最近心情不错啊。"
仇少扬说:"不用试探我。"
八叶禁不住笑了。他弯下腰,不停地傻笑。在海盗船停留在最高点的时刻,他在脚下发现了一个黄信封。为了拿这个信封,他解开安全带,这时海盗船正飞速地往下急驶,惯性下,他险些跌了出去。幸好,仇少揽住了他。
仇少扬像牵条狗似的,把他牵出了人群里。
仿佛刚才的惊险不过是春游里的一幕小插曲。在背后众人的唏嘘下,他们找到了一处静僻。
八叶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仅看到寥寥数语。
"走,快走。"
八叶遗憾地看着仇少扬,感伤地:"原来苏三手下也有不老实的家伙。我一定要把这位揪出来。"
仇少扬问:"那你走不走?"
八叶摇头,把信纸撕了个粉碎。他站起身,手插口袋:"操,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嗖的一声,一缕黑发悄然地落地。
八叶摸摸微凉的右颊,手指上细细的一条血丝。他侧过脸,看到柱子上扎着一把飞刀,刀刃闪着凛冽的光,光芒刺目,吞嗤着人软弱的神经。
仇少扬赶忙跑了出去。
八叶看着他的背影,迷惑。故而快步追了上去。
在隐蔽的林间小道里,八叶看到仇少扬和一灰衣男子在热烈地争执。
以前总听安小六碎碎念,侦探社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总觉得那是女人天生的八卦能力。可如今看到这一幕,他不得不相信,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原来的世界。他们纷纷和自己的世界脱轨,这才漂移到了侦探社。侦探社成了避风港,更是他们新的国度。
仇少扬看到尾随的八叶,打算速速地结束这场不愉快的对话:"够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灰衣男人不免担忧:"少扬,你根本不明白自己会给牵扯到什么样的是非中去。"
仇少扬冷漠地道:"我的生死,你早已不关心了,不是吗?何必过来惺惺作态!"
灰衣男人皱眉:"你真是这么想?"
八叶在一边,看得颇不爽。灰衣男人长得一张如画的眉眼,即便愁容淡淡,也减损不了他天生好看的五官。仇少就不必再说。这样两个养眼的男人面对面站着说话,通常来讲,旁观者是种享受。可一旦其中一方成了自己的床伴,这个,胸襟再广阔,也是怎么都不舒坦的。
但是他礼貌地没有插嘴。
倒是灰衣男子注意到了他,扫了他眼,然后无视了他眼底明显的敌意,不以为然地问向仇少:"就为这个人?值得否?"
仇少扬采取了更冷漠的回应方式。他拉起八叶,头也不回地走开。
八叶问他:"这个人是谁啊?"
仇少答道:"我哥。"
八叶震惊:"你还有哥哥?"
仇少损他:"你都有儿子了,我为什么不能有哥哥?"
八叶咂咂嘴,又道:"以前没听你提过啊。"
仇少扬笑了笑,在树荫底下,解开他的紧裹着外套。八叶正要高呼非礼,他轻轻拍了他一巴掌,拿出随身携带的消毒药水和纱布,光天化日之下,给他的肩膀重新包扎了伤口。八叶痛得眯起眼,说:"难得看到你那么高调的啊。"
仇少扬瞥了眼来来往往投以注目礼的行人,低笑:"人多的地方,不容易中枪。"
八叶无所谓地耸肩,靠上他,仰头望着蓝天白云。
"其实苏三以前很温柔的,她不一定舍得杀掉我的。"
仇少扬笑:"忘了和你介绍了,我哥哥是这一带最顶尖的杀手。"
八叶愣了愣,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惊讶,只是,他黯然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呢喃。
"哦,是吗,那么厉害啊......也许,是因为我来了以后改行的关系。"
是以他看上去粗糙又软弱,总是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可谁晓得呢,软绵绵的猫能瞬间变作最凶猛的野兽,眨眼间,咬断你的脖子。
整个上午,八叶和仇少扬没有开展他们的搜索行动。
八叶有些后悔,不该拉着仇少下水。他实在不想啊,让他看到自己杀人的一面。不是自卫式的杀人,而是习惯性地伸手拧断对方的脖子,干净利落。
他们在儿童乐园的中心,喷泉边,参天大树下,一个闭目沉思,一个假装午睡。各怀鬼胎。
part 16
午觉时分,八叶突然伏到仇少肩头,问了他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你爱我吗?"
这个烂俗到八点档肥皂剧才会出现的问题,被八叶突兀地送到了仇少扬的耳边。仇少扬细细思索了一番,低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伤处。看到八叶皱起眉头,他得意地笑:"痛不痛?啊,梦醒了没?"
八叶想抽回手,他偏不放。八叶恼了,不顾手臂上刚包扎的纱布,蛮横地将他推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穷凶极恶地瞪着他:"难得有些情调,你配合下会死吗?"
仇少扬一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土,对他道:"你一个大男人爱来爱去的,快把我恶心死。滚滚滚。"
八叶拍手,大笑,说:"看来,我们两个的情谊已经到了死去活来的境界了。"
仇少扬坐在花坛边,喷泉的水雾打湿了他的前额。他看上去表情很惬意,只是眼底不经意滑落一丝不耐,说:"看来,你有想法要发表。"在八叶开口之前,他又打断:"需要提醒的是,中国有个成语,叫作祸从口出。"
八叶耸肩:"我的中文一向很好,谢谢。"
仇少扬抬手,撑在他受伤的右肩上,微微施力,低声凑到他耳畔,轻轻地威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好吗?"
八叶低笑:"老子憋着不舒服。"
仇少扬笑了笑,很快,渐渐敛去了笑容。他静静地凝望着他,咫尺的距离,他确信可以看透他心底所有的想法。可,正因为距离如此之近,他如何都无法完好地掩藏起自己,那最深沉的心思。
八叶呼了口气,郑重地:"仇少,你,是不是为了你这个哥哥,才肯跟我走进来?"
仇少扬也没太大意外。正如杰克老大常说的,八叶并不是真的白痴,他的心思敏锐可能更胜他们之上,只是他懒,懒得去思考,思考了又懒得去表达。他说:"当初教父和我谈条件时,提到我哥哥,我也很意外,因为我并没有想过我那个不可一世的哥哥会跑去投靠教父的人。现在我知道了,折服我哥哥为之效力的人是个女人,她是帕诺的母亲,她是你的女人。"
八叶纠正:"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女人。"
仇少扬眯起了眼,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眼。他说:"我对你的事,其实,你该知道,我并不感兴趣。"
八叶怔了怔,道:"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幻灭得那么快?"
仇少扬说:"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总是那么天真,八叶,我很抱歉。"
"妈的,够了!"八叶喊停,"你不要跟我来抱歉这套。仇少扬,等我找到儿子,我不想再看到你!"
身后喧嚣了起来,仇少扬转过身,瞳孔倏地放大。"儿子么,我想,你已经找到了。"
可不,坐在旋转木马上的苏三正抱着她的漂亮儿子,笑幽幽地望着他们。而伫立于她身边的灰衣男子,正是仇少的哥哥,仇意风。
仇少扬盯着他哥哥手里的一打纸牌,像女孩子的裙摆一样,涟漪迭起,被打开又收回,玩弄的灵活自如的一套纸牌。他甚至来不及开口喝止,下意识地扑倒了八叶。
电光火石间,八叶只觉得耳边嗖嗖地突然间,刮起阴恻恻的冷风。他被扑倒在地,抬起头看,矗立于花坛边的梧桐老树上,斑驳的树皮上横列着一排纸牌,张张纸牌的边缘都插入树皮三分之二。不,这哪是纸牌,分明是金属质地的刀片,虽薄如蝉翼却能瞬间划破你喉管的大动脉。他不禁夸张地打了个冷战,注目着趴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的仇少扬,嘴角微微上扬,咧开了个很好看的微笑。笑容并不温馨。
喷泉水哗啦啦的在耳边作响,仇少扬听到八叶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这种小把戏,苏三七岁的时候,已经和我玩腻了。"
言毕,八叶推开仇少扬,径自从地上站起,走到旋转木马前。他欲张手去捏捏儿子的脸,手伸到一半,硬是被仇意风的手挡了回去。八叶扫了眼仇意风挡开自己的手,笑:"一个称职的杀手,应该保持每日剪指甲的习惯。指甲太长,会影响手的敏捷度,差之毫厘,往往会让你的猎物逃到千里之外。"
仇意风说:"虽然我很想切断你的脖子,但今天与你交手的人不是我。"
八叶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三,道:"我猜到了,这个女人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手上染满血腥。她没有道德操守,却有那么严重的洁癖。苏三,说说吧,今天打算和我玩一场什么游戏?"
苏三说:"帕诺喜欢坐摩天轮。"她从旋转木马上跳了下来。穿着黑色衬衣、苏格兰格子彩裙的苏三,看起来像个少妇更像个少女。她踩着木拖鞋,缓缓地朝身后不远处的摩天轮走去。工作人员看到她走过来,立即拉起了红灯,遣散了排队的游客。摩天轮缓缓地停转,苏三走过去,打开门,将小小的才二岁大的帕诺放了进去。而后,她递了个眼色,工作人员迟疑地按下按钮,摩天轮又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金头发的帕诺在母亲的怀里待了太久,一旦可以自由爬动,他兴奋地不住咯咯笑。爬啊爬,小小的手指抓着镂空的铁栏,他试图钻出去,看到站在摩天轮底下渐渐变得遥远的久违了的爸爸,兴高采烈,张牙舞爪地往外钻。他迫切地想要扑到爸爸的怀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勇敢者的光芒。
八叶想冲过去已来不及,一行黑衣男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对苏三喊:"你疯了吗?!"
苏三注意到周围游客的指指点点,面不改色:"我等你发疯,埃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