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
傅错蓦地停下脚步。
隋轻驰的声音在身后,逆着风,依然穿透万物般清晰,一字一字地说:“我认错,我道歉。真心的。”
傅错万万没有想到,他压根没想过要得到隋轻驰的任何一声道歉,却破天荒地得到了不曾指望的东西,不管这算是隋轻驰的妥协,还是真心的道歉,这几个字从隋轻驰口中说出来,令他。
直到后面的车子车灯拐过来,傅错才回神,旁边开上来一辆出租车,是助理汪小鸥:“爷!”
汪小鸥一脸找到主子的感动,飞快地付了钱下了车。
隋轻驰看着傅错的方向,对汪小鸥说:“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啊,我……”
傅错回头,对汪小鸥说:“他喝了酒,你多照顾一下。”
“好,”汪小鸥点头道,“谢谢你啊傅错哥,麻烦你了!”
傅错心里无奈地想,他麻烦我的地方也不是这一两次了。
“傅错哥,我们顺道送你吧?”汪小鸥说。
傅错摇摇头:“不了,不顺路。”
隋轻驰喊住他,说:“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话吗?”
傅错没说什么,只嘱咐了句:“开车慢点儿,别让他碰方向盘。”
汪小鸥直点头:“一定一定!我也想多活几年呢!”
第七十二章
《地表最强音》开录前一天,钟岛在CBS演播厅彩排,彩排曲目并不是他的个人参赛曲目,而是开场时九个选手的合唱曲目,选曲是LOTUS的《捕梦网》,所以说《巨浪》没有版权只是个借口,节目组甚至连慌都懒得圆了。
《捕梦网》的高音也够呛,总导演原本安排童冠东老师队里的袁前来唱,音乐总监郑老师说他唱不上去啊,两人合计了一番,然后忽然就cue到了站在舞台一边发呆的钟岛。
“钟岛,这一句你来唱。”郑老师拿着麦克风对他说。
钟岛没说话地点了下头。
彩排了第一遍,还有不少问题,伴奏和舞台灯光都要做一点调整,导演和音乐总监在舞台上商量时,选手们可以趁机休息几分钟,钟岛上台之前把外套和水杯放在观众席一把椅子上,走过去拿起水杯正要喝,外套下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现场声音太大了,他都没听到手机铃声。
来电号码很陌生,他有些狐疑,走到演播厅外的走廊,找了个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接了电话,手机那头一个声音说:“是我。”
他猛地认出隋轻驰的声音,有些张口结舌,隋轻驰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我给你发一个地址,”隋轻驰说,“你现在过来。”
钟岛不知道隋轻驰找他过去要做什么,又不太敢询问,只能先应了声好,转头找到总导演说要请一个小时的假。
“一个小时?”总导演很不耐烦,“你没看见现在马上要彩排了吗?哪儿给你腾一个小时?”
钟岛皱眉,就问那他能不能提前走,总导演充耳不闻,只顾在公频里说着话,把他晾在身后。
钟岛只好走到演播厅外给隋轻驰回了电话:“对不起,前辈,我现在在CBS彩排,导演不许请假,我……”
他想说我能晚点儿过来吗,隋轻驰没等他说完就一口气道:“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钟岛哑口无言。
隋轻驰问:“你彩排时间都过了还在那儿彩排什么?”
“是九个人一起唱的开场曲。”钟岛说。
“九个人一起唱的开场曲你能唱几句?你是脑子进水了这么拎不清吗?”
“……”
隋轻驰扔下一句“地址我发给你,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就挂了电话。
钟岛愣在走廊,片刻后手机振了一下,是给他发来的地址,在一个录音工作室。
“钟岛,彩排了!”
工作人员出来喊他,见他没动,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钟岛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手机忽然又在掌心振了一下,他低下头,那个号码给他发来四个字:
——逃课不会?
如果导师是唐杜,是绝对不可能给他发来这四个字的,任何一个导师都不会让他丢下九个人的彩排,为了自己跑路,因为那是责任,是集体荣誉感,是这个社会宣扬的正能量。
这四个字只有隋轻驰这个中二天王敢发。
工作人员催了他一声就进去了,钟岛回头看了一眼,飞快地揣上手机,转身就走。
等电梯时他听见演播厅方向传来总导演的声音:“钟岛人呢?”
随即那名工作人员和总导演从走廊那头拐了过来,看见他后那工作人员喊了一声:“钟岛!”
总导演很是火大:“要彩排了你去哪儿?!”边说边快步朝他走过来。
钟岛掉头跑向了楼梯间。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推开楼梯间的门,只看到跑酷一般从楼下迅速消失的少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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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季诗2.0啊……”
钟岛打车赶到了录音工作室,路上堵车了,离工作室还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他干脆下了车用跑的,赶到录音棚时气喘吁吁,连门都忘了敲将就直接推门进去了。隋轻驰坐在旋椅上,转过来,看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站起来,说:“很好,不用开嗓了。”
钟岛猜隋轻驰应该是刚下了什么通告,他脸上的妆已经暴力洗掉了,但露额头的头发造型还保留着,因为头发沾了水,有一绺头发垂了下来。
钟岛直接进了录音棚,挂上耳机,隋轻驰站在玻璃外对他说:
“你明天的比赛,十有八九会被淘汰,我也没办法救你,但我可以帮你有个完美的退场,你是选择要完美的退场,还是选择和节目组一哭二闹三上吊?”
钟岛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他说:“我要华丽的退场。”
隋轻驰说:“明天就开录了,所以没有时间编曲,没有时间彩排,只能用原伴奏,靠编曲加分这种点子你就别想了。”他挑了挑眉,颇有点嗤之以鼻,“但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问题,”说着低头打开了调音台,“不是只有傅错能帮你加分。”
钟岛没吭声,心想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有仇还是怎么的,彼此在对方那儿的存在感都特别高。
他看着隋轻驰在调音台前坐下,隔着玻璃看着他说:
“唐杜的《卫星》是我以前去KTV必点的歌,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我唱得比原唱好。”说到这里不禁有点自嘲,“我只是比较倒霉,没遇到这样一首好歌。”
钟岛头一次有些理解同情隋轻驰,那么惊为天人的天赋,却没有遇到一个愿意欣赏他包容他的创作人。
也许也不是没有遇到吧……
隋轻驰把额头垂下来那绺头发拨上去,戴上耳机压好,低头播放了伴奏:“先唱一遍我听听看吧。”
前奏响起,钟岛凑近防喷罩,演唱的过程中隋轻驰不时会指导他:
“你一直在吞气,这不对。这首歌不需要炫技,需要的是自然,像说话一样,懂吗?没有呼吸声就等于没灵魂,把呼吸放出来,再来一遍。”
钟岛有些意外,这和他之前被指导的意见是相左的,但他只唱完主歌部分就意识到隋轻驰是对的。
进入副歌隋轻驰又皱起眉:“颤音过头了,宇宙这么干净的地方,哪儿来这些油腻花哨的东西?”
这点评风格很中二,但不是没有道理。
钟岛唱到歌曲最后一句,音非常低,这首歌的高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困难,这个低音算是唯一的难点,平常随便唱时也勉强能唱到,但音准不够,咬字也很含糊,这次通过灵敏的耳机放大了所有细节,才发觉并不好听。
光低音这一句他就反复重唱了好几次,隋轻驰往椅背靠去,捏了捏眉心,透过麦克风钟岛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叹气声,不是那种很客气的叹息,叹气声又粗又重像在爆粗,这让他脸上很热。
隋轻驰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双手向后拨了几下头发,闭了会儿眼睛,最后坐起来,又戴上耳机压好头发,说:“再试试吧,你就还差一点。”
钟岛大着胆子问:“您能示范一下吗?”
隋轻驰瞄他一眼:“我唱一首十万,你确定要听?”
“……那算了。”
隋轻驰吐了口气,站起来,把麦克风调高,开了伴奏:“低音这段是吧……”
钟岛眼睛都睁大了一圈,相当受宠若惊。
伴奏倒带到副歌第二段,隋轻驰两只手撑在调音台上,俯身靠近麦克风,那一俯身,钟岛立刻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隋轻驰跳过了大部分副歌,等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终于进来:
……它环游千万里
它在等待
下一次相遇。
那只是对讲用的麦克风,没有电容话筒的灵敏,但那声低沉的“相遇”依然浑厚饱满,像天体巨大的影子滑过头顶,带来压顶的沉寂感,为这首歌划上宇宙般深沉的句点。
钟岛甚至从隋轻驰的歌声中听到了幽灵一般的泛音,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在演唱,他身后有千军万马看不见的精灵,在他唱到最动情之处时,它们就会纷纷前来点缀这道天籁之音。
隋轻驰唱完抬起身,看了看玻璃后发呆的钟岛:
“与非写这首歌还蛮诗意的,”他说,“卫星绕行星公转时,如果卫星运行到行星和恒星之间,恒星的光会照亮行星的正面,如果行星运行到卫星和恒星之间,那么在这颗卫星上看这颗行星,它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所以在某一个时间,这颗卫星能看见这颗行星,能看清它的地貌,它的气候,在另一个时间,它又找不到这颗行星,这一处低音,是它看不到这颗行星的时刻,没有这个音,你就不知道这颗卫星待在黑暗里时有多寂寞,所以这个音必须唱好,否则前面唱得再好,也不过是二流的演唱。”
钟岛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不只为那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低音,没想到隋轻驰竟然是这样理解这首歌的,与非真的是这个意思吗?还是这样的理解已经算是一种再创作?
“我教你练一下气泡音,”隋轻驰说,“然后这种程度的低音你应该就可以唱到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身后,钟岛注意到是自己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在响,隋轻驰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调了静音,走过来说:“以后来的时候记得手机静音。”
他点点头。
接下来专注的一个多小时里,钟岛一遍遍完善了这首歌,隋轻驰给他录完音,说可以了,你自己听一下吧。
这首耳熟能详的《卫星》他没来《地表最强音》前就唱过很多遍,然而这一次传入他耳中,却如洗尽铅华,焕然一新。明明伴奏都没变,整首歌却变得如此朴素而浪漫,和原唱华丽星空般的浪漫截然不同,隋轻驰让他放出了呼吸,高音时训练他的头部共鸣,教他用鼻音哼唱,使得这首歌唱起来虽然不那么舒服,甚至吐词都带着厚重的鼻音,但听觉上却始终有种盘旋于人天灵盖的美妙。
隋轻驰停了播放,对着麦克风道:
“录音我拷给你,回去再听几遍,技巧上的东西我只能教你这么多了,剩下的都是技巧做不到的。”他问,“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钟岛摇头。
“看过爱情片吗?”
“少。”
隋轻驰头疼地皱眉:“那你知道这首歌唱的什么吗?”
“一颗……绕着行星的卫星?”
隋轻驰从玻璃那头盯了他一会儿,一脸的孺子不可教,末了说:“算了,我不管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看过爱情片,我要你在唱这首歌时想象一个你喜欢的人,他就像那颗行星,你是他的卫星,他做什么都在牵动你,他心跳你才觉得自己活着,他呼吸你才知道呼吸的美妙,看见他你就欣喜,看不见他你就想念,有这么一个人,你就会……”
钟岛屏息看着隋轻驰,听到他短暂的失语:
“你就会不那么讨厌这个世界,就会懂得感谢那个把你生出来的人。”
深夜两点,傅错离开酒吧,收到隋轻驰发来的微信:
——下一场我希望你能来
——如果不想留遗憾的话
他看完这两条信息,把手机揣进了夹克的兜里。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那家24小时快餐店,他情不自禁停下来,隔着一条马路,望着右侧靠窗的位置。
分手六年后,隋轻驰第一次来找他,他们第一次正式的会面,就是在那里。
那个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街上有些冷,他穿过马路,拉开门走进明亮的快餐店,点了一杯热可可,一个人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天晚上他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坐下,用眼角余光瞥着待在车上不肯下来的隋轻驰最终还是低头下了车,拉开门走进来,很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张扬跋扈地坐下。
他拿走了他手里的热可可,伸长腿故意卡在他双脚之间的位置。
很像他认识的隋轻驰,如果不开口说话的话。如果不说话的话,自己也许可以这样一直看着他,偷偷缅怀一下,想念一下。
那天离开的时候,隋轻驰说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要我跪下来哭着对你说我错了吗?他以为隋轻驰这辈子都不会对谁说这样的话,除了像这样和他吵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