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优也与他有过几次照面。
之前他的话剧前期筹备,黄卫信就参加过几次会议。那个时候周程和还开玩笑,说幸好这次资金预算很低,不然黄老师那关肯定过不了。
夏济铭闻言笑呵呵,打趣,老黄给点面子,我儿子很好养,用不了多少钱。
夏时优忘了当时具体什么情形了,不过黄卫信没有笑没有接话是真的,好像略为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仍旧一丝不苟地低头审查合同。
不过最后夏济铭也没说什么。
“黄老师。”夏时优远远地就看见黄卫信朝他招手。
“时优,手术结束了。不是很好。”黄卫信引着人上车,没有客套,直接如实相告:“颅腔内有淤血,要准备第二次手术。”
夏时优能感觉到手心霎时的冰凉,明明外面是近乎三十七八度的曝晒,但是后脊背还是急掠过一阵寒意。他反手系上安全带,然后用力拉了把,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细微的颤抖才稍稍止住。
夏时优垂头找了好一会按扣,然后低声问道:“那什么时候二次手术?”
黄卫信招呼司机开车,“不好说。现在情况不稳定,你爸一直没有醒。”
夏时优没有再问什么,仰头靠上椅背闭上了眼。
“你妈妈来了。她在和医生商量二次手术的方案。”
黄卫信转头见夏时优脸色惨白,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以为是强烈的日光过度照射,眼下进了车里,还是白得毫无血色。
“吃东西了吗?二十多个小时,你不会什么都没吃吧?”没等到夏时优回答的黄卫信转头对司机说了几句,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处快餐前。
“我不饿,黄老师。”感知到车子停下,夏时优睁开眼,笑了笑。
“不饿也要吃。你不想你妈妈再替你的身体操心吧。”
黄卫信很严肃地看了夏时优几眼,打开车门,“去吃点东西”。
重新解开安全带,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耀眼的日光还未进到眼里,眼前就是阵阵眩晕,夏时优能感觉到冷汗沿着鬓角凉丝丝淌过,咬牙撑着车门,停了一会没动。
黄卫信见他这幅样子也没说什么,亲自去买了些面包和水,然后将人带进了车里。
“你先吃,吃完了我们再去。”
夏时优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很不好,没吭声,依言接过水,灌下去一大瓶后才开始咬面包。
“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火气上头,就是航空母舰去拉也没用。”黄卫信透过后视镜看夏时优小口安静啃面包,想了想,说起了出事的原委。
“网上的消息传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正在和主办方吃饭,你爸被明映叫出去,后来直接就在现场发了飙,破口大骂——还说回去要宰了陈述誉。”说到这里黄卫信忍不住叹气,无奈道:“明映没拦住......”
“谁都拦不住,都怕他,更担心他火气上头,身体有影响。”
“后来就帮他订了机票。转头刚准备找司机送你爸去机场的时候,人早就已经开车飙走了......”
“你爸脾气太爆,也只有你妈能治得了。”
夏时优机械地嚼着面包,嘴巴里很干,想要喝点水,但是简单的一个放下面包伸手拿水的动作他做起来都有点僵硬。
“我妈怎么样?”整瓶水全部灌完,夏时优有些气喘。
“你妈遇事一直都比你爸强。镇定多了。”说到这里,黄卫信转头罕见地笑着对夏时优说:“这一点你像你妈。”
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蕾雅坐在餐厅里等夏时优,见夏时优跟在黄卫信身后走了进来,立马起身跑了过去,紧紧抱住夏时优。
从始至终一直坚强应对的蕾雅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谢谢黄老师了。”蕾雅擦了擦眼睛,没有松开夏时优,对着黄卫信抱歉说道。
黄卫信站在原地摆摆手,“你们先聊,我出去找下明映”。
“妈。”夏时优回抱蕾雅,“爸爸怎么样了?”
蕾雅低头埋上夏时优肩膀,夏时优感到一点潮湿。
“他真的要气死我了。”蕾雅哽咽,“你爸真不是东西!”
夏时优收紧,闭上眼深吸口气,“他就是这个脾气......”
“他就是这个臭脾气!”蕾雅气极,跟着骂了句。
片刻稳了稳心神,刚见到夏时优时心防瞬间松懈的崩溃感这个时候稍稍缓解。
蕾雅松开手,捧着夏时优脸颊瞧了好久,亲了好几下夏时优的额头鼻子脸颊,才再次开口说道:“不是很好。下周还要准备一次手术。”
夏时优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嗯”。
蕾雅带着夏时优坐下,整个人憔悴了很多,眼下浮肿,有些发青,夏时优将蕾雅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妈妈......”
母子两人互相看了会。
周围没几个人。护士轻手轻脚地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进来用餐。隔了几张餐桌的不远处也是母子两人,正在安静地用餐。
“吃晚饭了吗?”
“黄老师在路上给我买了点吃的。”
蕾雅仔细看了眼夏时优眼睛,担忧道:“没睡?”
夏时优淡淡笑,“没事,我还好”。
蕾雅也明白,垂下眼,湛蓝眼眸还有些湿润,眼睛里全是血丝,过了一会疲惫说道:“风险还是很大。昨天半夜里手术结束后你爸就没醒过。明天如果还不醒的话......”睫毛再次沾染泪水,积压很久的焦急和不安这个时候全数倾倒在儿子面前。
“妈”,夏时优起身将蕾雅搂进怀里,“我们等到明天。会没事的”。
蕾雅点点头,也起身,“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爸吧”。
这个点,ICU里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护士路过,也是匆匆忙忙,似乎到了交班的点,来往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夏济铭带着呼吸器,头发也剃光了,折了一条腿,此刻姿势颇有些嚣张地睡在床上。
不知为何,母子两人见到这幅画面,都笑了出来。
夏时优转头看着蕾雅,心头柔软,安慰道:“会没事的,你看他的样子”。
蕾雅伸手搂住夏时优肩膀,点了点头,“真的好想狠狠揍他一顿”。
“等他醒来再说。”
“等他醒来再说。”蕾雅笑着重复。
明姐给他们在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母子两人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蕾雅临时从酒店厨房找了些食材,然后在房间的小厨房里给夏时优煮了碗海鲜面。
面包不抗饿,一碗面夏时优吃得干干净净。蕾雅没怎么吃,坐在一旁给自己倒牛奶喝。
“累不累?”见夏时优端着空碗进厨房洗,蕾雅笑着问了句。
“不累。”
“我看到你和宋以深的综艺了,那首歌挺好听的。”
一开始的水温还藏着白日里的薄薄热度,唰唰冲上手背的时候,像带着体温的丝缎,温柔无比。
夏时优低头望着浮着油沫的晶莹水面,“嗯”了一声。
蕾雅转头看着夏时优背影,“他对你还挺用心的......”
也许吧。
夏时优忽然想起那次在车里,宋以深捂上他的眼睛吻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温度。
水龙头一直开着,不一会水温就彻底凉了下来,一丝温度也没有。
“我看到有消息说他和你结婚了。不知道真的假的。”
蕾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夏时优身后,替他关上了水龙头。
“你们结婚了?”
蕾雅问完就解释道:“妈妈也不是干预你......你要是真的喜欢他,爱他,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你有问过——”
“没有。”
很突兀的两个字,蕾雅疑惑,侧头瞧夏时优。
夏时优望着水面,手早就在水里浸得凉透,转头对蕾雅笑道:“我们没有结婚。”
“那些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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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矫情的人
蕾雅没有多问。
夏时优之后也不再多说, 这样的态度与之前差别太大。
虽然蕾雅心有疑虑,但眼下这个关节, 真不是母子两人能够静下心来好好谈的。
夏济铭真的很讨厌。
直到入睡前, 蕾雅还是气得不行。担心是真的, 气到没办法也是真的。
将近一天一夜没睡觉的夏时优,躺在床上很久没有睡着。
疲惫感早就透支, 脑袋也很重,但思绪依然清醒。
周程和打来电话的时候, 震动先一步被感知,夏时优秒速接起, 弄得电话那头的周程和愣了几秒。
周程和将夏时优离开后盛娱发生的事详细告知。说解约已经完成, 魏实辉本人几个小时前去自首了,独自一人去的,只是网上目前还没爆出来。而之前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抄袭官司却不知为何被按下, 以至于热度退了不少。
夏时优听着, 安排接下来什么也别做, 安静等风波过去就好。说着起身下床。没有找到拖鞋,干脆光脚走出了卧室。
周程和闻言却有些支吾, 停顿了几秒后还是如实说道:“时优,今天上午的早会有三位股东提出了撤股。除开陈述誉的烂摊子,你爸的事情还是造成了点影响, 现在就等着......”
冰箱里有牛奶,蕾雅喝了一些,此外还有几瓶度数比较低的酒。
夏时优拿出一瓶开了, 冒着冷气的酒精从喉咙一直刺激到五脏,等了会见电话那头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夏时优笑了下,反倒安慰起周程和:“程哥,没事。你说吧,目前到底什么情况。”
“所有注资的电影项目都停了。电视剧没有进入后期制作的也断了资金链。”
“时优,盛娱没钱了。”
周程和想到今天上午开会时手里报表的一片红,“不仅没钱,之前因为和陈述誉解约,我们现在还需要赔钱......”
“赔多少。”
“零零总总加起来近十亿。这还只是要填的。那些正在进行的项目如果之后要进行下去,还得另外补十三亿。”
周程和一口气说完。
耳边是夏时优大口吞咽什么的声音。
“时优?”
夜晚的气温较白日里低了几度,但还是很热。夏时优另外开了一瓶,清脆的开瓶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你喝酒了?”周程和有些诧异,过了会叹气道:“时优你压力太大了。还是先把你爸照顾好,这里我们还能应付,夏总情况怎么样了?”
“还要等人醒了再说。”
赤|裸的脚底踩上冰凉瓷砖,配合迅速镇静的冷饮,夏时优语气轻了些许,解释道:“程哥我刚才脑子有点乱,你给我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周程和没有催促,温言:“不急,钱总有办法补上。财务那里今天下班前已经在收拢资金了,我看暂时能填一部分。”
“所有停了的项目就别动了。我想还是先把钱还上,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夏时优虽然没有正式参与过盛娱的日常操作,但关于公司的很多事情夏济铭都会和他说。
其实夏济铭这么做也不是刻意要自家儿子以后替公司做什么,就是回家发牢骚发脾气的时候,夏时优会在旁边听着就是了。
“股东撤资这件事可以按他们的要求进行下去。”
想了想,这也许是个契机。
“可是这下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了。”周程和快速算了笔账,结果出来时声音也大了不少,“所有的钱不可能全部盛娱还啊!”
夏时优回忆起夏济铭那时安排自己出道的打算,思索了下慢慢解释:“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机会?”
“那些股东常年占据管理层,盛娱的很多决策都多有掣肘,陈述誉不就是他们安排的?还有眉姐的发展模式,总之不算良性竞争。再这样下去,盛娱以后的发展也不会太好。”
夏时优低头看着酒瓶上渗出的液体顺着手背滑下,温度渐渐上升,手心因为一直握着瓶身,还带着一丝丝冰冻的凉意。
“趁这次,全部剪了。”
这招太狠。
相当于为绝后患,先断一臂。
周程和没有立即回应,态度有些保守,片刻后谨慎道:“时优你不知道,原本赔偿的那十亿,有近四亿可以分摊承担,但如果我们这么做,以后就别指望他们出一分钱——”
“不用他们出。我们出。”
“公司没钱了......”
“我家的那房子,还有市郊的几栋别墅,还有我爸的那些手办,你安排一下,全卖了。”
“看看能凑多少。”
周程和目瞪口呆。
其实前面那些周程和还能想到,但一听到要卖夏济铭的手办,整个人就不好了。
“你爸醒了会宰了你的......”
夏时优难得笑,声音还是很轻:“他会先被我妈宰。”
“况且他那个可是笔大钱,不用白不用。”
周程和想想也是,跟着笑了下,“那我明天就安排法务去审核”。
夏时优的方法虽然惨烈,但好歹前途还是看得见的,只是这段时间会格外艰辛罢了。而如果一直被股东挟制着走,终究不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