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款常见的餐桌游戏,每个人都伸出双手,说出一件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关键点在于自己做过但认为别人没有做过,没做过这件事的人就减少一根手指,做过的则保持不变,谁的手指全都收回谁就判输。输了的人要受惩罚,一般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老套是老套了点,但很能活跃饭桌气氛。
肖谷老师头一个招架不了这种年轻人的游戏,什么蹦迪、泡吧、吃鸡、作弊全都没干过,很快十根手指头全都收回去了。
赢的那组要惩罚输的人,问肖谷老师:“肖老师,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肖谷老师说:“我也没玩过这个,那就选真心话吧。”她怕这些小丫头不分轻重,要选大冒险了会胡来一气。
红发裘菲和妹妹于洋子先嚷起来:“谁要听你的真心话啊!”言下之意,她们不稀得跟老女人混在一块。
肖谷老师顺着大伙儿的意思:“那就大冒险。”
彭艺璇突然冷笑一声:“行啊,你把衣服脱光了,去甲板上站着。”
一个这么漂亮精致的姑娘,却流露出如此腥臭怨毒的眼神,肖谷老师一时完全呆住。
几个女孩子同时尖声笑起来,非常刺耳,肖谷老师做觑右看,圣洁无助的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女尼,也不知道该不该以自己的肉身布施。
病美人陆薇薇看不下去了,女孩子里也只她一个看不下去:“艺璇,玩也该有分寸,你这过了吧。”
“忘记我们语文课本上学过的那个典故了么,华歆、王朗乘船避难的那个?”彭艺璇讥诮地一勾嘴角,自己解释说,“有两个21" 在黑暗中0 ">首页23 页, 人同坐一条船,忽然遇上一个溺水的人,一个慷慨的人要搭救溺水者上船,但另一个人却极力反对,认为这船接近负荷,再载一个人也有覆没的危险。慷慨的人指责另一个人毫无善心,还是把溺水者救上了船。然而当船在中途遇上风浪,陷入危险,那个慷慨的人为了自保,又毫不犹豫地把溺水者推下了船。”
静了片刻,彭艺璇注视着陆薇薇,似乎别有所指地说:“比起一开始就不让人上船的我,你更恶心。”
人没劝住倒给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陆薇薇握紧一双拳头,全身颤抖。
餐桌上杯盏丰盛,却暗潮汹涌。久闻女生间的友情是塑胶花,谢岚山微微蹙着眉,他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些私忿,似乎不全是为了一个不合理不雅观的惩罚。
邹若棋出来打圆场:“出海是为了开心嘛,怎么还吵起来了,还玩不玩游戏了?”
眼见两个女生剑拔弩张都快打起来了,谢岚山举起一滴酒精不含的饮料,慢慢悠悠喝了一口。他顺着邹若棋的话挑一挑眉,两手比出七根手指头动了动,佯装叹气:“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再说肖老师有的你们也有,还有什么好看的?我这儿还有几根手指头呢,输了我脱给你们看,保准精彩。”
肖谷老师遭不住这样的诋毁糟践,掩面离去。“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她总是在我家鬼鬼祟祟的,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勾引我爸!”彭艺璇气汹汹地骂,故意拔高了声音,好让刚离开的肖谷能够听见,“贱女人!”
女孩们都挺喜欢肖谷,虽不像陆薇薇那般敢明着跟彭艺璇呛声,也都面露不快之色,小心规劝彭艺璇适可而止。
只有于沁,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谢岚山对这女孩的冷淡感到好奇,有意问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吗?”
于沁不屑道:“关我什么事?”
谢岚山说:“怎么说她也照顾着你的衣食起居,你还叫她老师——”
“那又怎么样?”女孩显然是够自我,真的谁也不在乎,“她就算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谢岚山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用英文轻念了一首诗:
They came first for the socialists
and I did not speak out because I was not a socialist.
(他们先是来抓共产党,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
Then they came for the trade unionists
and I did not speak out because I was not a trade unionist.
(他们接着来抓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
Then they came for me
and there was no one left to speak for me.
(他们最后来抓我,这时已经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他的嗓音低沉柔软,念起诗来非常好听,别的女孩或囿于英语水平,没能听懂;或被这样的嗓音深深陶醉,根本顾不上听内容。只有于沁,谢岚山念出第一句话时她就听懂了,对方是借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忏悔诗,来谴责自己的冷漠。
她非常不快,正要作色,一旁的邹若棋适时喊起来:“好啦,继续玩游戏吧!”
谢岚山的彩头添得很不错,女孩们便集中火力,轮番向谢岚山开炮,轮到妹妹于洋子玩游戏的时候,他就只剩最后一根手指头了。
结果对方说了一件已经被人说过的事情,自减一根手指,反倒让谢岚山逃过一劫。
彭艺璇很生气,劈头盖脸就骂于洋子:“你他妈脑子里全是浆糊吗,刚才你姐不就说了她来过大姨妈了吗?”
于洋子被骂得不敢回嘴,除了陆薇薇外,所有人都让着彭大小姐。
“你别跟这小傻子生气了,到你了。”又是邹若棋打圆场,她对彭艺璇说,“你说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让阿岚把衣服脱了不就行了?”
能说的也基本都说了,彭艺璇低下头,陷入思考。一个大浪过来,船身微微摇晃,头顶的灯光昏黄柔和,投射下来,在一张张年轻美丽的脸孔上孳生出小片阴影。
突然间,彭艺璇似灵光乍现,幽幽开口:“我杀过人。”
这话一出,像抽薪于釜底,方才热热闹闹嘁嘁喳喳的场子彻底安静下来。彭艺璇洋洋得意,而余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谢岚山敛了笑容,警察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并不只是在哗众取宠。
第68章 mean girl(6)
数分钟的沉默之后,几个女孩子几乎同时嚷起来:“不可能的!哪儿有这样的事情!你想好了再说!”
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彭艺璇脸色也变了,她开始恍恍惚惚,遮遮掩掩:“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杀过人呢,这局就算我输吧。”
游戏结束了,看样子,姑娘们都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情。谢岚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餐刀,一边悄然打量着她们。
六个女孩,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处于人生之中最蓬勃最鲜丽的一段好光景,彭艺璇漂亮,邹若棋可爱,裘菲身材最辣,于沁气质最佳,于洋子上哪儿都不忘带着她的DV,陆薇薇是敢仗义执言的病美人,但现在,彭艺璇粉面郁郁,邹若棋心事重重,于沁唉声叹气,裘菲丧魂落魄,于洋子跟谢岚山刚对视上一眼就慌慌张张把头撇开了,陆薇薇则从头到尾都再没抬起脸来,在座六个女孩全都陷进了一种与先前截然相反的情绪低谷,谢岚山身为旁观者,被这种变化惊疑,他愈发认定,女孩们背后藏着一个秘密。
有人试图缓解尴尬,于洋子活泼絮叨,率先开腔:“船上不是有桌游吗,我们玩桌游吧。”
众人齐齐响应,于洋子用嘴朝邹若棋努了努:“你去拿呗。”
显然是后来者地位较低,小团体里的人都能使唤她做事,她本人倒也很乐得为大家服务,拎包倒水都不在话下。
邹若棋捧来一只大盒子,于洋子雀跃而出,一眼就看中了盒子里一对红木圆盒,做工很精良,雕工更是了得。她捧了一个出来,还挺沉:“哎,这俩圆筒子挺好看的,干什么用的?”
邹若棋嗤地乐了,纠正她:“什么圆筒子啊,这叫‘棋笥’,装围棋子儿用的。”
揭盖一看,果然是黑白两副棋子,黑子漆黑如墨,白子莹润如玉,相当漂亮。
彭艺璇淡淡瞥一眼:“这可是和田玉打磨的棋子,白子是白玉,黑子是墨玉,碎一粒你都赔不起。”
于洋子听得手直抖,赶紧放回去。
裘菲问:“你哥还会下围棋啊?”
彭艺璇摇头:“不是我哥,是我爸,可他是个臭棋篓子,也就一次应酬场上认识了几位国手,跟着一起装模作样吧。”
于沁说:“想起来了,你爸是不是还赞助过市里的中学生围棋比赛的?”
“老提他干什么呀,犯人。你们要谁会下围棋,拿他这副宝贝棋子来玩玩也行。”彭艺璇看似对这个话题很不耐烦,脸色始终阴恻恻的,她扭头看向谢岚山,目光交汇后总算露了点笑脸,“你会吗?”
谢岚山摇头,姑娘们跟着摇头,都说自己一窍不通。也就于沁会一点儿,业余六级,说出来有点丢人,连围棋学校里的娃娃或街边摆棋盘的老头都未必下得过。
“一个人也没法下围棋啊,再说下棋多没劲,老头子才喜欢呢。”邹若棋说,“要不咱们来说说最近听到的好玩的八卦吧。”
女孩们一下又像麻雀一样嘁喳开了,从学校里男女生那点青春的悸动一直说到明星的绯闻、富人的小蜜,真真假假掺和着胡诌,纯属听个热闹。
彭艺璇听得一脸的不耐烦:“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意思,我跟那谁同桌吃过饭呢,早听他亲口承认了。”
于洋子是一群丫头里好奇心最重的一个,岔话道:“哎,我那天在外网上看了个新闻,说美国什么军事生理研究中心拿活人研究换头术,被记者捅出来了,现在试验被迫无限期停止了——”
这话听着比电视里成天播的仙侠剧还玄幻,所以圆脸女孩还没说完,余下几个就嚷起来:“拜托!这是洋葱新闻吧!”
于洋子颇不服气:“我就觉得是真的。科技在进步,早个几百年,人们还不信能换心脏呢?再说美国人什么不敢研究啊,不是早就有消息说,他们还秘密研究外星人呢么。”
“可这是要把脑袋切下来,骨碌骨碌地上转一圈,再拾起来沿着脖子缝回去?”
“这不一圈都是疤么,要缝得不牢靠,晃一晃脑袋就得掉下来,多瘆人啊。”
“外星人那个我信,美国的51区你们去百度一下,外星人早就被美国抓到做活体研究了……”
“……”
众美咸集,七嘴八舌,反正都当八卦听,当笑话说,于沁懒洋洋地抬了眼皮,于众人间很是优越地开了口:“这种试验被抗议中止是正常的。因为这其实涉及了一个相当古老的哲学悖论,忒修斯之船。”
谢岚山听过这个关于同一性的悖论,仍饶有兴趣地听一个女高中生对它进行解释。
于沁继续说:“古希腊传说里,雅典人将忒修斯所搭的船奉为纪念碑,但随时间推移,这艘船上的木头由于腐朽而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原来的木头都被替换成新的,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
这种兼具伦理与哲学的科学问题显然不能引发女孩子们的兴趣,大家沉默了数十秒,于洋子很捧姐姐的场,啪啪地拍起手来:“我姐不愧是学霸。”
于洋子可能没恶意,但旁人听来很讽刺。于沁成绩好,又会跳舞,为人有些刻薄,说话也时常卖弄,裘菲的绰号“丑妃”就是她最先叫出来的。一直被嘲笑惯了的裘菲逮着机会就想报复,撇嘴道:“学霸还复读啊,年纪比谁都大了。”
像是被戳了痛脚,于沁一下拉长了脸,毫不犹豫地选择反击:“总比长得比谁都丑好吧,谁不知道你怎么瘦下来的,当心别把自己玩进戒毒所里。”
裘菲立马跳脚:“你还有脸说我啊?也不知道谁勾引老师提前拿到了模拟考的试卷,以为自己可以保送呢,结果被匿名举报了,保送资格取消不说,高考还一塌糊涂——”
眼见又一场争端即将爆发,陆薇薇素来不喜欢跟这些姑娘闹在一块,一拍桌子,特别清高地站起来:“身体不舒服,我先回房了,你们要闲得只能吵架,不如也回自己的房间吧!”
夜色深处,海水银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素馨花的甘甜与海风腥咸的气息,谢岚山结束了一天与一群年轻女孩的嬉笑疯闹,仰身躺入水疗池里。
水令他感到安全,像回到母体中的婴孩,等待着重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整天都跟女学生待在一块儿,被这股青春朝气感染,谢岚山合起眼睛,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十年风起潮涌,十年风流云散,他回忆起警察学校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
那天他躺在草地上,也像这会儿躺在池水中那么悠然平静,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反躺在这片草地上,脑袋抵着他的肩膀。
宋祁连刚刚听说,谢岚山签署了遗体捐献志愿书。
暖烘烘的阳光催人欲睡,谢岚山闭着眼睛,平静地说:“不止我一个,我的同学们都捐了。”
他觉得稀松平常,但在宋祁连听来却很不安,至少,还没上前线就预想到了死亡之后,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宋祁连其实不怎么理解谢岚山的选择,打从他决定报考警校时她就不理解,她想当然地推定:“你爸爸在前线牺牲了,你妈妈还因为你爸爸的事情病成这样,人之常情,难道不该是你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踏踏实实过完一生吗?”
谢岚山拙于表达,想了想,笑了一声。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包容,”反正宋祁连喜欢旅游,走过许多地方,遇见过许多人,但没一个像谢岚山这样,说好听了就是充满了神性,说不好听了,就是一刻板顽固的呆子。她仍替谢岚山打抱不平,觉得他太过隐忍退让:“要我有你的身手,就揍扁了刘明放,什么玩意儿,仗着他爸是个领导,天天耀武扬威那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