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他说。
宋雨樵按了“8”的按钮,发现周书记没有行李,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周书记看了看他的行李箱,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到?”
如果乘坐析津飞过来的航班,这时抵达确实晚了。宋雨樵解释说:“我从潭州飞。”
他了然地点头,俄 顷,问:“家里都安顿好了?”
听罢,宋雨樵想起前些天滕立君和乔宇颂的事刚曝光的时候,周书记曾找他谈话,让他谨慎处理他和乔宇颂间的关系。现在周书记这么问,宋雨樵知道他问的不是父母,点点头,说:“嗯,差不多。”
“个人问题尽量不要影响工作。”周书记说完这句,电梯上升了两层楼,他突然问,“你的朋友是哪家航司的?”
宋雨樵道:“北航,不过这星期可能要办离职手续了。”
周书记端量他片刻,大概看出他没有分手的意思,便问:“城里安排好了?”
“没,看他意向吧。我也不太方便干涉,毕竟城里的条件比较艰苦。”宋雨樵如实道。
周书记把话说得轻描淡写:“我有个同学在明航,人事方面能说上话。你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闻言,宋雨樵诧异地看向他。
此时,电梯门打开了,宋雨樵连忙按住电梯的开门按钮,待周书记离开,自己再跟出去。
“明航各方面比北航,当然是比不上了。不过飞西部城的机会多一些,我听我同学说,他们在西部城建的指标房明年就能交付了,下个月分房,要是时间来得及,让小乔争取争取。——他是叫小乔吧?”周书记问。
宋雨樵连忙回答:“嗯,他姓乔。谢谢书记。”
“别客气。你既然进城了,安心工作。”周书记在语气中寄予厚望。
宋雨樵的心头一紧,说:“好,一定不负重托。”
真是讽刺,就在不久前,关于乔宇颂今后的打算,宋雨樵还想着不管怎样全由乔宇颂决定,自己不去插手。现在听见有新的不错的可能,宋雨樵就忍不住心动了,他希望乔宇颂能够听听他的建议。
回到房间,宋雨樵把行李随意地放在走廊,拿出手机给乔宇颂打电话。
奈何从两年前收缩通讯管制以后,手机在基地的任何一处都收不到满格的信号,电话常常打不出去。宋雨樵听了片刻,得到的是直接切断的反馈,加上连短信息也无法发送,他放弃了。
宋雨樵拿起房间内的座机电话,翻看备忘录,找到向外拨打电话的方式,输入乔宇颂的电话号码。
不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座机的录音指示灯亮,说明已经开始录音。
不久,电话接通了。乔宇颂礼貌地说:“喂?您好。”
“喂?小颂。”宋雨樵顿了顿,“小颂哥哥,是我。”
乔宇颂大概愣了,过了几秒才半信半疑地回答:“小樵?”
宋雨樵松了一口气,笑道:“嗯,我刚入住。手机的信号不好,用座机给你打的电话。”
“可是……”他奇怪道,“你不是说,不能联系吗?”
“我明天才把手机交上去。”宋雨樵有点儿激动,简短地说明过后,直接问,“小颂哥哥,你之前说,想去明航工作。现在还想吗?”
乔宇颂哑然,半晌,模棱两可地说:“我都可以。”
听了这话,宋雨樵知道他果然如同自己所料,对北航的厌恶消减不少了。宋雨樵失笑,想了想,说:“刚才上楼时,遇到一个同事。他说现在明航正在招聘,而且明年在西部城分房。你要不要争取一下?”
“真的吗?”乔宇颂惊讶极了,将信将疑,“可是,网上的社招信息已经是今年二月份的。他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宋雨樵看着座机上的录音指示灯,尽管明知乔宇颂的置疑无可厚非,心底还是隐隐有些生气。他皱起眉头,说:“我没有问得太清楚。他知道你是空乘,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乔宇颂或许不明白他的处境,依然充满怀疑,说:“我的工作履历尽管不错,可终究不是明航的老员工。就算应聘上了,分房的事情也轮不到我吧?”
闻言,宋雨樵抓紧了听筒的线,牙关也咬紧了。
“小樵?”乔宇颂解释,“我知道在明航工作挺好的,有很多机会能飞西部城。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编制已经满了,如果真能应聘上,那也是约聘。约聘连正式员工的福利都得不到,更不用说分房了。”
宋雨樵眉头紧蹙,问:“北航那边怎么说?希望你收回辞呈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承认。
又过了很长时间,乔宇颂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这样很窝囊,但现在找一份像这样体面的工作不容易。就算跳槽,也得找好下家,不是么?现在中航也好,明航也好,都没有消息,我要是真辞职了,之后真的……”
宋雨樵深吸一口气,吐出后说:“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上回,是我在中航的朋友说他们招人,我以为有希望……”乔宇颂越说越小声。
原来如此,宋雨樵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录音提示灯依然在闪烁,可除了他们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录下来。
突然,乔宇颂说:“那我这两天回析津办离职手续吧!”
宋雨樵闻之惊喜,问:“真的?为什么?”
他腼腆地笑,说:“想为你做点儿什么,就算不一定成功。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呢。”
宋雨樵错愕,终于悄然地松了一口气。他笑道:“嗯,谢谢。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118章 秋冬春-3
没有想到,宋雨樵竟然会向他提要求。乔宇颂不知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差错,只觉得这是他们认识以后的第一次。想到自己能做一些宋雨樵希望他做的事,乔宇颂尽管对北航离职稍有不安,但好像更多的是勇气。
如果在明航应聘不成功,大不了找一家廉航试试。乔宇颂变得无所谓许多。
乔宇颂惊讶地发现,自己先前之所以会一直迟疑不定,是因为一直没有听到宋雨樵的想法。他们虽然在一起了,可是面对这样重大的抉择问题时,宋雨樵之前始终保持以他的意愿为主的态度。这样的态度说得好听些,是尊重他的选择,说得难听点儿,那就是没有参与他人生的意思。
也许是从小被徐傲君管教习惯了,乔宇颂竟然依旧更想过被别人“指手画脚”的生活,虽然他的口中常说出一些关乎自由的言论。
这么想来,大概此前希望宋雨樵在约会时多提点儿意见,也是潜意识里的这个毛病在作祟吧。他是一个习惯于服从的、逆来顺受的人。
乔宇颂之所以会下定决心试一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宋雨樵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态度,似曾相识。乔宇颂想了整晚这相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最后想起那年临近高考,他们一起去奶茶店买奶茶,当时宋雨樵好像说过他可以考去析津之类的话。
彼时他只觉得宋雨樵说得轻巧,却没察觉宋雨樵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交往的时间越长,乔宇颂越发觉自己曾错过的。得知分离以后,乔宇颂一直抱怨聚少离多的艰辛,但现在他明白,如果没有用心体会对方的心情,哪怕相处的时间再长,该错过的、不该错过的全都会错过。
乔宇颂回到岳塘家中已是深夜,哪怕知道宋雨樵不一定能收到信息,他还是发了一条信息报平安。
坐在沙发看电视的徐傲君哈欠连连,看见乔宇颂,神情顿时严峻许多。
想起之前匆匆一别,乔宇颂的眼神飘忽。他看向仿佛坐立难安的乔振海,说道:“我回来了。”
“哦,很晚了。洗洗睡吧。”徐傲君说着起身,往外走。
乔宇颂的心头发紧,以为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会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兀自上楼了。
乔振海紧跟着走,来到乔宇颂的面前,面色一顿,勉力笑了一笑,说:“呵呵,坐飞机、高铁,累吧?这都快十二点了,早点儿睡。你明天还休息?”
他点头。
“嗯,那明天睡个懒觉。难得回来。”乔振海说完,自己确认地点头。
望着他们上楼的背影,乔宇颂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可想起徐傲君在电话里说的话,乔宇颂不相信徐傲君无所谓,他感觉自己迟早还得面对些什么。
不过,事到如今,担心害怕都无济于事,一切从他决定和宋雨樵交往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
乔宇颂往楼上走,楼道很窄,他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和宋雨樵走这段楼梯。
现在,他要开始面对自己曾经最害怕的时刻了。
在乔宇颂的记忆中,自从成为一名空乘,除了春节以外,他基本没有在家里睡懒觉的时候。而即便在春节,这样的情况也少之又少,因为他的假期很短,只有轮休的两天。
虽然不一定能休完,不过乔宇颂每年都有年假。每年的假期,他选择和男友在一起或者独自旅行,几乎不曾考虑回家。回家后和父母无话可说是一方面,不得不听徐傲君的念叨又是另一方面。可是,见到宋雨樵和他妈妈相处的样子以后,乔宇颂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错误的,他是不是有点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躺在床上,乔宇颂的脑海里还想着凌晨发出去的那封求职信。 在明航没有公布招聘信息的情况下,发出这样一封邮件,乔宇颂觉得如果他是hr,一定莫名其妙。
不过,为了写这封信,他折腾到凌晨四点才睡觉。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决心如同信中所写的那样诚恳,也像信件的结尾写的那样,希望有个好的回音。
难得在家休息,乔宇颂起床后,吃徐傲君准备的早餐。
他看见搁置在客厅门旁的买菜车和白大褂,想起前天晚上遇见乔振海的情形。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想,乔振海便走进客厅,十分自然地拿起白大褂。
俄顷,乔振海好像才发现客厅里有人,动作顿了一顿。
乔宇颂分明记得他说那是晚饭后没事做,权当散步,如今看来,那分明只是他的托词。
“要出门?”乔宇颂看他尴尬,打破沉默道。
乔振海不好意思地笑,说:“没,把衣服拿去洗。”
“哦。”乔宇颂半信半疑。
或许唯恐他不相信,乔振海进一步解释道:“你妈出门买菜去了。”
言外之意,是家里得有人看店,他绝不可能出门卖药。乔宇颂心想是这样的道理,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休假在家的自己又被视作什么呢?曾经,乔宇颂的假期是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后一边看漫画、写作业,一边看店,现在这些在父母的眼里,都与他无关了。
此时,乔宇颂说他可以出门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思来想去,只剩下毫无意义地微微一笑。
乔振海仍站在客厅的门口,半晌,他转身欲走,但又回头。
“昨晚……是在西部城,和小宋在一起?”乔振海再次别扭地皱了皱眉头。
乔宇颂摇头,说:“没,他一到那里就去单位了。我住的酒店,因为昨天没有回来的航班。”
听罢,乔振海了然地点头,细微的表情变化里,乔宇颂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气。这让乔宇颂忍不住在心里沮丧。与此同时,乔宇颂发现乔振海脸上的皱纹变深了许多,如果换做几年前,他的周围没有现在那么明显,乔宇颂可能看不出那些细小的情绪。
“小宋的爸爸好像机电厂的干部?”乔振海问。
乔宇颂被问得心虚,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只得含糊地回答:“好像是吧。”
“我听你妈妈说,是中层以上的干部了。所以他妈妈一直没出来工作。小宋又是个科学家……”乔振海瞟了一眼身旁装满蟑螂药、老鼠药的买菜车,“和他在一起,压力大吧?”
“还好。”乔宇颂听出他的话中有话,说,“他小的时候就知道你去穗湾务工了。”
乔振海讶然看他,讪讪一笑,问:“他家里没觉得我们高攀了?”
听他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乔宇颂立刻摇头,说:“我们不在乎这个。何况,我们又不会结婚,结婚才讲究门当户对。”
因为早年在外务工的关系,乔振海的肤色黝黑,脸上沟壑纹路严重,很多人说他们父子俩长得不像。乔振海看他的眼神充满诧异,俄顷,他笑了笑,笑容中苦涩和腼腆参半,说:“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你妈也说,他比那个明星好得多。怕只怕他家里不同意。要是他家里没意见,你俩又都觉得合适,就好好处着吧。”
听罢,乔宇颂心中一堵,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他家里反不反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反对,他乐意和我在一起。”
乔振海的黑脸顿时泛红。
见状,乔宇颂发现身为儿子,这样的话对同样身为男人的乔振海说,是出格了。乔宇颂不禁耳热,垂首沉默良久,终是抬头对乔振海微微笑了一笑,说:“我俩挺好的 ,你们放心。”
“那就好。”乔振海杵了杵,看看手中的白大褂,“我先去把褂子给洗了。”
看他转身,乔宇颂忙道:“爸!”
他回头。
乔宇颂的心头一沉,说:“你要是想出去,我来看店吧。”话毕,他扬了扬嘴角。
乔振海惊讶地看他,过了一会儿,欣慰地笑了笑,说:“好,那我等下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