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站在湖心亭内,脑内是楚行云的自白,耳畔是齐五爷的对话,说到底,这事就是个说不清的误会,就算挑明了楚行云没有行不轨之事,但他也毒打了齐二少,一样可恨。何况齐家最近加官进爵,势力滔天,何惧一个丧失功力的侠客。
楚行云听了却有些奇怪:“齐家最近加官?你跟我灵魂同体,从何听说?”
“嗯……局里有个买卖消息的茶楼,你另一面出来时我就去那打探。”
楚行云无奈,他没有小行云的记忆,遂问:“你打探到什么了?”
小谢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悠悠道:“我不告诉你。”
“……那齐家为何加官?”
谢流水盯着齐五少道:“我们在李府地下那晚,顾三少拿雪墨和别人做交易,可惜被我们来了一出真假雪墨给搅黄了,当时飞出一只红蜂玉念蝉,这是大内奇物,所以我们怀疑顾三少的交易对象很可能是当今皇帝的势力。试想一下,你想和一个人做交易,可不知这人可不可信,而且第一次交易就突发异变,此人想再次交易,而你也确实很想要交易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楚行云皱眉道:“先观望,再彻查此人?”
谢流水耸耸肩:“天高皇帝远,所以齐家就成了这只观望的眼睛,监查局中动向。他家七个儿子,只有老五老六习武,所以江湖事都由他俩一手掌控。人家飞黄腾达,才不怕你这孤身光棍呢。俗话说的好哇,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就是力量大,两人搭配、干活不累,你要不要考虑……”
楚行云道:“不考虑。”
谢流水撇撇嘴,坐到棋盘上,一手支腮瞧着齐家哥俩,齐六少似乎还理智些,听完二哥的事依然神情自若,只听他道:“五哥,这个楚行云固然可恶,可我们此番前来,为的是绣锦山河画……”
“怕什么,楚行云现在是顾家眼中钉,我齐家肉中刺,我们两家先合力把他弄死,再来争个高下。”
“可是五哥,顾三少此人反复无常,就怕他作壁上观,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齐五少听此似也有所顾虑,不再说话,齐小六趁机补道:“五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一定要为二哥讨个公道,但明日还是先按兵不动,且看看楚侠客如何?他若真武功尽失,表演赛上一败涂地,自有宗师和盟主收拾他,又何需我们动手。”
齐五少默认了,两人如此商定,各自离开。谢流水也从湖心亭中飘回来,潜伏在草丛中的胖子起身,楚行云屏息凝神,躬身欲追。
突然,那胖子手指微动,一粒黑药丸向后抛来,眼见就要落地,楚行云立即退开,谢流水捂住他口鼻,下一瞬,黑丸落入水中,骤然间,发出“呲呲”声,水起白沫,沫上生烟,眼前霎时迷蒙一片,待到烟消雾散,那胖子早就消失了。
楚行云心有不甘,这次斗花会,除了明面上的顾家、齐家,暗地里还有不少人,本来可以借机揪出一个,偏生被他跑了。
“你也别老想跟踪别人了,想想你自己吧,明天那表演赛到底如何?”
楚行云想了想道:“你去盟主和宗师那瞧瞧,看看他们言谈间能不能透露点什么,我去找慕容作帮手。”
“那你准备编什么借口去找他帮忙?”
楚行云顿了一下,最后摇摇头:“实话实说吧,事到如今,再瞒也瞒不住了。”
两人分头行动,楚行云先前找慕容帮忙,却又怕连累慕容,总不敢让他知道太多,如今终于和盘托出,不过灵魂同体太过惊悚,有关谢小魂的事楚行云还是隐瞒了,只说了他武功尽失和妹妹一事。慕容听此大惊,他为人仗义,听了这话更乐意帮忙。到了傍晚,谢流水终于查明赛道地点,在斗花会围山赛场的东北角。
一处绝壁,高耸入云,楚行云和慕容抬头仰望,仰之弥高,望之弥艰。
慕容愣愣地拍了拍楚行云:“咋整啊?”
楚行云心下未定,此处是未开的赛场,行事不可太招眼,他和慕容假装散步,隔着一段距离,慢慢地绕着绝壁走一圈,同时,谢流水飘过去,查看绝壁各处。
乌金西沉,月上柳梢,两人一魂商议了许久,敲定了明日每一个行事细节,才回去各做准备。
第二日,九曲廊桥红亭尖,武林盟主跃立而上,宣布道:“各位,今日斗花会赛程有变……”
话未说完,周围乌泱泱的观众登时像点燃的爆竹,劈里啪啦炸开了花,盟主不得不气沉丹田,千里传音:“大伙儿都很热情啊!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我们今年特地新增了一场赛,证冕赛!由上届桂冠楚侠客出赛,他将在绝壁登天峭施展踏雪无痕,绝世轻功,先睹为快!”
观众的满腔怒火顿作心花怒放,他们来就是为了看精彩纷呈的武学奇术,本来要熬到第三轮才能见到楚行云,今日竟可一睹风采。不多时,人流汇成洪水,以猛虎下山之势向绝壁登天峭涌去。一时间,草丛、灌木、树林,无一幸免,全被密密麻麻的人占领。此时离开赛还有一段时辰,想站的,寻树倚靠,想坐的,找布垫臀,蹲趴躺卧,无所不有,满山遍野,人声鼎沸。
顾晏廷正悠哉地坐在一棵杨木上,一手食指抚着爱鸟黑百灵,一手端着单筒千里镜,观望着远处的绝壁峭,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峭下一只小斑鸠看,随口问身旁人:“都安排好了吗?”
“回三少,都妥当了。只是……”
“有话直说。”顾晏廷转了转手中的琉璃镜,视野微移,看见了斑鸠旁的楚行云。
“三少爷,您坚持说楚侠客身边有……鬼,可若这世上真有鬼魂,那我们如此行事,会不会遭……”
“喔?你害怕了。”
“不不不,三少爷,属下只是……有些疑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又没死过,怎么回答你?何况我们也没干坏事,只是见到一个被厉鬼缠身的可怜人,我们帮他超度一下厉鬼,何错之有?不仅没错,还是一桩大功德,你说是不是呀?百灵兄。”
顾晏廷张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麦粒,小百灵一啄一啄,点着头。
“三少爷,我们这次和看不见的东西打交道,您不然还是退避一下,万一那厉鬼反噬……”
“放心,我和楚侠客交过手。”顾晏廷一边喂鸟一边用千里镜观察楚行云,“那东西不像鬼那么……虚无,倒像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兴许只有楚行云可以驱使它,不过我们用符咒也可以打到它,你不必太害怕。说句实话,我是不大信鬼神之说的。”
临近开赛,顾晏廷紧盯着楚行云,竭力想找出那个看不见的人,只见视野中的楚行云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子,抛了抛,石子飞起来……
下一瞬,视野中的飞石遽然变大,突地袭来!
“该死!”顾晏廷立刻移开眼球,偏头闪躲,“啪”地一声,千里琉璃镜被飞石砸了个粉碎。
此时,远处的登天峭前,谢流水飘下来,见楚行云正望着身后,遂问:“怎么了?”
楚行云瞥了一眼树林,微微一笑:“没什么,吓跑了一只乌鸦。”
谢流水疑惑地瞧了瞧林子,没瞅见乌鸦。他们所处一块鹰嘴岩,最边缘是一块抻出的长石,像人邀展的肢臂。楚行云上前一步,站了上去,迎向众人,此举顿如石投湖,激起千层浪,呼喊尖叫,络绎不绝。
他抬头,是万仞峭,低头,是万人喧。脚下人头攒动,眼前绝壁静立。千呼万唤,于四面八方响动,震彻云霄。
昨日未敢近查,今日登临,方生出一些忐忑,楚行云所站之处与登天峭之间还隔了一道深涧,云烟叆叇,望不见底。若是不慎坠下,随即跌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你准备好了吗?”谢流水问,楚行云现在就是一介凡人,此时他要登天,小谢有些担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行云捉住谢小魂的手,拿开。昨日他与谢流水、慕容都商议过了,能想到的细节全探讨了,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楚行云镇定自若地朝前走去,望着眼前的绝壁登天峭,心中也不再生畏了。
直到他听到一声:“倒——”
遽然间,崖壁顶端出现数十口大炉,骤然倾倒,烧红的铁水喷薄而出,飞流直下三下尺,铺满了整个绝壁。
满目赤色朱砂血,红星迸溅,热气袭人,千仞绝壁流滚铁,万丈渊涧生紫烟。楚行云怔在原地,难以遏制的惊惧裹挟四肢、冰冻心脏,叫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忽见登天峭顶端,有一大炉上伸出一根玄黑竿,竿上挑着一朵红宝石杏花,在铁水瀑前晃动。
“诸位请看,这便是今年新增的证冕赛,选手只要使用轻功摘得那朵宝石杏花,便判为胜。”
没有判为败的情况,输,则是死。
楚行云看着眼前滚烫的铁水,它们源源不断地飞泄而下,坠进深渊里,化成一缕轻烟。武林盟主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伸手邀道:
“楚侠客,请吧。”
第四十一回 桃花咒1
第四十一回 桃花咒
登天峭魂断姻缘,
无底渊移花接木。
楚行云冲武林盟主点点头,泰然自若地朝前迈了一步,正欲纵身而起,众人眼巴巴地瞧着他,忽然之间,只见顶上那朵红宝石杏花哆哆嗦嗦抖了三下,看得武林盟主心惊肉跳,这么大一颗红宝石可千万别掉了!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啪地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扭断了,红宝石立刻掉下来,跌进铁水瀑布里,骤然间,化为乌有。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楚行云故作一惊,扼腕叹息,一脸为难地望向武林盟主:“盟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武林盟主脸色难看,他刚刚才宣布表演赛的规则是用轻功摘杏,转眼间这花就没了,还摘个屁!那朵红宝石杏花明明焊得贼牢固,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盟主没办法,只好安抚观众,将比赛延迟到半个时辰后开始。
今年斗花会斗的就是杏花,盟主只得再寻体面的替代品。此时,谢小魂迎着热气,从滚沸的铁水中一步步走出,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回来,一把搂住楚行云:“行云哥哥好可怕啊!我们赶紧回家吧!”
“……”楚行云转身离开赛场,毫发未伤的谢小人窝在他颈窝里瑟瑟发抖,用软软的头发蹭他。谢流水的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楚行云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马尾,把小谢挪开。
这头发……乌软秀丽,细腻温滑,楚行云顿时心下一悸。因为当年那个人的缘故,他偷偷摸过许多男男女女的头发,要么毛躁分叉、发黄干枯,要么蓬乱打结、粗硬扎手,好不容易见到一两个青丝云鬓,没过一天就开始软塌油腻、发痒出屑。丑的东西,自有千姿百态的丑,美的事物,却是万中如一的美。
楚行云想着,情不自禁就摸了摸手里的发丝……
谢流水一把捉住他的手,眼睛眯起来:“楚侠客,你摸我。”
楚行云如梦初醒,顿觉失态,赶紧把手松开,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朝前走。谢无赖得理不饶人,拉住他的袖子:“嘿,你这人!摸完就跑啊?”
“那你想如何?”
谢流水半是叹气半是摇头:“的亏我是个男的,要是女子,你这么一摸,务必要娶回去负责终生。”
楚行云看着谢无赖,心想他怎么有脸装黄花大闺女,还振振有词地要自己负责。谢待嫁头一歪,依偎着靠在楚行云的肩头:“哎,礼尚往来,你摸了我,我也要摸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无赖才不理他,不由分说就从身后抱住他,像只熊一样黏在他背上。楚行云动了动,要把谢小熊甩掉,忽然感到肩上一沉,谢小魂把头埋进他颈窝里,细软的发,熨帖在他耳边,无比乖顺。
楚行云静静地不再挣扎,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他没能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只摸过那个人的头发,实在是太像了……
谢流水明明是个男的,为什么有这样好的秀发?
楚行云忽而有些不快,那个人是天地间最好的,世上所有男男女女都不可能比得过他,就算真比得过楚行云也不会在心里承认。如今发现区区谢小人的发质竟然能跟当年那人一样好,他心里不爽,但转念一想,这都归功于谢流水的娘长得好看,想必这秀发也是遗传,谢小人不过沾了点光,何足为奇。
这么一想,心中平衡了不少,突然,脑海中蹿出一些念头:谢流水发质很好、谢流水会装女声、谢流水对十阳很了解……
楚行云皱了皱眉,将这三个念头尽数抹去,巧合吧。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够做许多手脚了。事到临头,绝没有退缩的道理,楚行云在心中飞快地盘算,昨日谢流水只探听出赛道地点,并未探听到比赛方式。绝壁登天峭,人多惧于其高,他们也把注意点放在如何登临绝顶,万万没想到今朝来了一出铁水流瀑。此时,他和慕容仍可以按计划行事,但有了这道滚烫铁水,难度大了太多……