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可这个时候一定在赖床,所以微信发过去她也要中午后才看得到,傅错发完微信,背着空荡荡来,空荡荡走的黑色背包,朝巷口的阳光走去。
没想到手机突然就响了,他拿出来,还真是姚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傅错你怎么回事?!”手机一接通姚可就在那头大呼小叫起来,“你吓唬我的是不是?!”
“没吓唬你,我真的辞职了。”
“为什么啊?干得好好的!你辞职了我怎么办?我根本不会经营酒吧!”
“你会的,你看我经营也看了这么久了,”傅错耐着性子,说,“账都记在电脑里,酒水供应商的联系方式也在里面,乐队我已经找好了新主唱,CTR声乐系毕业的,不会比我差……”
姚可耍赖般打断他:“你怎么这样啊,就算要辞职,起码也等我先熟悉了酒吧业务来啊!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就辞职啊?”
“……”傅错回答她,“有些事就是这么突然。”
姚可沉默了。电话两头都安静了许久,姚可才闷声开口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傅错愣住。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就是刚刚旅行回来的样子吗,连我爸不在了,酒吧不做了你都不知道……你们摇滚人都这样,耍起酷来说走就走。”
傅错不知该说什么,他这辈子接触了不少摇滚人,最后都走的走,离开的离开,也许搞摇滚的真就是这么无情吧。
“对不起。”
“算了,”姚可委委屈屈地说,“还是祝你一路顺风吧,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啊。”
“谢谢。”
挂了电话,傅错走出巷子,九点一刻,酒吧所在这条街还很冷清,但是对面的CTR已经,他走过马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前面就是CTR学院的南校门,背着乐器的学生不时进出着。
南校门有一株镇院之宝的老榕树,据说有三百岁了,树干上时至今日还能看见一些刻印,像是文字,CTR建校后把这棵树保护了起来,不准人在上面刻字,但还是会有学生往树枝上挂心愿卡,园丁每周都能清理掉一大堆。毕业时大家就会穿着学士服站在这棵树下合影。他毕业那年,也和谭思在这棵树下合过影,AK也在,原本四个人一起追逐的梦想,照片上却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走进校园,乐器声和歌声飘荡在校园上空,那是怒放着的青春年华,他们的青春,也曾经狠狠地绽放过。
他走到那株榕树下,现在不是毕业季,树下只他一个人。
确诊了脑瘤后,似乎他对谭思的思念也被缓解了,再次想起他时,不再伴着揪心的痛苦,只余平静的回忆。
上课的钟声响起,校园里很快空荡下来。傅错仰头看着这棵树,树枝上还挂着几张心愿卡,有一块还是木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下细碎的星光,让这棵树看起来好像真的有了灵性一般。他想起他们三人在树下合影的那天,六月末的蝉鸣,六月末的骄阳,和树下淡淡的清凉,AK和谭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带着黏腻的热度,以及他心里无法为外人语的缺失的那一块。然后一阵风吹过枝头,心愿卡们彼此拍打着,回忆又消失无踪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们都走了,他却回来了。”
我努力了那么久,结果他一回来,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我可能也没有真正躲开过他,我如果真的想彻底躲开他,我就不该回到这座城市,我就像人们说的那种傻狍子,明明都跑远了,又总是忍不住跑回来张望他,他四处找我,我就躲在树丛后绕着他打转。他找到我,我们就打一架,他明明生猛矫健,但和我打架却回回都输。
大概也是他回来得太是时候了,一个人真的很孤独,人一孤独,就会心软,就会什么原则性都忘了,忘了他是肉食的野兽,我是草食的牲口。
“他现在被欺负得很惨,惨到我无法视而不见。我还想给他写歌,可以吗?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再给他写多少歌了。”他拍了拍树干,笑着说,“剩余的话,等见到你时再对你说吧。”
隋轻驰趴在被子里,赤裸的手臂压在外面,是被冷醒的,睁开眼的第一刻他没有看见傅错,蓦地翻身坐起,被子从背上滑落,冷得他一个激灵,他把垂到额头的头发一把捋起来,睁大眼看清屋子里空空荡荡,也看清了外面的天光大亮。他按了一下因为宿醉而胀痛的太阳穴,下床喊着傅错的名字往门外走,走到卧室门口才想起阳台那边能直接看进来,又返回卧室提了椅子上的牛仔裤匆匆套上,边扣扣子边喊了声:“傅错?”
他是耳力极好的人,屋子里除了他自己的动静,没有一点声音,也许是出于一种直觉,这样的安静让他有些不安。
他把毛衣往脖子上一套就走了出去,一面把毛衣拉下来穿好,一面打量客厅,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四处都干干净净,并没有留着字条。隋轻驰原地愣了几秒,又匆匆返回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没电了,蹲下来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没找着充电器在哪里,无头苍蝇一样杵在床头,才想起充电器还留在别墅里,皱眉想了想,他走到客厅,一把推开工作间的门,走进去把三只吉他包一气拉开,三把吉他都好端端地装在里面。
隋轻驰撑着膝盖站起来,工作间的墙上还挂着那把贝斯,他心里终于稍微平静下来。
一松懈下来,头痛似乎更厉害了,把三只吉他包又一只只拉好,隋轻驰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疲惫地坐下来。吉他都还在,谭思的贝斯也在,傅错就还会回来。
手机没电了,房间里也没有钟,他坐起来,想打开电脑确认时间,手指放在开机键上,还是作罢了。
最后就只是这样坐着发呆,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上的指环,看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得更亮更暖,直到楼上传来炒菜声,才确定已经中午了。
头还剧痛着,他呻吟般长长沉了一口气,低下头闭上眼,双臂抵在工作台边,旋椅被往后推了几分,让他的背绷得像弓。渐渐的炒菜声听不见了,传来了一道开门声,却是来自隔壁,过了一会儿,有听见电梯打开的声音,隋轻驰皱眉睁开眼,走出电梯的人的说话声一点点靠近,他又闭上了眼。不是傅错。
那个曾经因为傅错没有接他电话就抓狂的隋轻驰又在鼓噪不安,可是现在他除了等待,什么都不能苛求,他没有什么能要求傅错的。
傅错刚把钥匙插进去,门就从里面开了,铁门差点撞到他头,他错愕地抬头,看见隋轻驰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领子都没翻好,头发还散乱着,正推开门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气氛太奇怪了,傅错提起手里的生日蛋糕,说:“生日快乐。”
隋轻驰低头看到那只蛋糕,出了一阵神:“……我都忘了。”
傅错进屋换了鞋,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手机没电了。”他回头,看见隋轻驰还站在玄关,眼睛上上下下眼睫都不错一下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隋轻驰望了一眼卧室里还乱着的床铺,说,“刚刚。”
傅错点点头走进客厅:“对了,你粉丝还在微博给你庆生,转发抽奖的微博都转了九百万条了,她们还是很爱你的。”
隋轻驰走到餐桌旁坐下,显得有些疲惫:“都说是转发抽奖了,怎么见得都是爱我的。”
傅错将蛋糕放到餐桌上:“好像限定了非隋轻驰的粉丝不能抽。”
隋轻驰嘴角短促地勾了勾,看着那只蛋糕:“过几年她们就不会记得我了。”
“不会的,”傅错说,“只是可能转不了九百万了。”他脱了外套挂好,回头看着餐桌边垂着头发不打算打理,神情怅然的隋轻驰,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会有人越过那张皮囊爱上你的呢?
隋轻驰这才向后顺了两下头发,傅错看着他软软的头发用手指一捋就都柔顺了,隋轻驰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只蛋糕上,抽掉了蛋糕盒上的绳子,揭开盒盖,一眼就看见上面写着“Happybirthday,VocalofWestWind”。
傅错走过来,解释:“写你的名字太奇怪了,所以就让蛋糕师傅这么写了。”
隋轻驰一眨不眨地盯着蛋糕。
VocalofWestWind,这几个单词现在还刻在他的戒指上,那天他以为傅错没有回答他,是因为觉得他配不上“西风主唱”四个字。
“你还没吃午饭吧,”傅错问,“我们先吃蛋糕?”
他抽出蜡烛,插上在中间,用打火机点燃了,看着一抹火光映在隋轻驰凝视蛋糕的眼中。
“要不然许个愿吧。”傅错说。
隋轻驰忍住头疼站起来,双手按在桌沿,微微俯身,对着蛋糕上那只蜡烛闭上眼,听见傅错说:“许愿的时候双手合十吧。”
隋轻驰松开了撑在桌沿的手,双手十指交握,低下头,眉毛轻蹙着,不知道想了什么,想了很久。
许完愿睁开眼时,他没有吹灭蜡烛,而是挑了下眉问:“还要我唱歌吹蜡烛吗?”
“算了。”傅错笑着摇摇头。
隋轻驰吹完蜡烛后在餐椅上坐下,头疼让他眼神有些倦怠:“我以前许愿从来没成真过。”
“这次会的。”傅错说。
隋轻驰抬头看着他:“你像哄小孩似的。”
“你不就是初中二年级的小屁孩吗?”
隋轻驰眼睛弯了弯,笑得无奈,手撑着突突犯疼的额角一下下揉着:“我是不是到老还要被这么说啊……”
傅错没说话,抽出切蛋糕的刀。所以你的愿望和老有关吗?你这个人,他瞄了一眼隋轻驰,心事也太好猜了吧。
虽然蛋糕盒子里有配纸盘子,但是对弹吉他的两人来说拿起来就轻飘飘的,手感太差,隋轻驰起身去厨房拿来了瓷盘。蛋糕很大,两个人显然吃不完,傅错切了个十字,说剩下的晚上再吃吧,回头却见隋轻驰桌上放下了四只盘子。
“留给AK和谭思。”隋轻驰说。
傅错垂着眼眸点了点头。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和不在场的另外两人一起分享了这个生日蛋糕。
“隋轻驰,我今天去了一趟房屋中介,把这个房子卖了。”傅错忽然说。
隋轻驰神情有些意外,他愣了一愣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屋子,说:“我以为是租的……”
“刚开始是租的,后来房东搬去国外和儿子住了,就把房子卖给我了。”傅错说。
“为什么要卖?”隋轻驰犹豫着问,“……如果是因为钱的话,也不一定要卖。”
傅错看着隋轻驰,这种小心拿捏分寸的说话风格一点都不像隋天王,他仿佛是在衡量怎样的回复才不逾越,不泄露心中太多“非分之想”。
二十八岁的隋轻驰一口一口吃着他为他买的蛋糕,像小心翼翼咀嚼着玫瑰花瓣的狮子。他也曾被这头狮子咬痛,咬伤过,想和他撕咬,想离开它远远的,永世不再见它,但又总是会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房子如果不卖,我就会一直想回来,”傅错环顾着房间,“但它确实不适合两个人住,要是再养上一只大狗,就更小了。”
隋轻驰有一会儿没说话,良久才放下叉子,说:“其实我跟你住哪儿都无所谓,解约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了,你愿意住哪儿我都可以。”
傅错看着他,隋轻驰也看着他,眼神很平静,过于认真和温柔的平静,看得他感慨地垂下眼眸,拿起叉子叉一块蛋糕:“卖都卖了你才说。”
“……那我帮你搬家吧。”隋轻驰说。
搬家不太困难,傅错没有太多要带走的东西,除了有限的一些衣物,必须带走的乐器和笔记本电脑等等,别的几乎没了,隋轻驰大切诺基的后备箱就足够了。
傅错将两把吉他装好准备提下楼时,看见隋轻驰带上了那只贝斯包走门来。
电梯来了,傅错见里面没人,叫上了等在角落的隋轻驰,这个时间是上班时间,通常没什么人,隋轻驰拉上口罩走过来,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隋轻驰把贝斯包放下来,靠身边竖好,一只手搭在贝斯包上。电梯载着他们无声下滑。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们彼此都明白,未来在一起的每一天,他们都必须背负这把贝斯的重量,只能隔着这枚刺拥抱彼此。
但谭思根本也不是刺。电梯抵达楼下,傅错凝视着隋轻驰挎起贝斯包走出电梯的背影,多想告诉他,你知道吗隋轻驰,谭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人,也是第一个和唯一一个祝福过我们的人,只是还没等我告诉你这个祝福,就已经来不及了。
白色大切诺基带着那三把吉他和一把贝斯,穿过繁忙的都市,渡过大桥时,傅错看到桥对面高楼外墙巨大的LED屏上赫然滚动出了隋轻驰的名字。
不单是他的名字,那是硕大的一句生日祝福,正在岸边三座摩天大楼的外墙上轮流滚动着。
——世界上最糟的隋轻驰,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隋轻驰也看见了,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他真的毫不在意,但傅错明白,若是真的不为所动,那一行字他花两秒扫完就不会再看第二眼,可每次它们闪现,隋轻驰的眼光就会往那儿看一看。
车子经过CBD时,广场大屏幕上甚至在播放放粉丝为他做的生日祝福视频,剪刀手剪辑得很棒,不输给隋轻驰的官方宣传片,里面居然还有隋轻驰刚出道时染白色头发的造型,即便是在隋轻驰被万众唾弃的今天,依然吸引了不少经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