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有时候也会困惑,这个人,这个融合了别的记忆和情感的人,到底还是不是我自己?
此刻,马儿疾驰,晚风从他面上急速地掠过,马蹄声隆隆,他伏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中拿着弓,眨眼之间马儿就跃过数十米。他其实从未真正经历过这样紧张的时刻,这一刻他却觉得很自在,马与弓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这段经历,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一样。
这是最后一圈了!高台上的人看不清,他却是知道的,他每一箭都射中了,而对方也一样。这人比他想象得要强很多!
他不是没办法驾马越过这人,但是他和大汉在身体的力量上差太多了,这马又不是他惯用的爱驹,如果他纵马越过大汉,大汉驾马去撞他,他很可能会被撞翻。何况,比的是骑射,他并不想跟大汉动手。风头出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一圈了!
大汉纵马越来越快,容瑾紧跟其后,马蹄将沙尘高高扬起。快要接近横木,容瑾干脆地松开缰绳,从箭篓中取出箭矢,慢慢将弓箭拉成了满月。然后,他手指一松,箭矢如同星辰飞了出去,钉在木板上放出“嗡”的震荡声。
马儿的速度太快,容瑾拉了缰绳,马儿却还是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容瑾干脆也不拉它了,只掉了掉方向,驾着马儿慢悠悠地朝着高台那边去。
马儿也跑累了,如今容瑾不催它,便很乖地小步踱着走。容瑾坐在马背上,回忆着刚刚大汉射出最后一箭时,那箭矢落在木板上的声音,心想:看来最后不用那取巧的法子,也能赢啊。
他溜达着往回走,一直到高台不远处停下。高台很高,他坐在马上,仍然比高台要矮许多,要仰面和众人相对。
皇帝矜持地坐在原位,身边的太监总管知情知趣地上前,笑眯眯地从高台上弓着身问:“不知容小少爷战况如何呀?”
容瑾带一点少年人的得意,故作谦虚地笑道:“不多,只射下十二枚罢了。”
魏国的使臣脸色微变:“不是一共跑十圈,共射十次吗?”
七公主抢着出声:“共射十次,又没说一次只能射一支箭!”
魏国的使臣根本不相信,只当是容瑾使了诈,或是胡说。疾驰着射铜板26" 听说你要辜负我[慢穿]0 ">首页28 页, 中的方孔本来就难度极高,还拉一次弓射两支箭,怎么可能?!就凭容家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这时,魏国的使臣,和那边记录比试情况的宫人也回来了。宫人们直接将那块大的厚板搬了过来,其中一人在大汉身后走上高台,恭敬道:“回陛下,魏国的这位贵使共射中铜板十枚,容小少爷射中了十二枚。”
确切的消息出来,不仅是魏使,就连邵国这边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那木板被安置在高台下,许多年轻些的人按耐不住,直接站起来向下看。容瑾和大汉箭矢末尾的羽毛被染成了不同颜色,以做区分。很明显就能数出来,容瑾那边确实是整整十二支箭,每一支都钉着一个铜板。
皇帝嘴角微微扬起来:“不是说只射十次吗?”
宫人也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容小少爷最后一次,一气儿射了三支箭。”
满座哗然。
这边的魏使根本不信,他求证地看向大汉,却见大汉脸色极难看,微不可查地朝他们这边点了点头。这宫人说的是真的。容瑾没有使诈。他当时确实听到了三道风声,于是箭矢脱手后立刻看过去,正好看到容瑾的三支箭穿过铜板,猛地钉在木板上。
魏使犹要分辨:“之前并未提及可以……”
这时,大汉却出言打断了同伴:“是乌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就算容瑾最后没有三箭齐发,他也输了。邵国的宫人没说,但他自己知道,他最后的那支箭,不是从铜板中间穿过的。他自己听到了,那支箭的箭头撞在了铜板上。不过是他力气足够大,箭速足够快,箭头硬生生刺穿了那枚铜板,钉在了木板上。
他最后那一圈有点慌了,失了准头。因为他发现,无论他马速如何,容瑾始终都跟得特别紧。十有八九,容瑾是可以超过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越过他。
容瑾坐在马上,遥遥对着大汉抱拳:“承让了。乌使可别忘了答应给我做的绣花鞋。”
大汉脸上青白交错,咬牙答应:“好。”
皇帝笑骂:“什么绣花鞋?!要不要朕赐你一身留仙裙啊?”
少年坐在马上,笑得眉眼飞扬:“陛下赐,不敢辞。微臣多谢陛下隆恩了。”
皇帝对这小子很无奈:“行了,别贫嘴了!快上来!”
少年轻轻拍了拍与他共战的伙伴,然后直接从马上跃起,身姿飘逸,如同轻燕,无奈轻功不过关,并没能直接跃上去,而是挂在高台边的围栏上,手忙脚乱地往里翻。
皇帝翻了个白眼,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已经眼明手快地上去拉了一把。
容瑾爬过栏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一双眼弯弯的,完全没有刚刚跃不上来,丢脸的自觉性:“微臣总算不负所托,没给陛下丢脸。陛下打算赏微臣什么?”
“赏你回去坐着。”见容瑾脸上的笑都失落地耷拉下来,皇帝笑骂道,“要是没赢,就罚你在宫里擦半月的地。”
容瑾这么一想,觉得赢了还是有些好处的,于是又高兴起来。他环视了一圈。宫人大概是以为比完大家就要回去,没有给容瑾摆桌子。可是这高台都已经布置妥当,暖暖和和,皇帝也懒得再回去了。
一旁的宫人连忙要下去布置,容瑾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找个座挤挤吧。”
然后,容瑾完全无视了已经向一侧移了一下的长兄,径直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停在一张桌案前:“阿念不介意我和你挤一挤吧?”
顾念闪开半边,容瑾撂一下袍角,和顾念并肩挨着坐在一起。这桌案一个人坐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有些挤了。容瑾转过脸,几乎要亲到顾念脸上:“今日多谢阿念了。”
顾念轻声道:“谢我什么?”
容瑾将那枚一直放在心口的铜板取出来,低头,亲手为顾念重新系在腰间的串子上:“多谢阿念给我的护身符啊。谢心上人佑我所向披靡,百战不殆。”
容瑾毕竟刚刚才出了风头。不少视线都注视着这边,顿时心中念头纷杂。
有些古板严肃的老臣看到这一幕,心里暗骂,简直是有辱斯文!算了,看在容瑾刚刚为国争了光的份上,还是过两日再弹劾容家教子不严吧。
也有和容家交情好的,心想:虽然定下的是个男子,但终究也收了心了,总比之前老是明知故犯,去逛青楼要强一些。
还有人感慨:容瑾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红粉满城的人,结果最后一头栽在了一个男子身上,真是世事无常啊。
但无论如何,经此一事,大家都知道了,容家的小儿子容瑾,和辰国那位客居邵国的皇子顾念,两人在一块儿了。
无论能走多远,但现在看着,终究是真心实意的。
第77章 浪荡子和他的渣男攻20
宴散, 容瑾和顾念说着话,余光注意到容辉正朝他看过来,表情平静, 嘴角带笑。
容瑾看明白了容辉的眼色, 识趣地拉着顾念站起来,主动走到容辉身边,介绍道:“阿念, 这是我大哥。”
顾念在容瑾拉着他往容辉身边走的时候,就心中一颤,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在辰国, 面对长辈时的姿态。印象中,总是乖巧些的人, 更受家长喜欢的,他眼睫低垂,清俊的面容看上去格外的乖顺和无害:“容大哥。”
容辉的态度很和善, 既然容瑾选定了人,那这就是他的弟妹了。尽管他的身份特殊了一些, 但也是一家人:“直接跟着阿瑾叫大哥就好。”
顾念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顺从道:“大哥。”
“嗯。”容辉知道容瑾急着和顾念单独相处,也不再多说, 他将早就备下的见面礼给顾念:“有时间跟着阿瑾去家里看看。”
顾念接下:“多谢大哥。”
见容辉说完了, 容瑾果然道:“哥, 你先走吧, 我送阿念回去。”
容辉心里吐槽, 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两个十七大八的小伙子,送来送去像什么样子,面上却温和大度:“好。记得莫要误了出宫的时辰。”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容瑾直接大大方方地拉着顾念的手。他们特意避开了大路,挑人少的地方走。越是接近顾念的居所,路就越荒凉,走到一半,前后已经完全看不见其他的身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空中的一轮明月。
周围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吱吱”的虫鸣。顾念将容瑾的手裹在手心。练武的少年人火力旺,容瑾的手很暖,暖意一直从顾念的指尖,传到顾念的心上。
容瑾心中有些歉意。大哥是到了宴上,才提起要见顾念,后来容瑾和顾念坐在一起也没想起来这回事,没能提前和顾念说一声:“今日大哥要见你,我本来该提前和你说的。阿念别生气。”
顾念将容瑾的手握得更紧,轻轻摇头,道:“大哥很和善。”
没有哪一户人家,会喜欢自家的儿郎和男人厮混在一起,何况他的身份又这样麻烦,容瑾曾经还有过许多红粉知己。容瑾说过要带他回容家,顾念当时为容瑾的这个承诺欣喜激动,却对容家的态度并不如何乐观。他曾经想过,容家可能冷待他,甚至干脆将他拒之门外,或是叫人来劝诫警告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觉得这些也是应该的,是每一个高门大户面对这种事,最平淡正常的反应。
但是,他真正接触到的第一个容家人,容友清的长子,容家的继承人,完全能够表明整个容家立场的容辉,却待他这样地和善和亲近。
他原本想,为了阿瑾,刀山火海,荆棘遍地也走得。可他转过弯,却陡然发现,路上的荆棘,都已经被他的心上人铲平了。容瑾不舍得他受苦。
这是容瑾对他的,珍之重之的心意。
容瑾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似乎能体会到他心里的忐忑不安,笑道:“我家所有人都很和善。”
两人并肩走着,容瑾和顾念说一些容家人相处间的趣事。顾念默默听着,偶尔出言问几句各人的脾性喜好。
片刻后,顾念所在的那个小院落,出现在了路的另一端。
为什么这段路这么短?顾念明知道现在该让容瑾走了,却还是忍不住出口留他,借口信手拈来:“阿瑾宴上没怎么吃东西,我院子里备了饺子,阿瑾要进来吃一点吗?”
容瑾也很想再和顾念待一会儿,但他知道已经不早了,如果宫里落了锁,他被锁在宫里面,那乐子可就大了,狠心摇摇头:“不了。我过几日,要进宫请安,到时候再来找阿念。”
顾念听了,也不再出言留他。
容瑾一直将顾念送到小院门口:“那我走了?”
顾念点点头,却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容瑾对顾念的意思心知肚明,却挑眉笑着看他,故作不解:“阿念怎么不松手?”
顾念早就习惯了容瑾这样戏弄他,不像刚开始那么傻,直接将容瑾搂在怀里,就去亲他。
容瑾玩闹着躲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顾公子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顾念的嘴唇贴在容瑾耳后,含糊道:“没有光天化日。”
容瑾忍笑:“那也有朗月当空啊。”
话音未落,巧的很,一片厚厚的云飘过来,刚好将那轮明月遮住了。
清辉被云朵尽数挡住,视线陡地暗下来,容瑾看不清顾念的神情,嘴唇被堵住之前,只听到温柔又急切的一句——“现在没有朗月了。”
……
顾念站在院门前,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年一路小跑着离开。容瑾偶尔回过头,会冲他摆摆手,催他回去。顾念没有动,一直到容瑾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才转身去推闭合的院门。
柳弈站在院中,顾念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他。顾念去参加宫宴,柳弈自然是跟随的,只不过他坐在下面下属的席位里。宴散后,见容瑾和顾念携手而归,他便识趣地自己先回来了。
他原本是听到顾念的声音,想出来给顾念开门的,但刚刚走到院中,听清两人的对话,脚步便顿住了。柳弈知道容瑾耳力好,所以也没动,就这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
柳弈定然听到了他和容瑾的对话,顾念觉得有些窘迫,正不知道说什么,柳弈低声开口道:“殿下,除夕过了,我去为殿下将珠串扔进河里。”
按照辰国的习俗,要在过年的前些天,将铜板,玉珠之类生活中常见的小东西用彩色的丝线穿起来,做成坠在腰间,正月初一这一天,再将串子埋掉,或者丢进河里,希望能带走这一年所有不好的东西,让新的一年顺顺利利,百邪不侵。在辰国的时候,这些小东西,都是母后亲手做的,到了邵国,都是柳弈在做这些事。
顾念从腰间解下那串杂饰,摩挲了一下,将那枚铜板从上面拆了下来,然后将串子递给了柳弈。
柳弈没有接:“殿下,那铜板呢?”
顾念将铜板收进手里,平静道:“这个留着吧。”
柳弈默不吭声地接过串子,向门口走,走了两步,停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顾念:“殿下,您还想回去吗?”
顾念面对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脸色苍白了一瞬间。
顾念没有说话,柳弈心中凉了一大半。他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攥着手里的串子,大步走出院落。他们这地方不远处,有护城河经过。
在邵国的宫里面,步步都要谨慎小心。这串子是柳弈编的,上面选的铜板,玉环,佛珠,丝线,都是最普通的,大街上遍地都是的东西。若不是必须要大年初一扔,柳弈估计会选择带出宫后,再将它扔掉。柳弈将串子拆开,丝线打算拿回去烧掉,零碎的小东西扔进了有些湍急的护城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