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文绉绉说话,那些斯文腼腆只是做给家里人看的。
"白大哥,路上你能教俺识字吗?俺想认识几个字以后也不致于被人骗。"吴子虎看来约有十三四岁,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我,虽然脸都红了,但却不把目光移开。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我教得不好。"
"太好了!俺一直想认字,可村里的教书先生要的钱俺们家付不起。"吴子虎垂下头,像是想起家乡的事。
"白兄弟,你看那父子三人像干嘛的?"吴子牛压低了嗓子冲我说。
我微微侧头,看向走在最后面的三个人,三人都是面沉如水,像是在警惕什么。"我也觉得他们不像所说的是农家人,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不过,咱们出门在外,这种事沾得越少越好,就算路上发生什么事,当做没看见最好。"
"不愧是读书人,兄弟,俺只觉得他们不对,但也没想这么多,多亏你提醒,不然俺要是一时好奇惹事上身就坏了。"
"白大哥,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吗?俺和俺哥也是,咱们搭伴一起走也互相有个照应。"
"嗯,这也是我搭帮走的原因,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其实心里也六神无主,咱们路上互相照顾吧。"
6
一路上行走速度不快不慢,这要多谢那四个商人,他们拿的东西多,所以拖着队伍也走得慢,这样我也不必很费力就可以跟上。而吴子牛更是早就把我的包袱抢过去拿着,所以一路上我很轻松,一有时间就孝吴子虎认字,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虽然学得较慢,但胜在勤奋,晚上常常少睡一会儿练字。我很喜欢他,如果以后也能教到这么认真的孩子就好了。所以除了教他认字,也向他教授一些做人处事的道理。他们兄弟两人看我认真教授知识,不把他们当外人,对我很亲近,经常跟我说一些家乡的趣事,帮了我不少忙。他们对我很尊敬,而在得知我比吴子牛还要大一岁时,索性事事都听我的,我俨然成了大哥。
越往南,景致也越发不同。街上人人衣衫简单实用,民风淳朴,也很好客,天气也越来越热,我们一行人的衣服也开始减少。
我们三人对街上的景物倍感新奇,人们的穿着与内陆的繁复不相同,连发形也不尽相同。长相也不像内陆人一般五官分散,而是都挤在一张小圆脸上。
到达这里我本就想停下不走,但一来怕这边仍不十分安全,二来也想跟吴子牛兄弟两人再多待一段时间。他们两人是我长这大以来所接触的仅有的年龄相近的朋友,所以我很珍惜这段时间。
在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城了。同行的四个商人则决定不再往南走而留在城里做买卖了。
这里的土路虽然不像北方官道宽大便捷,但也很发达,走起来不是很累。这一晚,我们没赶到下一个小城,因此只得在林子里休息。不过因为天气暖和,所以也可说是很有情趣。
吃了饭吴子牛就倒在一堆干叶子上呼呼大睡,我和吴子虎到篝火边继续认字。
"白大哥,这零字好难写。"子虎皱着眉道。
"唔,你这样记:你看,这个字的字首是个雨字,那是在下雨,下面是个令字,那意思是说天上下雨,令街上的人都跑回家避雨去了,因此街上没有人了,不就是零吗?"
"对呀对呀,你这样一说,我就记住了!"子虎也开始不再以俺称自己,而是学着我的样子,称我,而且说话腔调也尽量学我的说法。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进步很快,认识了很多字,我也开始教他一些简单的诗句,虽然不知道这对他以后是否有用,但因为我很喜欢教认真学习的孩子的感觉,所以很上心。以前在新城教的那些公子们有一些聪明的,但并不用功,虽然在我教授下都有取得功名,但再不思上进,将学习扔到一边去了。如果子虎有他们的环境一定可以成才。
"白大哥,小倾是谁呀?"
我一惊,看向冲我笑的子虎。"我昨晚听到你说梦话了,你一直叫小倾小倾,她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呀?"
"......不是。"是我的......二娘。
"那你梦到什么了,一直叫小倾?"
"......零字会写了吗?"
"嗯,会了。"
"那快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上路。"
"好。白大哥你不睡吗?"
"我再等一会儿。你先睡吧。"
子虎跑到他哥身旁睡下,我坐在篝火边发呆。昨晚梦到了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也许在梦里我与小倾相见了吧,可是我却什么也记不起了。
7
往火中又放上一些树枝后,我起身打算睡了。一回身就撞到一个东西。我抬起头想看清是什么,却和一双冷冷注视着我的眼睛对上了。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人来到我身后,我却一点也没发觉,不过,也没有吃惊,毕竟是在一群武林高手中长大的,想来这个人也是一名武林中人吧。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次看清了这个人。他的年纪比我大一些,身材又高又瘦,但看起来柔轫有力,刀削般轮廓清晰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嘴显示其主人坚忍的性格。
"请问......"
"那三人去哪儿了?"他打断我的话,声音像是冰块一般冷淡。这大概就是那父子三人一路上警惕的人吧。我看向他指去的地方,之前那三人确实在那里休息,但现在已没了人影。大概是悄悄离开了吧。
"我不知道。我也是刚知道他们离开了。"
"他们去哪儿了?"依然是同样的问话。他身上散出一股压力,令我感到呼吸困难。这大概就是父亲说的杀气吧,看来我不说出点儿什么的话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只得仔细回想今天的事。
出了城,他们仍像以往一样跟在我们后面,但这次他们走得很慢,大概是故意的吧。也是因为他们才没能赶到下一个镇。一路上我们经过什么地方来的?先是出了城的一片小树林,他们在后面边走边低声说话,但由于离得远,又不能回头特意去看他们,因此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但仔细想来有三次他们放慢了速度也使得我们不得不边走边等他们。一次是小树林,一次是在一条岔路口,一次是在一座小山丘边。
树林很小,但在里面转向往别处去的话大概是没人能发现的。走过岔路口时也是在想着趁机离开吧,但他们都没有行动,而是一直跟着我们走。所以那两处大概可以排除。那么就是那个山丘了?可是那么一个小山丘既不能藏也不能躲,他们去那里干什么?唔,我记得李六经过那里时心情很好,还曾向我们介绍说这座小丘以前曾是福建城里一位名妓的香冢,但后来被盗墓人多次盗取已只剩下一座空坟了。如果他们真是被逼急了也可能索性没了顾忌,藏身于墓中。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可不愿做什么告密的事。
"到这里之前他们在刚出城的小林子和一条岔路口还有一座小山丘都停下过,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未说完,眼前的人就忽地一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李六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白公子,那个人走了么?"
"怎么,你醒了?"倒是个有心计的主儿。
"小人早醒了,但看那人样子可怕,没敢动弹。好家伙,跟个死人似的无声无息。"他打个冷战,瞄了瞄四周,"那个活死人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我就知道那三个人有问题,但做生意的总不能不招待客人吧,我也就装作不知道。幸好他们没惹出什么事先离开了,不然说不定我的小命都不得保呢!"李六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不会的,武林中人只要不是极恶之人或是杀人灭口以外,一般不会滥杀无辜,况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有什么事的。"
李六半信半疑地瞪着我,大概是不信吧,他起身打算叫吴氏兄弟。我叫住他:"你想现在起程?"
"我越想越觉得邪气,早上路早完事,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最好别走,我们一走,如果那个人没有找到人又回来这里,发现我们跑了,一定会认为我们知道什么而故意逃走的,到时被他追上就说不清了。反正我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不如坦荡一些,再说夜已这么深了,如果在路上出什么事怎么办?"
李六斜视着我,一歪嘴:"我说白公子,你又不是武林中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亡命徒在想什么?照小人的意思,咱们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
我正打算再劝他,一阵风掠过发梢,那个一身黑衣表情冰冷的男子又出现在我面前。
李六大叫一声撒腿就要跑,那男子袖子微微一动,李六"啊"的一声跌倒在地,雪雪呼痛,但看来没什么大碍。吴子牛兄弟经这一吵也醒了过来,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黑衣人袖子又是一动,两人忽然又倒下了。我怕他们出事,想要过去看看。
"他们只是睡着了。"黑衣人横跨一步挡住我的路。像被冰封住的双眼刺在我身上,如果不是在父亲身边见识过这些,我恐怕也要吓倒了。
"那三个地方都没有。"
"我只知道这些了,如果你找不到那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就有一个来回,想来这个人武功很高吧。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这恐怕只有父亲才办得到吧。怪不得那三个人像是很怕碰到这个人。
他不出声,只是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
我也不再说话,回看着他。读了这么些年书,虽然不愿为人强出头,但至少不会出卖别人,这种行为也很无耻。所以我不再说什么,随他想怎样好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开始用力,大概是想逼供吧,我不等他更用力,就叫道:"好痛!"果然,他放松了一些,看来他还不是非常坏的人,这种招术对付自翊侠者的武林中人还是比较有效的。
"你们会武功的人都是这样对待平民百姓的吗?那又与强盗有什么不同?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是要钱,那我包袱里还有几两碎银,你拿去好了!"我故意这么说也没有什么用处,他并没放开我的肩,但也没有再用力。
一阵沉默,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睛凝视着我,我昂然对视,早已看穿他不可能为难我。
"那三个人是坏人,他们偷了别人的东西,为此还杀了许多人,我就是来追他们的,但他们很狡猾,逃过了我的追踪,在昨天我快追上他们时,他们察觉到了,因此藏了起来,如果不能抓到他们把他们偷走的东西还回去,还会有更多人死的,所以,请你告诉我。"
对于他突然对我解释我感到很惊讶,虽然他的声音和表情依然冷峻,但目光毫不闪烁,只露出些微的焦急,以我的感觉不像是在说谎。
"......那个小山丘是个空墓,也许他们在那里。"并不是说我很好糊弄,只是我本身已是说惯了谎的人,因此对于旁人有没有在胡说还是可以很容易分清的。
"谢谢。"他的目光微微闪动,有那么一刹看起来有了人情味,但很快又恢复成冰墙一块。
然后他又从我眼前一闪而没了。
8
我站了一会儿,走到李六身边看看他,只是一块小石头打在他腿弯上,没有伤,只是令他的腿麻了无法走动而已。不得已,他也只得放弃连夜赶路的想法,躺下睡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脑中一会儿出现小倾,一会儿出现父亲,最后,竟然还出了那个冰山一般的黑衣男子。早上我最后一个醒来,只觉浑身酸软,极不舒服。
赶了一段路后,我终于支持不住了。吴子牛背着我,我们一路来到下一个小镇,我的病也严重了起来。不愿花钱请大夫来看一下,而且我自己本身对医道也有所研究,因此就让吴子牛替我抓了一些去风寒的药,但这次风寒来得凶,虽然吃过药后有所好转,不久却又严重了。
已经没钱再买药了,而李六又一直感到不耐,偷偷催促吴氏兄弟不要管我赶快上路,但他们兄弟坚决不肯,反把李六大骂一顿。他们拿出自己的钱给我买药,四出去找活干。李六早已拿了雇钱离开了,我毫无办法,只能躺在床上由吴氏兄弟照顾我。
身无分文,重病在床,还要由别人拼命工作赚钱给我看病,只令我觉得不堪。感到对不起吴氏兄弟。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想家,就算现在父亲出现在我眼前,我也绝不会跟他回去的。
9
在这座小镇上已有半个月了,我的病却丝毫未见好转,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不行了。隐约清醒时看到子牛子虎担忧的面孔,想说抱歉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此死了也罢,能去见母亲也是好的啊,听母亲吟咏的轻喃;在母亲的怀里闻那淡淡花香;春华秋实,艳夏冽冬中陪伴寂寞的母亲,那--也是好的啊。
做了梦。
梦中,回到了家。院子里那株几乎从未开过花的梅终于长出了花朵,竟然下下起了江南不多见的薄雪。落在雪中的花瓣就像是母亲咳的血,点点的,殷殷的,却又是那般凄美。秀丽的母亲站在树下冲我微笑,白皙的肌肤在雪的映照下更加洁白,然后母亲又变成了小倾,向我伸出手,我想要过去,却动也不能动,身体像是被锁住了,无法挣脱。小倾从我身边走过,走向我身后的父亲,父亲也在冲我笑,一如以往的俊俏。我想要大叫,声音却被堵在嗓子里发不现来,然后又觉得非常热,热得想要尖叫,紧接着我醒了过来。
"好了,好了,醒了!"
我慢慢看清眼前的面孔,是一直看护着我的吴氏兄弟,看到我清醒,都高兴得叫了起来,子虎更是哭了出来。没想到我还能遇到他们这样好心的人,如果不是他们我恐怕早就死了。
"......"我想要说声谢谢,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你身子还很弱,虽然风寒已祛,但身体尚需调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我看向说话的人,竟是之前的那个黑衣男子!他为什么在这里?
似是看出我在想什么,他止住吴氏兄弟的哭笑,对我说:"等你病好一点再问吧,现在你可还觉得身体发寒?"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按在我胸腹间,正传来一股股热力。这就是我全身发热的原因吧。他正在以内力为我驱出寒毒。我摇摇头表示不再冷了。他撤回手,抹去头上的汗水。
"把白粥端来。"黑衣男子一边扶我起来一边对子虎说。子虎答应一声快跑出去,不一会儿端来了热腾腾的一碗白粥。
黑衣男子扶我靠在枕被上,接过粥喂我喝下。喝完我就又睡了。
就此逐渐好了起来,又在客店中待了近月,我的身体已大好了。在此期间也已知道黑衣男子的姓名:萧雪飞。但也只限于知道他的姓名而已,其他的他也不说。我问他几次怎么碰到我的,人有没有捉到,都没有得到回答,但他终究是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也就不好再追问了。
10
一天我起得很早,来到院中,吴氏兄弟正准备出去工作。见我精神已经大好,他们安心了不少。一边说多亏那萧雪飞救助,不然恐怕这时就见不到我了。
"白大哥,你这病来得好怪,前一天还好好的,却突然就病了,莫不是中邪了?"子牛问。
"也许吧。"我很清楚病因。恐怕是小倾和父亲的事对我的打击一直隐忍到今日才发作,而且由于一直压抑,所以不病则已,一病就是要命的大病,倒有些像是中邪。
"你呀,一直在叫小倾小倾的,莫不是你的情人?"
"不是我的情人。"是吗,我一直在叫小倾的名字?想起那个梦,我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