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又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才会幸福。像老爸老妈两地分居了十年不还一样感情很好。”那个男孩幸福的表情和忧伤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眼前,看他那样应该爱得好深有那麽容易放手,就算是放手也会傻乎乎地一直爱下去吧。
汪平无奈地笑,根本两码事嘛,这个傻小子到底在想什麽。婚姻虽然不止是一纸契约书一张结婚证可那些纸头确实也有不可小觑的力量把感情稀释拉长,比起曝露在外风吹雨淋的爱情像是多了件玻璃花房,又怎麽可以放在一起比。这些,怕是海北体会不到吧。念头一转,他扯开了话题。
“这手机你准备怎麽处理?怎麽都没开机啊?”
贺海北一脸为难,昨天又没问那个男孩叫什麽,也不知道他以後会不会来One Eyed Black,不要以为是自己顺手牵羊就好了,越想越
觉得棘手。汪平好笑的看他的表情变来变去,比翻书还快。
“你不如把手机打开,说不定里面有点个人信息,或者那个人会打过来也说不定。”
贺海北连忙开始捣鼓起手机,片刻之後一脸失望。算了,还是等他打过来或者再来One Eyed Black吧。跟汪平说今天也上工就钻到吧台里面顶了一脸疲惫的阿Joe的位子。
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阿Joe在那边大叫海北手机响。贺海北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过去抓起手机大声又大声地吼了一声喂。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焦急的男声。
“天南,你在哪里?为什麽手机一直关,我想见你。。。你在听我说吗?”那个人连声催促。贺海北觉得有些失望,大概是他朋友找他找得很急。
“我,我不是啦,他的手机落在我这里。”他连忙解释,“对了,你是他朋友吧,看到他记得叫他到忘川路的One Eyed Black酒吧来拿手机。”
那边半晌沈默才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就收线了。贺海北拿著手机发楞,他是叫天南吧。
一连三天,那个叫做天南的醉鬼依旧毫无音讯。贺海北每天晚上上完课都泡来酒吧。汪平笑他都快成了望夫石了,笑完少不得被海北一顿好打。礼拜五正好是每月一次的摇滚之夜,贺海北为了躲避震耳欲聋的“噪音”远远地缩进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嗨!”一只手拍上肩膀,贺海北回头,一个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
“嗨!”他一时间忘记该说什麽好,呆了一会才从口袋里拿出视若珍宝的手机递过去。
“谢谢,我还以为丢了呢,才买没多久的。”
被林天南的笑容晃得有些心慌,视线不自在地到处游移,老半天贺海北才低低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可没顺手牵羊。”
“什麽?”林天南指指耳朵示意这里太吵根本听不见他讲什麽。
“我说,”贺海北冲他大喊:“我们出去说。”
“听完这首歌,Nirvana的。”
站在酒吧门口,木门隔离了喧闹的人声和音乐声。林天南还沈浸在刚才的节奏里,一脸兴奋。贺海北看著他,嘴角挂著笑。
“我很喜欢那首歌,Smalls like Teen Spirit”深吸一口气,林天南唱了起来。Nirvana原本嘶哑的调子从圆润的嗓音里唱出来竟有另一种哀伤诡异的味道。
“With lights out, it’s less dangerous. Here we are now, entertain us. I feel stupid and contagious……”
看著傻掉的贺海北,林天南笑得前仰後合,这个人的反应太有趣了。
“要是我不回来拿手机你怎麽办?”
“一直等呗。”贺海北无所谓地耸耸肩。
林天南没说话,看著贺海北。被他盯得狼狈不堪,贺海北有拔腿想逃的念头。
“谢谢你。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恶心。”林天南幽幽地说。
“为什麽?”他完全没有这样想过。
“因为,这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不是吗?听到那样的故事。”
“不觉得。”贺海北摇头,实话实说。
林天南笑了,笑得释怀,他向前伸出手去。
“林天南。”
“贺海北。”
这个人,有双温暖的手。
两个男孩相视而笑,无比真诚。
突然觉得天南握著自己的手陡然攥紧,脸上露出惊惶又隐隐有些悲伤的神色。贺海北不解地转过头去。发现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子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周航皱著眉头看著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有股火苗越烧越旺,有想要动手打人的冲动。熄掉手中的烟大步上前拽过林天南的胳膊一声不响就要走。贺海北一头雾水,见周航恶形恶状的,忙插到两人中间。周航也不理他,只低声问林天南:
“为什麽不接我电话?为什麽关机?就那麽不想见我吗?”
此时天南已然回过神来,甩掉周航拉住自己胳膊的手,脸上已没了表情。
“我想那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结束了。以後不要再找我。”
侧头给了贺海北一个歉然的眼神,贺海北会意,抬手指指林天南身後意思是自己就在附近有什麽事叫一声。
看贺海北走到不远处停下,林天南转头迎上周航有些黑的脸,心里像是被十七八只手胡乱捏著,疼到有些麻木。
“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回我身边,重新变成那个让我觉得安心放松的天南?”周航的声音里有深深的疲惫。
林天南无奈地笑了,为什麽这个人还是不懂,自己都想明白的道理。
“我不懂,你真的不明白吗?经过林豔姐那件事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个样子,装作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是不明白,以前我们不是很好吗?现在只是回复原状对你来说有那麽难吗?还是说,天南你已经厌倦我了?”周航忍不住掏出一支七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以前?以前是什麽样子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有个人差点在我面前死掉!林豔姐差点在我面前把全身的血流光你知不知道?怎麽到现在你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说让我们回到以前那样。周航,我不知道你原来有这麽冷血。”回想那天的情景,林豔姐满身是血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垫子、地毯上全是血红的一片他就觉得寒气窜上全身,每个神经末梢都开始发抖。他忘不掉那一幕,感觉那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去的,林豔姐苍白的笑容像刀子一样刺在他心里拔也拔不掉。
感觉到林天南开始发抖,周航知道他想起了那天恐怖的情景,上前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抚摸著他的後背。
“那个女人不该这样吓你。。。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不是那个女人,她是你妻子,是你妻子啊。”
“可她没死。。。”
林天南挣脱周航的怀抱,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这个人。他怎麽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也许是我错了,根本就不该爱上你。你说你要结婚,我想这是必然的,早点结束对你对我都好。可该死的我就是心软,明知道你结婚了还是狠不下心拒绝你,贱!贱透了!”林天南别过脸去,眼角有隐约的泪光。
“不,不是这样,天南。我爱你啊,就算娶了林豔我还是爱你啊所以才会忍不住去找你。我怕你会拒绝我,有好几次到了你宿舍楼下都不敢叫你出来。有几次偷偷跟在你後面只为看你一眼。是我忘不了你。。。”
“够了!”林天南突然吼了出来,他抬头看周航,眼神里全是绝望。
“够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麽意思?你忘不了我,那你把林豔姐往哪里放?你不爱她却娶她,你说你爱我却只有她不在的时候打电话叫我过去像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林天南自嘲地笑了,“本来就是啊。”
“天南,你还是在怪我。。。”周航伸出手却不敢碰到天南的身体,脸上似哭似笑。
“我不怪你,我只是累了。周航,你放手吧,我不爱你了,不想再爱你了。。。”林天南靠在墙上,疲惫地似乎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周航急了,上来抓住林天南的肩膀拼命摇晃,语气似受伤地歇斯底里:
“放手!不,我不会放手的。我已经失去了。。。天南,你现在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连你也要离开我吗?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我不能一无所有。。。”
林天南任他摇晃著身体,思绪渐渐模糊。一无所有?他怎麽会一无所有?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是自己啊,连心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贺海北见情形不对,忙跑上来拉开那两个人。周航满是敌意的眼神碰上林天南虚弱的样子变得十分颓丧。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开,像疯了般自言自语:不放手,我不放手……
“你没事吧?”贺海北焦急地看著几乎是摊倒在自己身上的林天南,眉宇间的脆弱让他不忍看。
双行线(六)
两杯啤酒喝下去,林天南才仿佛回过点神来,只是脸色苍白地像大病过一场。汪平了然地拍拍贺海北的肩,给一脸担心的贺海北一个安慰的表情。
林天南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没有生气。酒吧里依然吵闹,可贺海北却觉得自己这边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他得像浮上海面的鱼要大口大口地喘气才不至於窒息。他突然站起来,拉起林天南就往外走,林天南任他拉著,像是没了知觉。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海防大堤上。幽暗的海面黑得如同世界尽头,风在耳边烈烈作响,鼓起的衣角像海鸟绝望的翅膀。空气中有微凉的水气,那是打在防波堤的石头上反射回来的海浪咸咸的味道。拉著林天南在自己身边坐下,贺海北双手抱膝,静静地听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老妈下葬的那天我到这里来坐了一夜,”贺海北突然开口:“觉不觉得海浪的声音,很像是在哭。我就躺在大堤上,听海浪哭听得睡著了。第二天回去被老爸狠狠揍了一顿。”
他突然笑拉起袖子给林天南看:“到现在还有疤。”
“老妈的病查不出原因,就是人慢慢瘦下去,到最後剩一把骨头也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林天南静静地听,不说话。他也学贺海北抱膝,把下巴埋在两个膝盖之间。
“以後我常来这里,坐一夜,然後回去。後来就觉得海浪声不像哭倒像是在叫我名字,北啊,北啊,北啊地叫,罗嗦死了。”贺海北夸张地用手堵住耳朵,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
林天南笑了一下,没出声。
“有一天我受不了了冲它大声喊别叫了,烦死了。你猜它怎麽说?”
“嗯?”
“它居然开始骂我哎。鬼啊,鬼啊,鬼啊~~~~~”
贺海北转头冲林天南做了个鬼脸,林天南噗哧一声笑出来。贺海北把手捂在林天南眼睛上,扭头专心看海,感觉手心有越来越湿润的感觉。
“那个周航,是你故事里的那个人吧?”发觉哭声停了,贺海北有些迟疑地问。
“嗯。”
“呃。。。算了,我不问了,搞得自己很八卦一样。”贺海北挠挠头,有点尴尬。
“啊~~~~~~~~~~~~~~”林天南突然站起来,放开嗓子对著海面大喊起来。
贺海北愣了一下,随即也加入了叫喊的行列,海风把压抑了很久的声音送到好远好远。
两个人看看我看看你,都大笑起来。喊一下,好像舒服多了呢。沈默了一会,林天南开始说话,贺海北静静地听著。
“他结婚两个月,跑来找我。说还要继续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很生气,不理睬他。他就每天来找我,有事不能来的时候就定花送过来,像哄女孩子一样。我把那些花统统塞进厕所间。熏得整个楼层味道怪怪的。”
“後来他出差,坐飞机去美国。网上有新闻说他坐的那架飞机掉进了太平洋。我拼命打他电话,关机。那时候整个人感觉好像要跟他一起死掉一样。电话终於通的时候我连话都不会说了,把一个月的夥食费全搭在那个电话上了。我命令他出完差马上来见我。我不管了,我什麽都不管了。”
“他表面上和林豔姐是恩爱夫妻,其实每个礼拜都要和我上床,像他的必修课一样。”林天南想笑,却怎麽也做不出笑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快一年吧,心惊胆颤却有种很变态的满足感,我就知道我完了,注定是要万劫不复了。”
“後来。。。被他老婆发现了?”
“嗯,还是在做的时候。很精彩的剧情,对不对?”林天南向後躺去,整个上半身挂在防波堤的外面,张开双臂,像是展翅欲飞的鸟儿。他闭上眼,回想起那个如此精彩的下午。
周航说林豔出差了,自己就傻乎乎地去了他家,还被他骗上了床。要了自己三次还是不肯出来,无所谓就随他去了。两个人正要去天堂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下子跌进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他还保持著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姿势,甚至忘记要抓过床单来遮一遮。他永远忘不了林豔姐当时的表情,是不可置信,是恐惧,是厌恶恶心,像粘到了无比肮脏的东西。她打周航,却用冷得像手术刀一样的眼神把自己一片片地分割下来,像是被晾在刑场上罪大恶极的囚犯将要进行一场凌迟,行刑时间是一辈子。
“她不会善罢甘休吧?”
“她用自己的生命和老天爷打了个赌。”又岂止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在下午三点准时到她家,不许早到也不许迟到。我猜是要和我谈判。其实根本没什麽好谈的,因为我根本是见不得光的那一个,她就算要杀了我我也认了。”
“林豔姐她。。。是真的想杀了我。”
贺海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张大了嘴巴,双眼瞪得圆圆的。
噩梦一般的情景再次在眼前出现,林天南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下午三点他准时推开林豔姐家的门,他没告诉周航因为觉得应该自己给这件事划上句号。走进客厅的时候他惊呆了,也吓傻了。林豔姐坐在沙发上,身上地上全是血,苍白的脸上挂著极其高傲的笑容。他第一反应是冲过去要打急救电话。林豔姐却叫他坐下,用抵在手腕上的刀。
“她叫我喝了茶几上的那杯水。”
“喝水?”
“後来化验出里面有氰化物。”剧毒,也许在林豔姐眼里自己才是毁了她世界的剧毒吧。
贺海北打了个寒战,天!先是割腕,再是毒药,像演电影一样。他完全不能想象一个女人居然可以疯狂到这种程度。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要毒死我,只是一直在想要如何救她,如何叫救护车来。她那时候已经失血过多浑身开始颤抖。我拿起杯子砸过去她本能地用手来挡,然後就昏过去了。”
贺海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後来我去医院看过她一次。”
贺海北心想大概就是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天。
“她和我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还说是我欠她的,要用一生的
时间来还。”林天南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天~~”贺海北夸张地叹了口气:“都可以拍成电影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不像真的。”林天南笑。
“说不定我哪天真的会去拍。”
“那记得给我双倍剧本版税。”
靠在贺海北的肩上,林天南沈沈睡去,表情像是个在梦游的孩子。迷蒙间被推醒,耳边是贺海北欣喜的声音:日出,是日出哦
林天南睁开眼睛,太阳正从海的远方跳出来。
红红的颜色,有血腥味。
双行线(七)
连续好几个星期周航没有出现、没有打手机之後,林天南想也许这次是彻底要和一段“惊心动魄”的恋情说再见了。
当所有的幸福、快乐、不安、恐惧和内疚成为过去式,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平静到有些不真实。仿佛是塞了耳机沈到深深的海底,身边的人、事、动作或是声音都以一种很可笑的扭曲姿态出现在大脑里。
林天南觉得自己第一次可以无比冷静透彻地看待他和周航的这段感情,如同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准确到有些无情的地步。他不承认这是个错误,只是自己有的时候会太天真,以为爱情真的可以无所不能,而有人可以伟大到为了它对抗一种与生俱来至死都摆脱不了的游戏规则。他也不後悔爱上这个叫做周航的人,也许他以後还会这样爱上一个人,但至少不会再无所保留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