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消化。
没隔多久,肚子就开始剧烈疼痛。
头冒虚汗在地上瑟缩,但是手脚稍微碰一下就会很疼,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的手脚长满了暗红色的冻疮。
就这样接连几天吃树皮雪水,终于支持不住。
深冬的夜晚,我的身体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难受。
眼睛痛得似乎随时都要掉出眼眶,四肢散架似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开始以为是东西没吃好体力不足,但是渐渐的,竟开始产生幻觉。
眼前的世界变得混乱起来。
冬季变成了春季,飘雪变成了细雨,寒风变成了春风,阴天充满阳光......
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直持续了近十日。
每次从幻觉中脱离以后,我都会惶恐地冲到了石壁上去贴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石壁变成了平地,然后我一激动,就跳下山崖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慢慢的,我眼前出现了很多人。潇璎珞,尉迟星弦,我爹,薛红,宇文玉磬......他们都朝我慢慢走过来,眼神阴寒。
我一个劲往后退,可已经走到了边缘。
我浑身发抖,转过身不敢再看。
但是整个人又愣住了。
霎时间所有人都消失了,周围的景色又一次变成了鲜花盛开的春季。一个生着桃花眼的男子正在站我身后,冲我微笑。
繁花一般的笑靥。
红宝石一般的美人痣。
我傻傻地看着他,不敢眨眼睛,不敢乱动。
即便是幻觉也好......
不要让我醒过来。
渐渐的,头开始昏沉。
林轩凤的脸越来越模糊,眼前一片昏花。我竭力让自己情形,可整个人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倒在了地上,发出邦的一声巨响!
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背上的伤口被拉得剧痛。
发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恢复体力的心法,于是撑起身子,盘腿打坐。但是刚运起一股真气,就发现真气的走向不对劲。
竟是逆流的。
脸倏然变得煞白。
再使着运气,还是没有改变。
从那天以后,每天都会看到这些人一次。
他们看着我的脸的都是阴森的。
只有林轩凤是对我微笑。
清醒的时候我总是想,或许我活不长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多奇怪的景象。
对于这种死法,我已十分满足。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重担放下,但是依然心有不甘。
我没能亲眼看着重莲的死亡。
一天一小口树皮一口雪水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多天,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就要开春了,雪在慢慢融化。没有雪,我也活不下去。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垂死挣扎一次。
我朝悬崖走了几步,看着上空的峭壁。
上方还有一个断崖。
运足一口气,用力往上跃去。
这一瞬间,我被自己的身体吓着了--
身体轻得惊人,我竟一下就跳了几十丈!
抓住一块悬在半空中的断石,往下看了看我待了近一个月的断崖,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小小的平地。
浑身的真气依然在逆流。
我没管那么多,趁着这个机会,又往上跃了数十丈。
冬末的风依旧冰寒刺骨,挂得人皮肤生疼。
可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绝处逢生的喜悦将我冲昏了头,什么都忘了。
不过多时,我已跳到了悬崖边缘。
上面的雪已经全化了,细细的嫩芽从枯草中冒出个头。
四周怪石嶙峋。
我提起一口气,真气一如既往地往相反的方向流去。可当我一掌朝石头上击去的时候,那些逆流的真气又在瞬间冲了回来--
轰!!
完整的巨石瞬间变成了零碎的小石子,四处溅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对着另一块石头试了一次......
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但是我敢确定的一点,就是内力比以前强了数倍。
我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到拿自己和重莲比。
但是既然上天都要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就一定不会放过。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沾过米饭,朝登封的一家客栈走去。
脚刚跨进客栈大门,就有一个人撞到了我的身上。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就已经听到里面的人在大吼道:"滚啊,竟然敢吃霸王餐,打死你***小杂种!"
那人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狼狈至极,嘴里还含着一块鸡肉。
脸虽脏,可是仍看得出这人原本是个细皮嫩肉的美公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扫了我一眼,把我朝里面推,拔腿就跑。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抓住他的手。
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拼命挣扎。
"又是一个臭要饭的,滚!滚滚滚!老子这是客栈,只赚钱,不施舍!"掌柜的像发了疯一样对着我们大吼大叫。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人一眼:"司徒......公子?"
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震,靠过来把我的脸瞧了个仔细。
"你是......"
我尴尬地笑了笑。
"可能你不记得我了。"
司徒雪天眨了眨眼睛,突然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他不像我,出身便是当草芥的分。一个名门公子落魄到这种地步,委实让人痛心。
司徒雪天的嗓子都哭哑了。
滚烫的泪水浸入了我的衣襟。
"宇凰哥--我们全家全都被重莲杀了--!!!"
重莲。
提到这两个字,我的身体慢慢变得僵冷。
重莲竟然挑掉了紫棠山庄。
还没来得及再接话,身后的掌柜的大吼道:"哭够没啊,要饭要够没啊?!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我猛然转过头去,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老子这不是要饭,是抢劫!"
过了一会,司徒雪天才平静了下来。
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客栈里面,掌柜的上了一桌子压店名菜。
拨了拨筷子,在桌子上一剁,看到自己原本还算肉嫩的手上全是冻疮残留下的疤痕,皱皱眉,将肮脏的袖子拢过来盖了手。
山上什么都不多,就雪水多。
洗是洗过了,不过头发也跟猪圈没区别了。
司徒雪天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给我说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短短一个月时间,天下大乱。
重火宫宫主整整十年没有在江湖露面,一出手则是掀起腥风血雨,刀光血影。武林中人皆是提心吊胆,如芒刺背。
有人传说重莲屠杀的场面诡异恐怖,却异常瑰丽。
盛开的菡萏如同一对血红的翅膀,在天下最美的人身后徒然展开,然后更多的血红色将湮没所有人的视线。
不过这种说法被人否定了。
因为看见重莲的人,一定已经没命了。
重莲已经化身成了嗜血修罗。
先是乱葬村,再是红缎园,玉镖门......一一被重火宫的人杀得横尸遍野,不留一个活口。
几天前,紫棠山庄被重火宫夷为平地。
复姓司徒的人都死了。
除了司徒小公子,司徒雪天。
家门被灭,甚至连一两碎银都没有留下。司徒雪天跟着重火宫的人追回了重火境,却无法报仇,贫困潦倒,才会与我在这里相遇。
客栈里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乞丐。
吞下去刚入口的牛肉,把筷子放下。
"你为何没去寻找桓公子帮忙?"
"哎,自从温公子去世,桓大哥也一病不起,碧华宅光景也不大好,我又何苦去替他添麻烦。再来我当时真的是疯了,就知道追着重火宫的人跑......"说到这里,鼻子一红,抹了抹眼角,又继续道,"我叫他们把我也杀了,可是没有人动手。"
我滞住了。
想夹一块肉,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端起一碗白菜汤,喝了一口。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司徒雪天几乎要把头埋在了碗里:"如果我没见过重火宫的实力,一定会大声嚷嚷着要替父母报仇。可是......我没有办法。"
"仇是一定要报的。"
我平静地说着。
心里却早已汹涌澎湃。
司徒雪天慢慢抬起了红红的双眼,有些倔强有些无奈地说:"怎么报。"
周围依然有不少人在看我们。
有的客人不满地捂住了鼻子,走出门去。
掌柜无奈的看着他们,又扫了我们一眼,叹气。
我还没开口,一个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响起:"自然是杀光重火宫的人,砍下重莲的头,祭祀司徒老庄主,以及紫棠山庄上下几百口人命。"
我们俩一起转过头去。
一名白衣公子。皮肤呈古铜色,笔直的鹰钩鼻。
司徒雪天有些尴尬地半垂着脑袋。
"楼大哥。"
这才想起他是楼七指的大儿子,楼彦红。
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弟子,都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
原来灵剑山庄来了这么多人。
楼彦红走到我们面前,长剑在手,容光焕发地对司徒雪天拱了拱手:"雪天,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
司徒雪天收住了有些肮脏的手,头埋得更低了。
"雪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楼大哥。"
楼彦红坐在了司徒雪天身边,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渐渐收了起来:"雪天,你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你放心好了,我爹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司徒雪天默默点头。
"谢谢楼大哥。"
楼彦红也跟着点点头,想了许久才道:"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调查重火宫的地势的。你现在没地方住吧,和我们一起回灵剑山庄如何?"
司徒雪天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不了。"
楼彦红怔了怔,看着我说:"这位是......?"
司徒雪天不语。
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裂开了一个笑容:"小弟林宇凰。曾与大哥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大哥是否还记得?"
楼彦红的眼睛眯了起来。
鹰钩鼻使他看去更是有些狡诈。
过了许久,才冷冰冰地说:"记得,如何不记得。"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又补充道:"在你和重莲亲热的时候,轩凤得病的时候每天病得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吧。你这兄弟当得可真好。"
心中仿佛被巨石压住。
我窘迫地笑了笑。
"是吗,呵呵,是,我不知道。"
司徒雪天道:"楼大哥,吃点东西吧。"
楼彦红厌恶地看着我:"你和重莲好够了,我妹妹怎么办?她和轩凤的婚事又怎么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司徒雪天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楼彦红瞪了我一会,也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
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憋出一段话:"楼大哥,我对不起轩凤哥。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也都是摆重莲所赐。请大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重火宫里的路线和机关我都知道,让我给你们带路,可好?"
司徒雪天愕然地看着我。
楼彦红轻蔑地笑了。
"好啊。我听说重莲身边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不会吃里爬外的。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也有你这种人。"
手掐进肉里,终于可以减轻其他的痛苦。
我弯了身子,连连鞠躬。
"是是是,谢谢楼大哥,谢谢楼大哥。"
38.2
吃了饭,在客栈沐浴休息,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准备出发。
司徒雪天也收拾好了,虽衣服不很华贵,但公子哥的气质也跟着回来了。
他靠在门上,琢磨了很久。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对着镜子梳理刚洗过的头发。
我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对着窗口吹了一会。
"一个月没梳头,肯定是乱七八糟的。你不知道我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百分百活不下去了,佛祖保佑。"
司徒雪天皱眉。
"我是说你的人变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熟悉的脸孔,陌生的表情。
用木梳挑起双鬓的两绺红发,用发带系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要精神了许多。我对着镜子吹了个口哨:"真是帅得没话说。"
司徒雪天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提着自己的包裹往门外退去。
我握住梳子的手一紧。
"雪天,等我一起下去。"
司徒雪天转过头看着我,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让人摸不透的笑。
我走到床旁边,整理好楼彦红送的衣物。
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不杀你?"
虽然心里很清楚,重莲练了那个武功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的。可是,一想起他看我的眼神,他做的每一件事......
甚至他这个月灭掉的几个门派,都是我们俩曾经去过的地方。
我真的没办法不去乱想。
司徒雪天道:"因为我救过他。"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司徒雪天走到我的身边,替我收拾东西。
然后他告诉了我两年前发生的事。
自从我们在泰山上分别以后,司徒雪天回到了采莲峰,但是回去以后,采莲峰的其他弟子说,薛红去找林轩凤,叫六美都散了。
离开采莲峰以后,他打算回紫棠山庄。
但是路过一个小村的时候,他看到一群人正在欺负一个女子。
他不会武功,只有拿钱将女子救回来,两人还讨了不少难听的话。救了那名女子以后,他才发现她蒙着脸,个子很高,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很像薛红。
但是比薛红不知美上多少倍。
那女子是个哑巴。
而且,还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什么问题她都愿意写在纸上回答他,唯独不愿提起孩子的爹。
司徒雪天想,很可能是良家女子被男人玩弄后抛弃,又不敢让爹娘知道,只得离家出走,流落街头。
他竟然就暂时陪着她住了下来。
每天晚上那女子都会靠在床头,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她不会说话,可是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心里很难受。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始终觉得,她不仅一点都不恨那个抛弃自己的负心郎,还爱到了心坎里。
几个月过去。
有一日,她突然跪倒在床旁。
他急得连续摔了几个跤,请来了接生的稳婆。稳婆进房以后,立刻就她赶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说,那个女子想要剖腹产。
司徒雪天问其原由。
稳婆说,她的胯太窄,无法顺产。
剖腹产的成活率微乎其微。
但是半个时辰过后,房里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稳婆脸色发白地冲出了房门,刚出去就对着门外的人大声惨叫"男人,是男人!"
司徒雪天激动地问她是不是生了男孩。
稳婆已经吓得站不住脚,在大街上大喊:"生孩子的是个怪物!他是男人,他竟然生了孩子!救命啊,有妖怪--"
司徒雪天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冲进房门。
满床鲜血。
那名女子的面纱已经被取了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
躺在床上,满头虚汗,竟在用针缝补着自己腹部的刀伤。她的身边睡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听到声音,一张绝美的脸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