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吓得连退两步,陈可南取下叼着的那支还没点的烟,端详了一阵,说:“你是那个……二班的?”
“三班。”秦淮把握着打火机的右手揣进口袋,没好气道。
陈可南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你叫秦淮是吧,秦淮河的秦淮?”
秦淮干脆不吭声,偏头对着雪白的墙壁。
陈可南走下来,立在他跟前。他发现这人要高出小半个头,于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小步,眉头拧得更紧。
“我都看见了。”陈可南又笑了笑,语气轻松,“借个火。”
秦淮一愣,见鬼似的瞪着他。
“怕我告状?我没那么无聊。又不是什么大事。”
秦淮还是不说话。陈可南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和蔼可亲得要命。犹豫了几百分钟,他终于摸出已经被焐得温热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谢谢。”
陈可南吐出一口烟雾,把打火机往衣兜里一揣,绕过人下楼。
秦淮下意识追上去两步,叫道:“喂!你不还我?”
“还你什么?”陈可南回头瞟他一眼,吞云吐雾地说,“学校里还敢抽烟,没收了。高二三班秦淮,等着明天教导处通报批评吧。”
作者有话说:
我不能回复评论了,不知道为啥。倔驴=秦淮=学生,陈可南=老师,这是CP。厌哥竟然给我打了一笔巨款!跪谢!
第3章
“上周违纪情况:高三五班潘艺,无故旷课三天,予以留校察看处分;高一二班张斌斌、一班邱翔,私自离校进入网吧,予以警告处分;高一四班刘一川、高二一班袁苑杰、高二三班秦淮,旷课吸烟,违反校规,予以警告处分。高二三班秦淮屡教不改,予以严重警告处分。”
顾蓉抱着手臂从队伍前头走过来,审视着东张西望的秦淮,硬邦邦地说:“一千字检讨,晚自习之前交给我。”说完,又转身走了回去。
陈可南正跟阎榆说话,秦淮忽然扭过来,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阎榆吓了一跳,连忙把声音压得更低,问:“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他把手抄进大衣口袋,“马哥今天不在?”
“马老师开会学习去了。”
“学生不闹?你压得住吗?”他忍不住笑。
“我没告诉他们,只说马老师等下就回来。”她推了推眼镜,透着股小小的得意,“其实四班的小孩儿还算好,不像一班,那才真的难管。你们三班跟六班应该更省心吧?都是文科班,女生多,听话。”
“就那样。”他拿目光一点秦淮的背影,“不还有这个吗。”
“哎。”阎榆笑了笑,“也是,一个顶三个。”
“……结束,全体解散。”
他踱回三班的队伍,夹在庞大的沙丁鱼群般的人群当中,缓慢地朝教学楼移动。今天又是阴天,楼梯间被浓重的阴影覆盖着,鱼群睡眼惺忪地游进黑洞洞的大嘴。有时他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但此时他又觉得昏昏欲睡的脑子对早上的上课铃依然保留着清晰的恐惧。
顾蓉临时被叫去开会,没有人来听他的课,这让他稍微舒坦了一些,后脑勺也好像不那么疼了。
语文课时常从提神醒脑的朗读开始,但实际上没有比全班齐读更见效的安眠药了。瞧瞧这个,睡得多么香甜静谧,等着被柔情无限的呼唤叫醒的睡美人——
秦淮一只手捂着头,左脸被衣服褶皱压出鲜红的痕迹,看上去有点滑稽。茫然地停顿了一会儿,面部肌肉慢慢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陈可南已经熟悉的,但又对他毫无威慑力的恼怒上,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手里卷成筒状的语文书。
“睡好了吗?”他和颜悦色地问。
两个人在念经似的朗读声里对峙了整整两个自然段。
周盈盈和许冲小心翼翼地拿余光直瞟他们,秦淮故意将抽屉翻得哗啦作响,几乎整个儿钻进去,只留给他一个乌黑饱满的后脑勺。几百个星期后,终于掏出一本边角翻卷得不成样子的语文书,像拎着一只卷毛狗。
陈可南一挑眉头。
顾蓉从后门进来时,一堂课已经过了大半。课后她也没挑什么毛病,只给他讲了一些关于板书的细节,接着说起下礼拜月考监考的事。回办公室的路上,刚好碰见秦淮和体育委员刘峰拐出来。秦淮掉头就走,被顾蓉叫回来:“跑什么跑?”
刘峰笑眯眯地说:“顾老师好!陈老师好!”
两人都回了好。等刘峰走开,顾蓉才说:“我看你在陈老师课上状态还可以啊,也没睡觉,平时怎么不这样?你只要稍微用点心,我不信你成绩上不去。”
秦淮清了清喉咙,瞟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别开了。
“上次你爸来开了家长会,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等下礼拜考完了,我还准备找他聊聊。高二真的不能再玩儿了,来不及了,知不知道?”
秦淮胡乱一通点头。
“我上次就跟你爸说过,你脑子不笨,就是不用心。之前学习上欠了账,刚开始肯定吃力,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到办公室找科任老师问,跟老师多交流。”
“我也觉得,是个聪明孩子。”陈可南学着顾蓉的口吻,微笑附和,“语文课有什么不懂的,顾老师不在,欢迎随时来找我。”
秦淮深深吸了口气。趁顾蓉没注意,立马横了他一眼。
“你看,老师都是真心为你们好的。”顾蓉微微笑了,“不谢谢你陈老师?”
秦淮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盯着地上的瓷砖,说:“谢谢……陈老师。”简直快把最后三个字咬碎了。
“不客气,应该的。”他的语气轻快极了。
第二天下午开考务会,教务主任慢条斯理地唠叨了半天,说这次月考是怎么为之后的十校联考做铺垫,到时候专门有人来视察,监考期间一定不能做无关的事。监考安排表发下来,陈可南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顾蓉就凑过来说:“你那个考场一定要看紧。这次有上面的人下来检查,不要出问题。”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倒数第二个考场。于是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那最近因为睡眠不足而总在作怪的后脑勺非常有先见之明。礼拜一早上,他夹着试卷袋衣冠楚楚地走进二十五考场,就看见秦淮要死不活地歪在讲台边的座位上,正在喝牛奶。看见他进来,马上利落地换了个方向,努力把自己团进讲台的阴影里。
还有十分钟到九点,考场里的人还不到一半,睡觉的,呵欠连天的,前后桌轮流傻笑的,还有吃早饭的,煮鸡蛋的味道让教室成了个养鸡场。另一位监考的于老师是教导处的副主任,背着手风也似的进来,扎在讲台上,默不作声地睥睨四方。
“于老师,还有这么多学生没来,你看……”他小声问。
“把名字全记下来,”于老师铿锵地丢下几个字,又走了出去,“我去抓。”
他立刻撕了一页备课本,纸张欢快地鸣叫着。角落里的秦淮冷冰冰地哼了一声。陈可南扫他一眼,说:“你哼什么?”
“你管我。”秦淮往桌上一趴,蒙住了脸。
“名字考号先写上。”陈可南发完试卷,把最后一张扔在他头上,“起来写题,要睡出去。”
秦淮把卷子捏得起皱,刚要起身,副主任正好迈进教室,于是他只挪了挪腿,拿笔用力地在侧边栏填上考号。
陈可南有点不耐烦地盯了一阵秦淮,瞄向身后头顶的钟。才开考五分钟,但他的烟瘾开始犯了。
度日如年地熬过二十分钟,他刚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眼眶的酸痛,困意立刻像出笼的狮子,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他连忙睁开,副主任走上讲台,凑近说:“我在这层楼看一圈,你看着他们,免得搞小动作。”
实际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睡着了,特别是被副主任从四处抓回来的那一群。听说是住校生,在网吧通宵打游戏,被教导主任直接从网吧揪回来考试的。陈可南看着其中一个男生,脑袋规律地前后缓缓摇动,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握着笔,重复十几次后,圆润的头颅终于软软地歪向了窗台。
宵衣旰食,真是辛苦。他忍不住感慨。
坐得太久不大自在,他下场走了一圈,没收了两个写满选择题答案的小纸团和一本语文书,收获了好几道充满敌意的目光。他温柔地端详着每一个学生的睡容,有一个的口水眼见就要淌到试卷上,他还没来得及叫醒,就看见一大滴晶莹的唾液挂着银丝坠落在纸上。于是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走回讲台,他惊奇地发现阴影里的秦淮居然是醒着的。秦淮警觉得多,余光一瞥,扭过身子,尽量拿背对着他,扭曲得像痉挛的软体动物。陈可南懒得从背后偷袭,直接正大光明地杵在他跟前,一眨不眨地看他答题。秦淮正在写文言文阅读,陈可南仔细看了两眼,好家伙,没一个选对。眼看喷火龙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离题八万里狗屁不通的翻译,他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他根本没笑出声,但秦淮就像背后生了眼睛似的,一下子转过来。
你干吗老针对我?他两眼瞪得滚圆,用凶悍的气声质问。
陈可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终于不笑了,重新坐回讲台的椅子上。
这些小孩儿真是莫名其妙。他想。
第4章
秦淮正趴在胡晓敏的办公桌上抄政治书,忽然听见闹哄哄的外面响起老马的声音。
“你给我进来!”
老马夹着木质三角板的教具,黑旋风似的卷进来,王肖易跟在后面,仿佛是一张身不由己的废报纸。秦淮刚和他对了个眼神,老马“啪”地把三角板摔在桌上,惊得纸笔杯书齐刷刷打了个激灵。
“不想读了是吧?那你现在就跟你妈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去!”老马两手叉腰,来回乱转,“反正学校老师都管不了你,你就跟你妈说你想去混社会,免得她还起早贪黑地接送你!”
“你看什么,抄完了?”胡晓敏问。
秦淮乖乖低下头。
“我也懒得和你说那么多。来来来,我手机借你,现在就跟你妈打电话。”
“马老师,我知道错了……”王肖易的声音虚弱得像病入膏肓,“我真知道错了。千万别跟我爸妈说。”
“马老师,有家长找你。”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你别跟我这样那样,第几回了你自己数数?等我回来就跟你妈说。”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过了几分钟,胡晓敏抱着书站起来,说:“待会儿打了铃你就回去上课,下午放学前把作业补完,一起拿给我。”
等她一走,秦淮立刻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痛的后腰。王肖易破天荒没凑过来,还呆鹅似的杵在老马的座位前。秦淮走过去,鼓足腮帮往他后颈吹了口冷风,笑嘻嘻地问:“又干什么了你?被骂得这么惨。”
王肖易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被宗……”他往办公室另一头的位置看了一眼,王华正在批作业,“被宗主任逮到逃课了呗,跟袁苑杰一起。他们一班那实习班主任骂了他,他急眼了,差点没打起来。”
“打老师?”秦淮有点吃惊。
王肖易烦躁地点了点头,“这事儿跟我又没关系——”忽然拿胳膊肘一捅他,“你们班那陈可南才牛丨逼,直接跟袁苑杰杠上了,上去就揪住他领子。妈的,吓我一跳,你不知道那样子多凶。要不是宗猩猩拉开,我觉得袁苑杰可能真要被揍。”
“陈可南?看不出来啊。”秦淮叼着笔帽,“他不怕被告到教育局丢饭碗?”
王肖易一翻下嘴唇,耸了耸肩。有人敲门,两人一转头,就看见陈可南走进来,笑着说:“王哥,上午最后一节有课吗?宗主任说中午出去吃饭,他请客。”
王华笑着说没有。陈可南拉开他斜对面那张办公桌的椅子,注意到秦淮俩人的视线,随口问:“你们俩月考考得怎么样?”
王肖易哼哼唧唧了一阵,没说出什么。秦淮捧着本子,嘀咕道:“你那儿不有排名表吗,还问。”
陈可南从桌上抽出一大张纸,从上到下浏览了一会儿,慢慢地说:“秦淮,四十名,班上总共五十一个人。”
“那又怎么了?”秦淮反问。
“语文七十四分……没写作文?”
秦淮没回答。陈可南随手把成绩单对折,“语文这科,你有什么想跟我谈的?”
“没有。”秦淮很干脆。
“好吧。”陈可南平静地说,拿起一份报纸,“哗啦”抖开,径自看起报来。
秦淮想把报纸全塞进他嘴里。
上课铃响起,俩人一同走出去,路上秦淮说:“陈可南这人绝对故意针对我。”
“为什么?你惹他了?”王肖易说,“我觉得他人还行,几个新老师里他算好的。其他几个才是傻丨逼。”
“陈可南最傻丨逼。”秦淮斩钉截铁地反驳。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秦淮正要进厕所,撞上王肖易从里面出来。一见他,就义愤填膺地说:“我上午说错了,陈可南是傻丨逼!”
秦淮一乐,“他怎么你了?”
“刚他上我们班的课,逮到我丢纸团,让我站了一节课不说,下课还把我叫出去,叫我站在门口往垃圾桶扔。说扔不准就抄十遍古诗。”
“花样不少。”秦淮乐不可支,“那你扔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