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有点怀念。
傅错其实不怎么吃得下,隋轻驰看他一眼,说:“你先吃,吃完我听你说。”
他语气很平静,一副给人莫大希望的样子,傅错心想。
一盒炒年糕的分量并不多,傅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吃了这么久,仪表盘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是21:17,以前在出租屋,这样一点分量的炒年糕,他们总是用不了五分钟就搞定。
隋轻驰吃了几口就拿起那罐啤酒,傅错看着他喝了一大口,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隋轻驰把易拉罐放下,像是知道他在看自己,头也不抬地说:“要喝随意。”
“我要开车。”
“对,”隋轻驰悻悻笑了笑,“我忘了。”
“你也少喝点儿。”
隋轻驰吃了两块炒年糕,又喝了口啤酒,放下易拉罐时很爽地捏了两下:“我就喜欢你鸡婆的样子。”
傅错没回嘴,心想这才喝了几口就醉,你这蚊子酒量也还是老样子。
吃完年糕,傅错打算下车扔垃圾,隋轻驰伸手说:“给我。”傅错把手里的纸盒拿给他,隋轻驰把两只盒子叠一起捏了两下,手臂伸出车窗,朝着垃圾桶的方向一扔,竟然丢得很准。
垃圾桶那边还有两个来扔麻辣串木签的女生,两个纸盒空投进垃圾桶时,两个姑娘被吓了一跳,朝车子的方向瞪过来,立刻有些惊异地睁大眼。
隋轻驰升上车窗,说:“走。”
傅错很快把车子开了出去。
隋轻驰看着身边人专心开车的样子,这样安静的傅错让他有些烦躁,还是不应该喝酒的,他虽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喝就醉的隋轻驰,但傅错还是那个掌握着他开关的傅错。他越想平静,越是感到体内蠢蠢欲动的冲动,终于受不了地坐起身,伸手播放了音乐。
音乐声一出来,隋轻驰自己就愣住了。
傅错也愣住了,那是《Castle》,但不是隋轻驰第四张专辑里的《Castle》,是西风第一张专辑里的。虽然伴奏都一样,但他认得出自己弹的电吉他。
隋轻驰想要切歌,傅错在他伸手的一瞬间看见了他的狼狈,想起摄影棚里发生的事,心中有些不忍,边打方向盘边说:“放着吧。”
隋轻驰的手顿了顿收回来,车厢里安静地放着这首歌。那里面有年轻时的他们,傅错不无怀念地想着。
隋轻驰迟疑很久,问了一句:“这首歌你拿到版权费了吗?”
“算拿到一部分吧。”傅错说。
隋轻驰皱眉:“什么叫一部分?”
“其余的都充当违约金了。”
隋轻驰蓦地看向他,哑然了良久,才沉声道:“所以你选来选去最后就选了这么个无良公司。”
“并不是无良公司,是我们违约在先。”傅错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地说,他不怎么想谈这个问题。
隋轻驰平复了很久,声音沉闷地道:“结果我的钱都跑他们口袋里去了吗?”
傅错眼光闪了闪,心说难道你本来希望你的钱能跑我的口袋里吗?
那是不是可以代表,他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点歉意的?
怎么搞的,他怎么又在给隋轻驰找理由找借口了,他真的有点慌了……
才心慌了两秒,鼻腔就一凉,隋轻驰立刻抬手捂住他的鼻子,傅错没被鼻血吓到,反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隋轻驰把手拿开,掌心都是血,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又抬头看向傅错:“……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一热就容易这样,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这么多血你跟我说没事儿?!”
说罢抬手就要设导航去医院,傅错拉住了他。
“真的没事儿,有空我会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今晚就算了,没空折腾。”他说,“你车上有纸巾吗?”
隋轻驰拿了纸巾给他,傅错又抽了一张给他,说:“擦手。”
隋轻驰才想起自己满手是血,心浮气躁地低头擦着手心。
傅错拿纸巾捂了一会儿鼻子,觉得差不多没事儿了,就拿下纸巾给隋轻驰看:“没流了。”
隋轻驰盯他一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错说:“可以说钟岛的事了吗?”
隋轻驰没说话,板着脸一把拉开储物格,手伸进去掏出一个烟盒,然而打开里面一支烟都不剩,隋轻驰烦躁地把那盒子给捏扁了,又扔了回去。
汪小鸥真是个好姑娘,傅错心想。
隋轻驰没找到烟,只好作罢,看他一眼,说:“你说吧。”
傅错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和隋轻驰说了,隋轻驰也意识到节目组在里面搞了鬼。
隋轻驰听完有一会儿没说话,傅错看他的表情,应该也是意识到节目组的猫腻。
“你怎么就断定是节目组故意的,”隋轻驰说,“怎么就不可能是钟岛在说谎?”
傅错知道他其实都听进去了,就是不鸡蛋里挑根骨头不开心而已:“也不是没可能,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
隋轻驰无语凝噎地瞪他一眼:“行,还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前面是红灯,傅错把车缓缓停下来,说:“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隋轻驰没说话,他手搭着车窗,好像聋了一样没有反应。车厢里一时又没了声音,红灯转绿,上桥前,隋轻驰忽然把窗户放了下来,一大股风灌进来,他说:“你把车开快一点。”
傅错看他:“为什么?”
风吹着隋轻驰的刘海,却不怎么吹得动,隋轻驰的头发明明很软。
隋轻驰手潇洒地搭在车窗外:“开快了爽,这道理你不懂?”
傅错不想和他争,只好提速,切诺基一头冲上大桥,风呼呼地灌进来,终于掀起隋轻驰的刘海。这个人只要一露出额头,就会变得没有攻击性,只剩纯粹的美丽。很神奇。傅错心想。
隋轻驰垂眸瞄了一眼车速,嘴角撇了撇:“你还不如谭思。”
傅错眼神闪烁了一下。
隋轻驰看了他一眼,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冷风吹着额头,他干脆把头发都拨到后面,望着窗外,说:“我有时候会想起他开车载我们去Livehouse的样子。”
“你醉了。”
隋轻驰拿起一旁杯架上的啤酒,又喝了一口,淡淡地笑了笑:“你觉得我没有资格提他。”
“别喝了。”
“你们都觉得那是我的错。”
隋轻驰的声音依然淡淡的,蜉蝣般消散在风里,傅错听不下去了,他两手握在方向盘上,某一秒真的很想按下车喇叭好让隋轻驰闭嘴。
隋轻驰高抬贵手地道:“好了我不说了宝贝儿,我给你唱首歌吧,我想想……”他朝着窗外,轻蹙眉头,很认真地想着,“唱你最爱的Coldpy怎么样……”像是又想起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做完爱还非要我唱他们的歌,你可真是情趣惊人啊……”
傅错心烦意乱地皱起眉,隋轻驰起身关掉了音乐,靠在椅背上,右手有节奏地在大腿打起拍子,哼起了The Stist的前奏。
他只是用哼的而已,节奏只是他拍着大腿的声音,却那么轻易把傅错拽进了钢琴和吉他并进的和弦里。
e up to meet you
Tell you I'm sorry
隋轻驰唱道:
You don't know how lovely you are
I had to find you
Tell you I need you
Tell you I set you apart
Tell me your secrets
And ask me your questions
Oh let's go back to the start
Running in circles
ing in tails
Heads are a sce apart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It's such a shame for us to part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No one ever said it would be this hard
Oh take me back to the start
傅错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么醉却没有把醉意带进歌里,歌声里没有一丝迷离醉意,只有满满的心碎像电波一样传到远方,隋轻驰的声音就像水,一滴滴往下坠,不疾不徐,却无坚不摧地凿穿了巨石。
他甚至哼了电吉他最后一段solo,边哼边抱着一把看不见的吉他,一个人醉醉地扫得很开心,末了笑着看向傅错,傅错的表情紧绷着,并没有享受其中。隋轻驰看着他,眼神有些无奈似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在唇角。
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从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窗边,一个人哼完了这首歌最后的段落。声音夹在海浪与风声中,像一只狼崽在呜咽。
车子终于下了桥,傅错把车迅速地靠边停下,松开安全带拔了钥匙就推门下了车,他听见隋轻驰在车里冷冷地问:“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甩上了车门。
走到桥边,希望海风带走那股勒在脖子上的力道,让他的呼吸顺畅起来,他低头迅速给汪小鸥发了条信息,然后听见身后车门打开的声音,隋轻驰下了车,低头拉上了大衣宽大的兜帽。
傅错看着隋轻驰走到自己身边,黑色的大衣和黑色的兜帽,让他看起来像个英俊的死神。
“你下来干什么?”这儿车来人往的,疯了吗?
隋轻驰低头抓住他握拳的右手提起来,左手握住他手腕,右手试图掰开他手指,用看似平稳实则喝醉的语气说:“你把我的车钥匙拿走了,我坐那里面当傻子吗?”
傅错松开了手指,隋轻驰愣了一愣,手掌上空无一物,他抬头看傅错:“钥匙呢?”
傅错沉默地看着他。
“钥匙在哪儿?”隋轻驰皱眉睨着他。
“……”
“傅错……”隋轻驰看着他,隐忍至极,“傅错宝贝儿……傅错哥哥……这辈子没对第二个人这么耐心过,你能给我点儿反应吗?你他妈是死了吗?!”
傅错喉咙咽了咽,你的耐心不过如此。
隋轻驰一把拽起傅错的衣领,两个人转瞬只隔着不到手掌厚的距离,海风都吹不散纠缠在两人之间的气息:“你是要我从你身上找出来,还是你自己交出来?”
傅错看着眼前的隋轻驰,宽大的大衣兜帽甚至碰触到了他的额头,海风吹着连帽簌簌抖动,隋轻驰的眼睛笼在那一层波浪般的阴影下,却像映着月光的浪尖一样明亮。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傅错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像被从隋轻驰的绝对领域中解救般忙低头拿出手机,是汪小鸥打来的,他点了接听正要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隋轻驰突然就贴了过来——
这个吻得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傅错没能握住手机,手机“啪”地掉在地上,还能听见汪小鸥“喂喂喂”的声音。
后方有车灯照过来,傅错立刻回神推开了隋轻驰。
隋轻驰头上的兜帽在海风中摇摇欲坠,当那辆开着远光灯的车放慢速度从桥头驶过,傅错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挡在了隋轻驰身前,抬手飞快地将隋轻驰大衣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罩住他。
一直到身后的车辆驶过,他终于忍不住了:“你疯了吗?!”
隋轻驰的样子仿佛无动于衷,又仿若无所畏惧,就那样冷冽地注视着他:“我是疯了,我幻想着如果钟岛拿到冠军,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这可能吗?”
傅错不敢回答,他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但它像狼的獠牙,咬得稳准狠。他可以不和隋轻驰见面,可以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以把他当成一辈子不能原谅的人,可是令他恐惧和绝望的,是要去恨隋轻驰这件事,他根本做不到,哪怕他们之间隔着谭思的死……
做不到恨他,做不到忘掉他,甚至做不到对他无动于衷。所以他没有办法面对谭思,面对AK,面对隋轻驰,他没有面目面对任何人。
“傅错,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无用功吗?”
车灯映在隋轻驰明亮的眼睛里,像萤火般一点一点地流动,傅错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弯腰捡起手机,说:“我会给你写歌,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隋轻驰眼里像有一团火烧起来:“傅错,你搞清楚,最开始是谁招惹谁的?我没有想招惹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放过我?!你怎么不从我身边走过去,别和我说话,别对我笑,别自以为是地帮我?!那样我就会一直是一个人,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傅错抬头看着他,被他提醒得想起来,想起那辆初遇的大巴,想起那个楼梯的拐角,那个篮球场……隋轻驰说得没错,是他忍不住去靠近他的,一遍一遍锲而不舍,不管吃多少闭门羹都舍不得放弃,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么想磨平他的棱角,那么想捂热他。
“我是不该招惹你。”傅错说,“但人这一辈子这么长,年轻时还不能做一两件错事吗?”
“我是你做错的事吗?”隋轻驰眼睛来回看着他,他是很痛苦,但那痛苦里依然有对曾经美好的怀念,“那为什么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一件事还会同时是错的和对的吗?”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应该放下了……”傅错说,这句话,像在对隋轻驰说,更像对自己说,“隋轻驰,我没有那么容易过得去这道坎,所以你放过我吧,继续做你的天王,好好珍惜现在的拥有的。”
他走上前,牵起隋轻驰的手,把钥匙放进他手心,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