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雪杉

巷子里，三步一个流浪汉，五步一个毒虫。这里是城内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堕落的地方，以色鬼对霍华的了解，霍华绝不是会平白无故涉足此处的人。
霍华拥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举手投足带著一种英国式的优雅，笑起来很温暖，穿西装很好看--色鬼一愣，人哩？怎麽不小心妄想了一下，就把人给追丢了？
「别动。」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上背心，色鬼立刻举起手，呐呐地说：
「副、副队长，是我啦......」
「色鬼？」霍华惊讶极了，放下枪，随即又按住色鬼的嘴，「嘘，别出声！」
虽然现在好像不是心花怒放的时候，但嘴唇直接接触到霍华的掌心的感觉，还是令色鬼忍不住心中小鹿乱撞。
霍华将色鬼往身後拉，小心翼翼地压低身子，探视眼前的黑暗。向前一步、两步，霍华忽然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矫健而无声地跃进黑暗之中。色鬼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想要知道霍华到底在做什麽。
两人一前一後飞快地奔跑，离开了闹区，来到住宅区。近年来，城里的人们渐渐敢在夜晚外出了，但仅限於那些为了玩乐而不顾生命危险的享乐主义者，大多数居民还是天一黑就躲回安装了防盗系统、每个角落都藏有枪枝以便自卫的安全的家中，因此相较之下，住宅区虽然灯火辉煌，街道上却是一片死寂。
眼前是一座外观破败的房子，庭院没人整理，看起来也不像装了防盗系统的样子，要不是窗户透出晕黄的灯光，色鬼大概会直接认定这是一幢空屋吧。
霍华将色鬼护在身後，谨慎地踏入庭院。色鬼的目光四处逡巡，终於知道霍华在做什麽了--他在跟踪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正绕过庭院，向屋子後方前进。
色鬼向霍华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霍华比了个手势，示意色鬼稍安勿躁，然後踏著猫一般安静轻巧的步伐，尾随那个人来到屋子後方。
然而，也不过才转了个弯，那个人就像变魔术一样不见了。藉由屋内投射出来的光线，色鬼隐约看见大约几公尺远的地方，有一小片杂树林，那家伙大概就是躲进那片树林里去了。
在没带手电筒或任何照明设备的情况下，想要在树林里找到人的机会是微乎其微--色鬼正想这样告诉霍华，没想到背後突如其来一道亮光，刺得色鬼和霍华几乎睁不开眼。
「不要动。」子弹上膛的声音比之刺目的白光更具杀伤力，「把手举高，慢慢转过来。」
先发制人，後发则受制於人。无计可施之下，霍华和色鬼只好高举双手，依言转过身去。
「副队长？」惊愕的声音从手电筒後方传出。一手持枪、一手握著手电筒，以双手交叉在胸前的标准姿势瞄准两人的，正是两人队上隶属的军医，戴维斯．韩。只见他平时甚少表露情绪的脸上，明显写满惊讶。「你怎麽会在这里--啊，还有你啊。」说到色鬼的时候，语气明显冷淡不少。
喂喂喂这也未免差太多了吧！色鬼正想抗议，霍华已经抢先一步反问：
「医生，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还用问吗？」韩淡淡回答，「这里是我家。」
等把事情解释清楚，那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早就逃得远远的了。韩邀请霍华入内（色鬼则是顺便），想要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跟踪的那个人，特地绕了大半个市区，最後跑到我家院子里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点。」韩说完，优雅地交叠起双腿，等待霍华的解释。霍华微微垂下头，似乎是在思考，一旁的色鬼则没神经地一屁股坐在韩的大床上，东拍拍西摸摸，得意洋洋地笑著：
「嘿嘿，老大知道了一定会羡慕死我了--」
「你说谁会羡慕你？」
另外一头，浴室门大敞，水蒸汽伴随著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里头涌了出来。
「老、老大？」色鬼失声尖叫。老大怎麽会在医生家里，还从浴室走出来，全身上下只围著一条浴巾？
杭特危险地眯起眼，伸出一根手指，像是要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指著色鬼，色鬼立刻乖觉地躲到霍华身边去，小媳妇般委屈地站在那里。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自从韩和杭特开始交往後，两人在队上的互动反而低调许多，队员们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们俩已经悄悄进展到同居的关系了。
色鬼满腹的委屈没人理，因为霍华心事重重地掏出皮夹，将里头夹著的照片递给韩。
「这是我妹妹艾蜜莉。」韩的视线随著霍华沉痛的语调，来到照片中那名与霍华神似的女性身影上。「她是一名记者，最近在做有关吸血教派的报导，而她......」霍华痛苦地闭上眼，「上个礼拜失踪了。」

变异H-06-
吸血教派这种东西，原本连新兴宗教都称不上，教徒平常的活动不外乎就是崇拜吸血鬼、做做黑弥撒、把自己打扮得像是这辈子从来都没睡饱过，如此而已。这样小儿科的教派却在韩氏病毒爆发大流行之後，忽然变得活跃起来。
「变异体是神的使者」、「变异体是进化後的人类」，诸如此类的说法开始在教徒之间流传。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对充满危险与恐惧的生活所产生的反动，不值一哂，对於吸血教派的地下活动也不以为意，霍华的妹妹艾蜜莉却注意到，吸血教派开始暗中从事不可告人的仪式。
「这是我妹的笔记本，她失踪之後，我从她房间找到的。」霍华拿出一本皮制的黑色笔记簿，「里面全部都是有关吸血教派的资料，我妹她似乎暗中潜入过好几次，里头记载了很多吸血教派的仪式相关的细节。」
「那群人不就是搞搞黑弥撒，穿上斗篷，假装自己是吸血鬼而已吗？哪有什麽了不起的仪式啊？」杭特嗤笑一声。他已经穿好衣服，大大方方地环著韩的腰坐下。
韩瞥了那本笔记簿一眼，然後注视著霍华，「我想，艾蜜莉应该查到了什麽危险的情报吧。」
霍华沉重地点点头，「不错，我妹她......艾蜜莉她在最後的笔记里提到，吸血教派最近热中於举办一种新仪式，一种可以让教徒更贴近神的仪式。」
根据艾蜜莉的笔记，每次仪式中，他们的「教主」--也就是负责传达神的旨意的人--都会选出一名虔诚的教徒，赐予他们晋升为神的使者的荣耀。
「等一下，他们说的神的使者，不就是变异体吗？」色鬼忍不住插嘴。话出口之後，他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晋升为神的使者，意思就是把人变成变异体？色鬼瞪大眼，看了看韩和杭特，又看了看霍华，从他们的眼神里得到答案。
「不、不会吧，这种事情，怎麽可能......」色鬼乾笑两声，发现没人跟著笑，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然後艾蜜莉就失踪了？」连杭特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而凝重。
「我去问过报社的主编，他说艾蜜莉有提到，要再去卧底一次，要是能拍到照片更好......」霍华抹了抹脸，或许是因为疲惫，也或许是因为哀伤，他看起来比平常苍老许多。「主编说他也认为太危险，反对艾蜜莉继续追这个题材，但艾蜜莉根本不听劝......我报过警，但警察也查不到什麽，他们应付谋杀案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时间管失踪人口。」
一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没人接话，因为没人知道该说什麽才好。色鬼拍了拍霍华的肩膀，霍华明白同袍的安慰之意，勉强勾起一抹微笑，看在色鬼眼里，更是心疼不已。
另一方面，韩的脑袋已经快速运转起来。要把教徒变成变异体，韩氏病毒是不可或缺的，但自从疫苗研发出来之後，每年被韩氏病毒传染的个案已降为个位数，想要取得韩氏病毒，要不是想办法捕捉到带原的变异体，就是直接从实验室取得。然而，要从变异体身上取得病毒，不仅危险性高，还需要精良的仪器和专业人员的协助，相形之下，想办法从实验室弄到病毒还比较轻松。
是从哪个实验室流出来的？韩思索著。韩氏病毒经过高度控管，不是随便哪个实验室都有的。
「那麽，刚才又是怎麽回事？」韩问。「你们跟踪的那个人，是什麽身分？」
霍华翻开艾蜜莉的笔记本，将其中一页摊在韩面前。上面记载著一些人名和连络方式，有些是电话，有些则是电子邮件地址。
「这些是艾蜜莉在吸血教派的仪式中认识的人，名字几乎都是假的，但连络方式倒是真的。我问了其中一些人，他们都是出於好奇才去参加的，和教派本身没什麽特别深的牵连。至於这个......」霍华指著其中一个名字，「这家伙有问题。」
霍华将人约了出来，发现这家伙言辞闪烁，似乎有所隐瞒，一听到艾蜜莉失踪了，脸色更是苍白得跟鬼一样。所以霍华刻意跟踪他，想要查出他的底细。
「他应该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在市区绕了大半天，最後才跑来医生这里。」霍华拿出手机，里头存有他偷照下来的影像。霍华将手机递给韩，问：「医生，你认识他吗？」
韩注视著手机萤幕。相片中的这个人，他岂止认识，根本熟得不得了。
「我认识他。」韩说。「他是我的大学同学，陶德．贺兹。」
「......喂？戴维斯，你在吗？我有些事要跟你谈，拜托你快接电话，快点......不行，我要走了，中午在老地方见......」
电话挂断了。
前一天晚上，确认霍华跟踪的就是贺兹没错之後，韩试图和贺兹取得联系，却一直连络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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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韩才刚醒，就听到答录机传来贺兹的声音。因为旁边躺著个庞然大物的关系，韩无法及时接起电话。重拨回去，发现贺兹用的是公共电话，而贺兹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天中午，韩在杭特的陪伴下，到他常和贺兹一起喝咖啡聊是非的咖啡厅等人。但他一直等到傍晚，贺兹都没有现身。
贺兹和艾蜜莉一样，就这麽失去了踪影。
国家生物研究院，电脑机房。
以为已经失踪了的贺兹，其实就躲在这里。他手指不停，正飞快地对电脑输入一串又一串的指令。
没办法了，这是最後的手段了。艾蜜莉失踪，八成凶多吉少，要是向韩求助，也只会连累韩而已。
本来至少想留个讯息警告韩的......但他发现自己也被盯上了，只要泄漏一点口风，就会害韩惹祸上身。
所以，只好这样。
这会是一场灾难，贺兹很肯定。但只有这样做，才能揭露这天大的阴谋。不幸中的大幸是，目前正值为期五天的长假期间，研究院里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正努力锯开被电脑锁死的门好阻止他的人之外。
才刚输入完最後一道指令，机房的门就碰的一声倒在地上。贺兹立刻高举双手，大喊：
「我投降，我不会抵抗！」
冰冷的枪杆抵在他的後脑，有人将他压倒在地上，双手反剪，铐上手铐，更多人则抢到主机前，想知道他对电脑动了什麽手脚。
「只是病毒而已啦，哈哈。」贺兹故作轻松地乾笑几声，其实他已经害怕得双腿发抖，几乎要尿出来。「再过三十秒，电脑就会当机，电子锁也会失去功效......」
所有的人一听，脸色都变了。电子锁失效会带来什麽样的後果，对知道内情的他们来说，完全可以想像。
「立刻移除病毒！现在！」有人揪起贺兹的领子，对他大吼。
不知从什麽地方，传来低沉的机械鸣响。同一时间，灯光暗了下来，备用灯具随即亮起，空气沉滞的密闭空间中，尽是冷青色的幽暗光线。
来不及了。贺兹想，脸上的笑开始扭曲。灾难就要开始了，而他，也逃不过。

变异H-07-
一如往常，在郊外扫荡完变异体後，特勤H队准备打道回府。韩按照惯例，打开医药箱清点药物。除了常备药物之外，当然少不了备用的疫苗共三剂。虽然国民普遍已接种疫苗，但疫苗因个人体质不同，效力持续的时间和强度也不同，如果不幸被变异体所伤，最好还是在三十分钟内再注射一次疫苗，以防万一。
「有件事情，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
韩抬起头，看见霍华一脸迟疑。杭特和色鬼似乎嗅到气氛不对，也凑了过来。
在场的都是当晚听说过艾蜜莉和贺兹的事情的人。即便如此，霍华还是犹豫了一阵，才谨慎地开口：
「刚才被我们清理掉的变异体，总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霍华顿了顿，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很像和艾蜜莉一样失踪的吸血教派的信徒。」
霍华私底下做过一些调查，发现信奉吸血教派的信徒中，有不少人都离奇失踪了。如果艾蜜莉留下的笔记无误，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被遴选去「晋升」为神的使者--也就是变异体--的人吧。
「真的假的？」色鬼失声叫出来，立刻就想回头去找变异体的尸体。但变异体的尸体已由卫生单位运送回去销毁，现在想再去确认长相也来不及了。
「我也不是很肯定，因为那些失踪信徒的照片，我也只看过一次而已。」霍华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这件事却触发了韩的联想。在郊外游荡的变异体，疑似是吸血教派失踪的信徒......崇拜并制造变异体的吸血教派......失踪的记者......不知为何跑去参加吸血教派仪式的贺兹，而贺兹现在也连络不上......
再往前回想，贺兹是不是曾经说过，他在国家生物研究院的资料库里，发现了遭到控管的资料？他是不是还说，拿不到诺贝尔奖，拿个普立兹奖也不错？贺兹到底发现了什麽？他和艾蜜莉之间的关连是......
「霍华，」韩的语气陡然变得低沉且不安，「艾蜜莉失踪前，和贺兹连络过吗？」
「通联记录里，是打过很多通电话给那个贺兹没错......所以我才会锁定他。」霍华正确地掌握到韩的语气变化，追问：「怎麽了？你发现什麽线索了吗？」
「算不上是什麽线索，但......」韩抿了抿嘴，朝色鬼伸出手，「车钥匙借一下。」
色鬼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吉普车的钥匙递给韩。韩拿到钥匙，二话不说便拎起医药箱，走向吉普车。
才坐上驾驶座，旁边副驾驶座也坐上来一个人。
「你来干嘛？」韩皱眉。
「亲爱的，你真见外。」杭特咧嘴一笑，「你去哪里，我当然就去哪里啊。」
後座两边的门同时打开，霍华上车也就算了，另外一个--
「你又是来干嘛的？」韩眉头皱得更深了。
色鬼哇啦哇啦大叫：
「干嘛这样嫌弃我？让我参一脚嘛！」
「碍手碍脚的话，就把你踢下去。」杭特说。
「疫苗只有三剂，你自己斟酌。」韩说。
「你、你们......」色鬼被前後夹杀，只好向霍华求援，「副队长--」
虽然气氛紧张，霍华还是笑了出来。他拍了拍色鬼的头，表示安慰，没注意到色鬼悄悄地红了脸。
「那麽，我们要上哪儿去啊？」杭特似乎没把眼前的情况当一回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要去哪里兜风。
「......国家生物研究院。」韩回答，发动引擎。
其实这样的行动没有任何根据可言。诸多线索之间没有具体的事证可以相互串连，断然加诸猜测与想像只会更加模糊方向。但韩就是有种预感，事情的根源就在国家生物研究院，既然掌握不到确切的事态，乾脆直接杀过去，说不定反而可以发现些什麽。
国家生物研究院位於城内人烟相对稀少的区域，高耸的围墙内尽是人工植被，与其说是为了美化环境，不如说是天然的屏障。韩将车停在大门的对讲机前，按下通话键，却迟迟等不到回音。
「警卫上哪去了？」杭特抱怨。
「......不大对劲。」韩说。
韩下车，朝大门内观望了一阵。忽然，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围墙上的电网扔过去。照理说，高压电流应该会立刻被触发，将石块弹开才对，电网却毫无动静，就这麽让石头飞进围墙内。
「停电了吗？」色鬼猜测。
「应该有备用电源才对。」霍华和杭特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好的预感。
韩回到车上，面无表情。
「抓紧了。」他说，随即踩下油门，吉普车瞬间暴冲出去，硬生生将大门给撞开。吉普车冲进门内，速度不减，直接冲向研究院本栋。
「哇--」一时间，车内只听得到色鬼的惨叫，因为他没来得及抓紧把手，差点撞上前座的座椅，要不是霍华及时抓住他，牢牢搂在怀里，色鬼大概早就被撞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