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二三年————晚云

陈琪乐工作的地方规模可不容小觑，但他仅能在这样的地方占有一个很小的隔间。粉黑相间的条纹领带，白色格纹的衬衫，深灰竖纹的西装，黑亮的皮鞋，也不过是在凌乱拥挤的隔间里。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
陈琪乐想，再做一年，就可以换地方了，虽也是小隔间，但可以看见海景。会计师事务所就是如此，能那样已是很了不得的了。四大名声好又如何？不过如此。往上还有投资银行，那才让人眼红。可进去以后，累得不是人样，赚钱没空花。一两年保证折腾垮一个正常男人，果真好了？
曾有调查，二十岁的男人多想的是恋爱，大概三十岁以下都是。但到了三十岁后，工作就成为了重点，有没有爱，大都不在乎了。女人则相反，青春年华要交给事业，到了三十而后就想要依靠，没男人不行。因为这样的交错，恋爱才不至于泛滥，人口不至于疯长。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不过在陈琪乐身上，是很好的印证。
他如今端着一打文件，驻足在一间大办公室外，脑海里只有那个人。办公室围了一圈透明的玻璃，玻璃里的百叶窗一翻，露出那个人哀伤的颜色，又旋即合上了。陈琪乐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喉结，叩门而入。
西装衣着若是单看，时常都觉得不错。但质地好坏，和他人一对比，就显出来了。屋里这个男人就是生来让人相形见绌的。不过陈琪乐习惯了，而且那人也不在乎。
"Lok。"那人的五官不甚出众，最美的是声音，搭上楚楚衣冠，自是有一番他人所不能的气质。他慢慢的走到陈琪乐跟前，点了点自己的领口："你的领带散了。"陈琪乐低头整拾。他也觉得在这里做这事很傻，但人家都提出了，总不好放任着。
那人轻轻地说："这里没有镜子，我来。"虽是面对面，话语却像在耳边，亲切地命令。他纤细的手自小献给钢琴，如今在陈琪乐起伏的喉结前拨动，每点触碰都让人想发疯。"家里人没再为难你吧。"陈琪乐问得很低沉，因为这事很严肃，比公事还严肃，所以低沉的都沙哑起来。那人没有抬头去回答，只小声说："没。你的事他们都不再计较。也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陈琪乐摇了摇头："那我倒是不介意的。"那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皮鞋嗒嗒两声，头轻靠在陈琪乐肩头。他笃定的姿态，好似这事是偷偷的，对方根本不会知道。他说："我知道。像你对我这么好的人，世上不多。"
陈琪乐小心地抚上那人的脸颊，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点一点在一小块地方，仔细地画圆圈。那人哽咽了一下，牵住陈琪乐的领带，柔声说："除我之外，以后不可以再对其他人这么好。"他说的任性，连迎来的吻也是任性的。陈琪乐对他们已分手的关系，尴尬又怀念，但对他这个人，仍是夸张地宠溺。结果即便是这样自私的要求，他也"嗯"的，全权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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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天降大雨。这座城市是不怕雨的。纵使不带伞，高楼栉比，总有屋檐遮蔽住街道，再说气候相宜，雨再大都只有一下子。偏偏陈琪乐就给雨浇病了，像是女生每月要来潮时抵抗力特别差，那人对他说了几句，他就丧失了抵抗力。
一回屋他即摆一个大字倒下，同宿的不在，没有人照顾，就如同一个孤寡老人，连等死的念头都有了。他趴在地上睡去，到第二日中午才睁眼。庆幸的是，醒来时他是在床上的，同宿的人走前已帮他换了湿衣裳，倒水备药，算是很好心了。他昏沉一个头，打电话请假，熬了碗稀饭填肚子。等忙活完一切，躺回床上，泪就倏的滚下来，热得烫人。他好想那个人，虽然每天都想，但今天最想！
而后他对这场病感激涕零，就因迷糊的他赚了一场春梦，那人自荐枕席，他也轻怜蜜爱。觉醒后人好似精神了不少，冲一个凉，坐到电脑前，为自己的日夜颠倒而神采奕奕。
他先收到kaka昨天的留言，说："Lok哥好黑心，什么都不说，让我白等了一晚。算了，工作要紧。"
陈琪乐说："我生病了。"
过了一小会儿，kaka说："O_O！你知我隐身啊？现在身子如何？"
陈琪乐说："我看你留言才回的，不知你在隐身。身子没大碍了。"
Kaka说："哈哈，那就好啦。不要害我担心！^_^"
陈琪乐说："好乖既仔啊~"
Kaka说："那当然。我要是认识你，一定去照顾你。你有没人照顾啊？你那位是不是来看你了？"
陈琪乐心里不是滋味，说："我们已经分了，怎好来管我的事。我是大人，有舍友照看够了。"
Kaka说："生病的大人也同小孩一样！那个人就是，闹着那哥哥亲了才吃药......"
陈琪乐说："好吧。我信了。你别拿自己的苦挖出来安慰我。"
Kaka说："*^_^*......"
陈琪乐说："单发表情不说话，是应付人的啊。"
Kaka说："才没有呢！！！"
陈琪乐说："我问你啊，你为何叫kaka？"
Kaka说："简单，我叫嘉嘉啊。"
陈琪乐说："全名呢？"
Kaka顿了一分钟，说："范亦嘉。∩__∩y"
Kaka说："你哩？阿陆？"
陈琪乐说："阿乐。"
Kaka说："全名！"
陈琪乐说："全名不重要啊。"
Kaka说：">_<# 那你还问我！！！！！！看我踹飞你这骗子！！！"
陈琪乐说："哈哈，你今天格外开心。"
Kaka说："有嚜？我每天都很乐观的！！！"
陈琪乐说："可我觉你今天特别好心情。"
Kaka顿了半分钟，说："好吧，我承认，因为今天他们吵架了。我是窃喜。"
Kaka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坏心眼？我好爱听stephy的电灯胆的。"
陈琪乐说："承认自己坏心眼还是善良的。自私是天性。不自私的人不真实。"
Kaka说："(^人^)"
Kaka说："忘了说话。多谢呐~"
陈琪乐说："不需客气。"
Kaka说："今天那哥哥生了好大的气。我从没见他气成那样。一向都是那个人被他气的！"
陈琪乐说："y？"
Kaka说："因为那个人在那哥哥取景时候指手画脚，那哥哥嫌烦咯。连镜头袋都扔到他脸上了。"
陈琪乐说："那哥哥是个异常认真的人。"
Kaka说："是啊是啊。常常为了画图影相，不睬那个人。(>﹏<)要是我都舍不得！"
陈琪乐说："可很有个人魅力啊。Kaka记住不要粘那个人太紧，太在乎，反会让他看不起你的。"
Kaka说："你好奸啊！！！是不是那种啊。对方电话来，就在手边，都要等ring了四声才接，不能马上？"
陈琪乐说："你要这样理解也差不多。这点说实在的，我都没做到。"
Kaka说："那是你的教训，不是经验谈咯。"
陈琪乐说："是啊。"
Kaka说："(╯-╰) 那被你爱的人一定很幸福了。是给宠的！！！"
陈琪乐说："kaka要知做个被宠的人，别去宠别人。很累的......"
Kaka说："我这样宠Lok哥都不觉累。"
陈琪乐说："......"
Kaka说："不说话。你应付我啊！"
陈琪乐说："不敢不敢。"
Kaka说："算了，妈叫我食宵啦。你有没有去食宵啊，我请你！"
陈琪乐说："怎请？端到隔壁来？"
Kaka说："哈哈哈，我端隔壁去可以啊。但是你吃的到么？"
陈琪乐说："吃的到的。Ka哥请的怎能不领情。"
Kaka说："好！你等着。改日要是见面。我定要请你食宵！"
陈琪乐说："我收下了。Bye。"
Kaka说："好好休息啦！(^_^)∠※"

病退了一些，陈琪乐就回去上班了。米点大的隔间里，本就有如山的文件，现在又多了一打药，两大盒纸巾。用过的纸巾在垃圾篓里窜的像大束百合花。同事偶有过来问候的，但这种地方真心的朋友太少。陈琪乐该做的工作还是同往日一样卖命做。
下午，他拿了一堆文档要去影印。不知那人是不是瞧见了，正巧走出来。他脑子还有些烧，重心不稳，一转身就撞上那人。文档犹如雪片飞散在天上，力求做出电视电影里的效果，好不壮观。
一个个脑袋都从小隔间里探出来，要看陈琪乐的好戏。那人扫了一眼，所有人都将头缩了去。可这么多双耳朵却是遮不住的。于是那人皱了皱眉，说："你走路小心点好不好！"冷冰冰地走开了。
陈琪乐蹲在地上，机械式地拾文档。脑里什么都不能想，只在心里唤那人的名字。他都体谅。即使发烧，他也会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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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好些天，陈琪乐都郁郁足足。他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喝水，两手掌高的水瓶，一晚上可以干掉四个。他不能喝酒，怕容易醉，怕醉了第二天就不能上班，怕不能见那个人了。而运气会传递，心情会传染的。kaka这些日子，每三四天才上一次，也是精神萎靡的。
陈琪乐说："有考试忙吗？好多天都不见你。"
Kaka说："我和弟弟妹妹要轮流去医院看护。"
陈琪乐说："什么？"
Kaka说："我爸得了胃癌......"
陈琪乐顿了两分钟："kaka，不要难过。我不会安慰人，但你要求我帮你什么，我都会尽力。"
Kaka说："陪我聊就好啦。"
陈琪乐说："我会为你父亲向主祷告的。"
Kaka说："你信耶稣？不是说主不允许同性相爱么......"
陈琪乐顿了一分钟，说："这也是我一时不能领悟的。"
Kaka说："原来你是信主的，怪不得这样温柔了。常有人拉我去团契，我虽不能信，但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陈琪乐说："信主得永生。"
Kaka说："现在对我传教，的确是好时候。^_^"
陈琪乐说："我只是觉得这会对你很有帮助。想与你分享。"
Kaka说："唔该。我会同弟弟妹妹去祷告的。"
陈琪乐说："嗯。"
Kaka顿了一分钟，说："我一直不明。你们可以容忍么？我这样在困难的时候才去寻求主的帮助。不是很邪恶吗？不过是寻求一个避风港，一个收容所。"
陈琪乐说："我曾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个人也是，遇到了一时无法接受的坎坷。他希望出家，便去找一位信佛的人。那人拒绝他，说你现在会为一件不好的事出家，将来定会为一件好事又还俗了。"
Kaka说："是啊。"
陈琪乐说："但是主会饶恕这样的思想，也希望你忘了逃离主的意图。你知道原罪的，主都会原谅。所以对主的儿女，在遇到困难来投奔，他也不会拒绝的。"
Kaka说："多谢。Lok哥一说，我也安心好多。"
Kaka说："不晓得主可不可以原谅我和你。喜欢上同性的事。"
陈琪乐说："......对不住，我也不知。"
Kaka说："没关系。今天那个人同我说他们第一次邂逅的事。你想听么？"
陈琪乐说："他点会突然......"
Kaka说："他来看我爸的时候，我们在医院楼下说了一会儿话。你知，我见过他们亲热，他愿意让我知他的秘密，因此我就问啦。"
陈琪乐说："如果我可以听，就请说。"
Kaka说："如果你不跟别人说。"
陈琪乐说："当然。"
Kaka说："那个人是学电子的。他们在同一所大学。当然，那个哥哥不是读电子，他读社会科学。那个时候大一年终，电子系有份作业。我都见过，编一个程式，用电脑连到电路板上。"
陈琪乐说："是不是FPGA那个电路板？"
Kaka说："是啊是啊。好大好贵，航天飞机都用，比电脑还贵。"
陈琪乐说："我听同学提过。"
Kaka说："那时候，那个人在餐厅外的大树下，等下午去找老师验收作业。那个哥哥拿着咖啡走过来，觉得好好玩，就坐下来看。那个人自然好开心，给那哥哥展示。他给过很多朋友展示过，但给陌生人，还是第一次。见那个哥哥穿的又时尚，长得又靓，也很有好感。"
Kaka说："那个人好犀利！用电脑放出音乐，音乐通过一个小小的麦，控制电路板，亮出各种颜色的灯。那些灯会根据声音的频率同大小，变换颜色同快慢。就跟广告牌没区别！好梦幻的！！！(+﹏+) 又有歌，又有灯，并排坐在大树下，非常浪漫......"
Kaka说："我想，我是赢不过那个哥哥的。或者说，赢不过他们的感情。"
陈琪乐说："是很美。"
陈琪乐说："但是你不想代替那个哥哥，让那个人也对你做这种事么？你放弃？"
Kaka说："我不知。我只想爸早点好起来。如果能好，让我放弃也没关系了。"
陈琪乐说："kaka相信主，相信你爸爸。"
Kaka说："但是，这病。好似是治不好的。"
陈琪乐说："发现的什么时候。"
Kaka说："晚期......"
陈琪乐说："我们可以期待奇迹。"
Kaka说："奇迹？"
陈琪乐说："对，奇迹。有时候你一觉醒来，奇迹就出现了。"
Kaka说："嗯......那我先去睡了。"
陈琪乐说："好。晚安。"
Kaka说："晚安。"
过了三四分钟，kaka已经下了线。陈琪乐说："我知你心情不好。其实这些时间我的心情也不好。我想同你说，但看你这样，我和那个人的不开心，都是几小的事了。家人平安，喜欢的人平安，就再好不过。我会为你们祷告的。Night。"

次日，陈琪乐在自己那隔间的抽屉里收到一支药，一封信。信里说，他不是故意做那样过分的事。他听说陈琪乐生病，想出来说一句"要为我早些好起来"，没想到变成这样。他希望做点事来弥补，但陈琪乐病也好了，只好送喉糖。他还说，即使分手，心也不要分开，可以吗。
陈琪乐握着那支喉糖，心想，世上对自己最残忍的莫过于那个人。他对自己好，远比那日说的话要残忍。明明已分手，非要苦苦纠缠，不舍了断。自己已决心不再爱别人，可他如此一求，好似威胁，倘若再爱就是背叛。那个人，是决然地递上一辈子的枷锁，还让自己亲手挂好。
但是一想到kaka，陈琪乐的心也宽容下来。他偷偷瞄向那间办公室，看不见什么，却可以感觉那人在里面专注的工作。既是心意相通，还只隔了一道玻璃一扇百叶窗，若他要说这样的自己可怜，那就是在嘲笑kaka，笑他得不到中意的人，家里还不幸，很悲哀。那样的事，怎舍得做？

尔后见过kaka几次，都只有短短的两三句安慰。Kaka的伤心，让陈琪乐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认真向主祈祷了。还是说，祈祷给朗豪坊电梯上遇见的那个kaka了？总之，kaka越来越少同他说话。一直过了半年。
Kaka说："好耐没见。"
陈琪乐说："我很想你。"
Kaka说："其实我也经常想你。就怕说了话，自己会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